第十一章 退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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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日放假三天。一回來上班,周強就聽說了,空運部,集體跳槽,去了致遠公司。但公司內部並沒有什麽大的影響,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空運部本來就不在公司總部,大家也不是很熟悉,事件預期的發酵也早就發過了,反而事情發生了,倒沒了談資。
周強那次和張軍喝了個酩酊大醉,兩人胡亂說話,有些話還是對周強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尤其是關於社會資源的說法,周強想了好幾天。他覺得這個說法很有意思,說到底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就是比普通人多了點錢,但這多了的這點錢就是社會資源的再分配。當然這是最簡單的社會資源再分配,可是為什麽是買茶葉蛋的先得到了再分配,而造原子彈的卻要晚一些分配呢?這就要說到分配規則的製定和掌握著這些製定權力的人。如果可以靠近這些有製定權力的人,那自然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不過,周強也知道,也許張軍,還有機會靠近那個圈子,而他顯然早就失去了,或者說早就先天性缺失了。因為他沒有那樣的爹,沒有那樣的爺。反過來,他又想,像他那樣沒資格的人如果去追尋那樣的一個夢,就算這個夢也有治國平天下的美好願望,願意為這個國家的人民鞠躬盡瘁,可是人民會需要你嗎?
其實,人民需要的,是傾向於他們那一階層的社會資源再分配。顯然,作為人民一員的最高階層的那一部分人也需要得到更多社會資源再分配,那麽掌握了這種分配權力的最高階層到底有多少誠意願意和下麵各個階層的人民共享手中的資源呢?又如何調節各個階層的分配差距呢?到了這裏,已經不是個人意誌所能決定的了。
周強覺得,這樣的思考已經脫離了他個人當下的現實,他個人當下的現實是找個好單位,有個好工作,能賺更多的錢,能讓父母不用那麽辛苦,然後,找一個相愛的人,有一所寬敞的房子,結婚生子,能夠保障生活所需和身體健康。這些事情的核心就是錢,就是書本裏說的,萬惡資本主義社會讓人極端仇視的萬能的金錢。
所以說,錢是好東西。周強終於知道了。更多的錢,就是得到了更多的社會資源,也就變相地,被這個社會承認你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十月中旬,順遠國際,搬到了新的辦公大樓,整個公司麵貌為之一新。整整一層樓麵,敞開式辦公,窗明幾淨,裝修得美侖美煥。周強感覺在這裏上班,心情非常不錯。張軍那裏他也去了一趟。那是一幢低矮的三層舊樓,裏麵房間麵積都不大,人員分隔得很散,走廊狹窄,燈光慘白,像是那種郊區派出所的模樣。但張軍氣勢如虹,指揮若定,在一張世界海運大地圖的牆前,滔滔不絕,揮斥方遒。
張軍從省外運挖來一個海運部經理,建立起了一個人員眾多的海運部門,另外把縮小了規模的空運部依然維持著運轉。然後,他就開始向浙江省的各縣市跑,與各縣市的外貿單位建立業務關係。很快,大量的出口業務就開始匯聚致遠公司。周強後來知道,在張軍的車後箱裏常年放著中華煙茅台酒等高級禮品,每到一個地方就以此開路,然後飯山酒海,天天應酬。
順遠國際的劉應瑜與崔國亮,也不示弱,也是經常帶著業務人員跑外縣市,他們跑的地方多為各縣市經濟開發區裏的外資企業,畢竟有不少台資和港資在那裏。和那些同胞溝通,自然是劉應瑜的強項。他們倆的攬貨效果也很明顯,這一類型的出口企業開始匯聚在順遠公司旗下。
周強並沒有因為張軍的關係而受到劉崔兩人的猜忌,但崔國亮還是要求他做好自己本職工作,不用刻意去攬貨,說是業務可以慢慢發展,主要是做熟客人,和客人建立良好的長期關係。周強還是相信張軍的話,覺得有業務是王牌,不能須臾放鬆,所以他每天堅持打diàn huà攬貨,下班做運費開票。雖然每天累得像死狗,但是由於已經掌握了運費,又對目前市場有了深刻了解,攬貨效果非常不錯,已經積累了4、5家固定客人,月箱量也突破了40個標箱。但他基本上沒有出外攬貨去拜訪客人的機會,隻能固守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來回掰著玉米棒。
有一天,崔國亮把周強叫進辦公室,他一邊擦著皮鞋,一邊吩咐道:“小周,你記下,華宇每個櫃退50美金,做車隊成本裏,我會和黃大力說的。”
“好的。”周強答應著退出來。
周強不知道這樣做符合不符合公司的規定,但看崔經理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不是什麽大事,而且這種事情也沒有必要詳細問。仔細想想,這個華宇是韓國人開的廠子,做羽絨服出口rì běn,每個月大概30個櫃子,也就是說一個月退1500美金,數額可不小。問題是退給誰呢?
周強知道華宇是崔經理的客人,利潤賣得很高,一個櫃起碼200美金,因為崔經理搞得定艙位,所以客人一直無條件信任我們,付款也非常及時。現在退了50,利潤雖然下降了,但是和客人的關係卻更緊密了。周強這時已經想到了問題的症結所在,因為下半年開始市外運自己開通了兩條rì běn航線,而他的競爭對手市外代也開通了一條香港航線,也就是說兩家國內最大的國營國際運輸企業在港城從以前的合作徹底走向了競爭。rì běn航線的艙位多了起來,那麽像華宇這樣出貨量大的外資企業被人盯住,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那個車隊,老板姓王,個體私營,是崔經理進海運部帶來的配合單位。這xiàn jīn估計就是從那個車隊轉出來。周強擔憂地想,一家客人還好,如果多了起來,那每月的數額就大了,要是一年下來,那可是一個恐怖的數字。崔國亮這麽幹,老劉知道嗎?我要向老劉匯報嗎?老劉會同意這樣的操作方式嗎?
這真是一個讓人煩惱的問題。
周強思前想後也沒想清楚要不要匯報,他甚至想問一問崔經理是不是和劉總說一下,但想想這是他們經理層麵的事情,自己哪有過問的資格。再說了,他周強也就是一個開賬單做記錄的普通員工,錢又沒經過他的手,究竟發生什麽也沒親眼目睹,自己擔憂的事情也完全是自己的臆想猜測,根本不做準。
等到下個月的一天,一個操著生澀中國話的韓國人來到公司,分別在劉總和崔經理辦公室小坐之後,周強發現劉總並沒什麽特別的反應,而且看報表,華宇的利潤反而比原先還多了一些,就覺得這退傭對公司來說,也不過是小事一樁。
接下來,按照這個模式走的崔經理的客戶,一個接著一個,有老客戶,也有新客戶。時間一久,周強發現崔國亮也是有原則的,這些客人無疑都是公司的優質客戶,給公司帶來巨大利潤,所退金額一般不超過公司利潤的一半。
可是,並不是隻有崔經理的客人需要這個模式,公司其它業務員的客人也有類似要求。首先,陸東的一家紡織品出口大戶出了一些問題,競爭對手強勢做出退傭保證,使得陸東原先那種小恩小惠吃喝玩樂的一套,受到了打擊。陸東提出要求之後,其它業務員也立刻跟進。最後,公司規定了一套申報審批製度,劉總通過公司小金庫支付這筆費用。
於是,公司退傭製度,從此形成了兩套模式。劉總一套,崔經理一套。大哥不說二哥,二哥也不用說大哥。大哥劉總的一套,所批額度明顯還更加寬鬆,一般不超過公司利潤都可以,也就是說公司賺一百,客人也可以退一百,除非你沒這麽大的利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