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接到宋桔梗的傳呼，周強回過去diàn huà，宋桔梗說媽媽昨晚打diàn huà過來，說她今天會回家，已經請了一周的假，打算陪桔梗高考，還說這幾天就不要去高複班了，學校手續她會去辦。

    周強心神恍惚，感覺桔梗像是在天邊一樣，diàn huà裏桔梗的聲音有些怯怯的稚嫩，聲線細柔，像是輕輕的歎息。他說好的，這樣最好，你這兩天不要太用功，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吃好，睡好，哼哼歌也行。最後又說，你要全聽你媽媽的。

    放下diàn huà，周強掏出煙抽了一根，煙霧繚繞中感覺心裏空白了一大塊。他是在一個臨街的雜貨鋪打的diàn huà，這時街上已經車來車往，行人不斷。周強抽著煙，看著街景，站了好一會兒，腦子裏轉來轉去都是宋桔梗媽媽肯定不會同意他們交往的念頭。最後，他苦惱地扔掉煙蒂，騎上自行車，心想，不想了，隨便，大丈夫何患無妻。

    進了公司，事情立刻圍著周強轉了起來。整個敞開式的業務辦公大廳裏，桌上的diàn huà鈴聲此起彼伏，每個人都繁忙無比，各種嗓門的說話聲，像是潮水翻湧。周強很快把宋桔梗的那點煩惱事，忘得一幹二淨。

    “周強，商檢有沒有人認識啊？”

    周強正忙得不可開交，耳邊聽到一個男人的公鴨嗓子，大大咧咧地問他，回頭一看是業務科的業務員牛一鳴。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假山一樣戳在那裏，瞪著一雙牛眼，露出可憐兮兮的求助目光。

    這家夥是體育老師出身，和崔國亮以前就認識，年紀也比周強大，進公司以後看著油條就比較老，說話辦事一直很衝。部門裏一般叫經理為領導，叫周強他們幾個科長為周科黃科毛科，可是業務科裏的一幫年輕人卻比較例外。其中，牛一鳴看著最強壯，仿佛以他為首，他一直對那些科長直呼其名，所以這些新人也仿佛要和這些科長平起平坐似的，隔著老遠就會大叫科長名字。

    “商檢？怎麽了？”周強不解地問。商檢，是報檢科黃大力負責的事，他手下有一組人專門替客人申報商檢。

    “新光罐頭廠的商檢，小賀一直約不動老師去抽檢。”牛一鳴委屈地說：“打diàn huà給黃大力，他說罐頭抽檢的老師很難搞，他沒辦法。可是工廠已經說了，如果我們搞不定商檢，單子就要撤回去給別家。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找人托托關係？”

    牛一鳴，不是港城本地人，所以要托人疏通關係，那是兩眼一抹黑，根本沒路子。

    本來這種事不應該找周強，而是要請經理想辦法，周強也知道崔國亮在市商檢局，認識不少人，對他來說也許就是一件小事。不過，現在牛一鳴找自己，似乎也沒錯，自己不是兼管業務科麽，那麽業務員解決不了的事，隻能先報告給他了。周強想，要是這麽一件小事都搞不定，自己這個jiān zhí科長算是要被人看扁了。

    周強想了想，也不跟牛一鳴廢話，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然後抓過diàn huà就撥了過去。diàn huà剛響幾聲長音，就接通了。

    “是葛成老哥吧，我是小周，周強啊，好久不見了。”

    “哈哈，是周強啊，畢業之後就沒見過你了，聽說你換單位了？還好吧？”這個葛成是周強電大的同學，三十出頭的年紀，在市商檢局，屬於年輕的中層幹部。他喜歡打網球，電大讀書期間，周強曾經和他打過不少次球，關係處得不錯。

    兩人在diàn huà裏你來我往地閑聊了好大一通，還約好在哪裏打球，足足說了十分鍾，周強才聊到商檢的事情，葛成隨口就答應了，說叫人來找他就行。

    掛斷diàn huà，牛一鳴在旁邊已經站得畢恭畢敬，眼神充滿希望地瞪著周強。周強叫他馬上和小賀再去一趟商檢局，隨手把葛成的名片遞給他，讓他們找葛成。

    進入順遠國際一年半，周強已經學會了如何利用手頭的人脈來處理事情，他感覺自己開始慢慢變得成熟。業務科的業務員，都開始有業務陸陸續續進來，找他幫忙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加上他手上本來就有公司的一手海運價格，還有海外dài lǐ尤其是zhl的美國航線合約，所以慢慢的，就在部門內部形成了另一個業務發展中心。

