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忙碌了一天的王誌回到南京城的家中，美美洗了個熱水澡，吃了頓八菜一湯的大餐後，把新到的賬房先生叫了來。新買的賬房是從教司坊買來的，喚作李有福，曾經是京城某個官宦世家的賬房，五十來歲了，彎腰駝背，但眼神倒還好使。做了幾十年的賬房先生，對這行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李有福一到，王誌便問道：“老李，家裏最近的收支情況，匯報一下我聽聽。”李有福把懷裏抱著的賬本攤開，念道：“老爺，最近半個月內，禮花作坊各種禮花收入毛利二千九百六十兩，淨利二千一百八十兩。趙記布莊的分潤，隻有一千六百兩，刨去各種開銷，家裏統共結餘兩千七百餘兩。”

    “這麽少？”王誌有些不信，可是一想起自己最近半個月內最少花出去一千兩銀子，就有些無奈了。錢是掙了不少，但花得也多啊，布莊的生意，造紙坊的開辦，他又從南京城貧民窟弄了兩百戶貧民去了七星沙開荒，這都一直在花錢。想著想著，王誌就有些頭疼，後麵一時半會沒有其他開拓了，花錢卻是一直在持續，得有進項才行啊。

    二人正一問一答聊著家中收支情況，一個小廝匆匆來報，說鄰居走水了，問要不要準備救火。王誌一驚，趕緊跑到院子裏，果然啊，這火，燒得也忒大了吧？火浪衝天，濃煙滾滾，以這個時代水龍隊的工作效率，根本就撲不滅這樣的大火，隻能等可燃物完全燒盡火才會停自動熄滅。

    現下正刮西北風，大火的方向正向自家這邊蔓延，雖然隔了一戶人家，可王誌卻不敢冒這個險。吩咐家丁們準備救火和防範火勢蔓延的措施後，王誌急匆匆出了門。起火那家的大門不知為何被堵死了，王誌隻能跑到自家隔壁的溫萬春家裏。溫萬春是南京吏部刑獄主事，就住在王誌隔壁，此時溫家已經大亂，院子裏仆役傭人瘋跑，溫家自己人也在不停向外逃躥，生怕被火燒著了。其實，大火還沒蔓延到溫家，畢竟隔了一堵牆，距離溫家住宅有四五丈距離呢。

    溫萬春焦急不安地看著隔壁的大火，不停地禱告，祈求大火不要蔓延到自家來。見王誌到來，大喜道：“王百戶，你來得正是時候，趕緊幫忙救火。”王誌聞言卻是苦笑道：“大人，這火是沒法救的了，您也看到了，這麽大，杯水車薪啊。現在隻能防範了，把您家院牆旁邊的樹都砍掉，柴房和祠堂也得拆掉，不然大火蔓延過來，什麽都沒了。”

    “什麽？拆祠堂？怎麽可能！萬萬不可！”溫萬春大怒，這祠堂可是他家的根啊，供著老祖宗的牌位，在溫萬春心裏，這比皇上還大，怎麽可能把祠堂拆掉？別說祠堂，就是那些樹也不能砍，那可是溫家高祖親手種的，種下樹後，溫家高祖當年就中了進士，入朝為官，溫家也是從那時發跡的。也是這個原因。溫家上下可是把這些樹當成了吉祥樹，甚至逢年過節不光供奉老祖宗，還供奉這些樹。

    王誌麵色微變，抬頭看了看火勢，說道：“大人，再晚就來不及了，您看這火勢，一旦燒過來，別說您家了，我們家也是無法幸免啊。”“那也不能拆！”溫萬春紅著眼睛看著隔壁的大火，一咬牙喝道：“來人，拿梯子，去隔壁救火，一定要趕在大火燒過來之前，把隔壁能燒著的東西移走！”家丁們麵有難色，隔壁院門緊閉，隻能fān qiáng而入，但救火他們可不願意去，這麽大的火怎麽救啊？

    “算了，我去！”王誌咬了咬牙，帶著自家家丁爬上梯子，fān qiáng進了隔壁大院。這家院子裏，緊靠著院牆的除了柴房廂房還有一排桃樹，桃樹也燒著了，差點就燒到溫家院子裏的樹。王誌趕緊令人砍樹，好在這些樹都不算粗，應該種了沒幾年，幾下就砍倒了。把砍倒的樹移開，柴房拆了，能搬走的東西趕緊搬走，廂房也拆了，至此，清再出一條寬達三丈左右的隔離帶。

    有了隔離帶，火勢總算止住了，至少沒有再往溫家的方向蔓延，王誌也算鬆了口氣。這個院子被燒光都不關他什麽事，溫家如果被燒，他也不會關心，但他自家不能不防備啊。他家裏可是有個小型火器研發作坊，裏麵堆著幾百斤huǒ yào呢，那些huǒ yào是他特製的烈性huǒ yào，威力極大，萬一火勢蔓延過去產，恐怕他家都要被夷為平地。

    火勢止住了，溫萬春也帶著家丁爬了過來，顯然，他跟這家主人認識。王誌也知道這是誰家，南京戶部錢糧主事郝大通，一個有名的貪官，不過沒什麽來往。下了梯子，溫萬春看著滿院瘡夷，暗自心驚。忽然，有人啊了一聲，一屁股跌倒在地，緊接著，所有人都驚恐地大叫起來，一個個麵色蒼白，腿腳發顫。

    王誌也在看著整個大院子，入眼的不光是滿目瘡夷，而且是遍地橫屍，密密麻麻，足有近百具屍體。看情況，郝家這大火，不可能是不小心走水，而是刻意為之啊。這郝家也夠慘的，不光家被燒了，人也被殺啊精光，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竟然這麽喪心病狂。要知道，郝大通可是南京戶部的錢糧主事，四品官啊，這麽大個官，全家滿門被滅，這絕對是南京城近百年來最大的血案，絕對會上達天聽的啊。

    溫萬春呆呆地看著前方不遠處，那裏爬著一具屍體，胖胖的，穿著華貴的綢緞衣，頭上的禮冠也掉在屍體旁邊。緩緩走近後，溫萬春驚恐大叫道：“郝大通……郝大通……他……他……死死了……”王誌聞言一驚，走上前一看，果然，果然是郝大通，就這麽死在這兒了。

    此時，院子的正門已經被王誌喚家丁推開了阻塞物，門卻暫時沒有開，郝家大門外正有不少百姓前來圍觀，卻沒有一個人想著救火。方才溫萬春已經差人去應天府報案了，但應天府來得比想象中的要快得多。這麽大的火，應天府早已經得到消息了，溫家家丁沒跑出多遠，就碰到了帶著水龍隊和三班衙役匆匆趕來的吳敏才。

    驅散了圍觀人群後，留下兩個人守著郝家大門，吳敏才帶著衙役和水龍隊進了郝家大院。看到眼前的景象，吳敏才麵色鐵青，從正門走進大院的他，看得更直觀，首先印入眼的就是那一地屍體，其實才是大火。“水龍隊，快救火，三班差役負責保護現場，仵作隊馬上驗屍，一柱香內本官需要看到你們的驗屍結果！”

    吩咐完後，吳敏才走向溫萬春和王誌，略一抱拳，打了照麵後問道：“溫大人，王百戶，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溫萬春有些猶豫，尋思了下，說：“吳大人，本官也是一頭霧水，郝家走水之前，本官正在自家書房中作畫，聽到下人稟報才知道走水了。而且這水走得很是怪異，突然就起了，而且一起就是這麽大的火勢，完全沒法防備。好在有王百戶前來幫忙，才沒有波及本官家中。”

    “廢物！”吳敏才臉色鐵青心中暗罵，這溫萬春真是廢物一個，鄰居家起火不知道救援不說，連自家都要別人幫忙才得以保全。不過這不關自己什麽事，他又看向王誌道：“王百戶，這院中情況你可了解？”

    王誌一愣，苦笑說道：“大人，下官也不清楚啊，下官發現起火時，這院子正門被堵死了，下官和家丁們也是從溫大人家的院牆爬梯過來救的火。您也看到了，這宅子的大火是完全救不了了，下官能力低微，想不出什麽辦法來。至於這院子裏的屍體，下官爬牆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

    沉默半晌，吳敏才點了點頭，表示相信王誌了。他相信王誌不敢在這件事上欺騙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