    還有一個業務中心，自然是崔國亮經理的業務群落。這時，崔國亮的業務，開始拓展到那些海外超級dài lǐ在中國大陸設立的分公司或辦事處，這些機構剛進入大陸市場，需要當地企業的配合，所以他有大把的機會和這些公司合作。這也是崔國亮不屑於插手劉總帶來的海運dài lǐ業務的主要原因。不過，這些總部設在上海的海外超級dài lǐ，業務龐大，不是他一個人可以忙得過來，所以他直接從業務科裏專門指定了兩位業務員跟進。算是一種一邊公司培養，一邊讓他們發展自己業務的模式。

    這個時候，大家實在是太忙了，根本沒時間考慮公司內部，枝枝蔓蔓的派係鬥爭。港城的航線也越開越多，甚至都在傳說直達美國和歐洲的航線也要在不久開通。海運部裏的業務箱量，每月都在向上大幅增長，海運部的利潤已經是公司利潤最主要的來源。公司各項基建已經完成，堆場、倉庫和集裝箱車隊都已經開始對外運營。整個公司可以說欣欣向榮，充滿活力。崔國亮在海運部開業務會議時，甚至揚言，順遠海運部是港城最好的海運團隊，可以完勝我們的競爭對手致遠海運部。

    他是這麽說，也是這麽做的，為了爭奪那些上海的海外超級dài lǐ，他三天兩頭往上海跑，一去好幾天，與致遠海運部的鄭海舟幾乎像白刃格鬥似的，前後腳請人吃飯唱歌耍xiǎo jiě。在他的筆記本上，排列著一連串海運超級dài lǐ的英文名稱，這些名稱的頭一個英文字母，排列下來就是yīng yǔ26個字母abcd的順序。他多次對我們說，他要把所有這些國際頂級貨運dài lǐ公司都簽下來，後來確實也都一一簽下來了，不過有部分公司同時也和致遠，簽署了合作協議。

    周強倒是不怎麽關心這些海外超級dài lǐ，他的心思完全被zhl的美國航線合約迷住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和船東簽訂的合約。美國合約花樣繁多，讓他大開眼界。美國的航運市場因為美國政府的規範，所以相對成熟而充滿各種限製，仿佛是法律條文一般。這些合約獨特的地方，主要在於按照出貨品名來計算海洋運費。比如為了限製紡織品進口，合約裏規定紡織品是最高等級運價。所謂a類運價。接下去是b類運價，那裏羅列著大量品名，主要是貨值相對比較高的商品，最後是c類運價，價格最便宜，品名也最多，顯然那些都是低附加值，體積大載運量低或者商品價值低的商品或者半成品。每一類品名所對應的海運價格，分別相差一、兩百美金，甚至更多。

    另外，還有一種特殊品名的特殊運價，專門為某個客人某類產品到固定目的地而申請的運價。這種運價，通常的運輸條款是cy to door，也就是船東負責運輸到工廠。這類運價，明顯比普通公用運價便宜很多。

    這裏麵林林總總，周強有些不懂，開始請教zhl上海的海倫xiǎo jiě，後來無意間和戴倩倩討論，她像是嗅到了腥味的貓，很快就盯上了周強。沒幾天，她啪啪啪地在周強的中國銀行卡裏打了7、8萬進去，然後打diàn huà通知周強，說這是萬伯年最近幾個月的利潤，並邀請他中午吃個飯，聊聊後續的合作。周強想了想，覺得她做美國線，也有段時間了，或許更知道那些美國合約的事，所以就答應了。

    中午在一家咖啡屋裏，周強品嚐著那裏充滿台灣風味的商務套餐。戴倩倩依然打扮妖嬈，渾身散發著成shú nǚ人荷爾蒙和香水的氣味。抹著鮮紅口紅的嘴唇，不停地張合，翻動，表情誇張而生動。她在介紹美國航線裏的各種賺錢的手段，周強知道她的用意是想套用zhl的那張合約。要用這種合約，自然要周強同意，並且兩人合作還要以周強為主，所以她要讓周強知道如何把利潤擴大化。

    周強通過戴倩倩的講述，大致明白了如何使用合約，結合他了解到的目前美國市場的行情和做法，猜測出戴倩倩所用的韓國船公司合約給她的報價。這裏的空間很大，中遠美國線還在用三號本，那是用每個櫃子的立方數乘以單位運價的方式計價，運價高得離譜。那家韓國公司dài lǐ給戴倩倩的運價，雖然比這種計價方式的運價低了一、兩百美金，但是比起周強手裏的合約，差距起碼在五百美金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