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河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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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蟲本來以為自己會在北風堡的惡臭廚房中渡過一生,但命運這種東西就像廚房裏發臭的食物,你永遠不知道裏麵藏著多少條蛆。

    眼看著黑騎士被水流卷走,臭蟲可說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畢竟他此時正趴在一個石柱上,上不著天下不挨地。而在他不遠處就是那隻恐怖的巨大蝌蚪。盡管那玩意已經被幾根粗壯的石柱刺穿動彈不得,不斷有黑色的體液順著石柱流下,看上去已經沒有一點威脅,但臭蟲還是怕得一動都不敢動。

    顯然那家夥還沒死,不但沒死,還有可能擺脫目前的困境。這詛咒之物比通常的魔物要頑強得多。不過它頭部的傷勢確實非常嚴重,黑騎士最後踢出的黑劍還穩穩的插在上麵。隻是似乎插得還不夠深。如果有人能趁現在將劍再送進入幾分沒準就可以結果了這個大家夥。

    但黑騎士已經被水流卷走,迪爾也不知所蹤,弗蘭基被自己轉移到了岸邊還在上麵,而且依然昏迷著,其他人更是遠在十萬八千裏之外。臭蟲絕望了。

    但絕望之後,他鼓起了勇氣。

    他不是第一次在絕望之後鼓起勇氣。當他吞下北風堡大門鑰匙的時候他不缺乏勇氣,當他帶著黑劍跳下深淵的時候他不缺乏勇氣。似乎每到絕望之時他那小小的身體裏就會湧現出莫名其妙的勇氣。

    他從來沒想過那勇氣來自何方。他隻是一個走到哪都被人唾棄的侏儒,人們口中的畸形、怪胎。如過街老鼠般任人追打羞辱。最後甚至被誣陷為被詛咒者流放北方。

    沒錯,他是北風堡唯一的普通人,他本以為自己會被北風堡的怪物們撕成碎片,但當他真正來到這裏的時候卻發現這裏並沒有什麽怪物,也沒有人欺壓他。他們甚至讓他在廚房工作,給他管理倉庫的鑰匙。這些被詛咒者們簡直就是天使一樣的存在,而相比之下,王國裏的那些家夥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

    一個普通人為什麽要懼怕怪物?是害怕它們的利爪還是恐懼它們的牙齒?抑或隻是畏懼它們陰暗的內心!

    在北風堡所有人中王子是他最尊敬的人,他是唯一一個即便落難於此也沒有放棄希望之人。就算是在這暗無天日的永夜穀,他也相信著終有一天會有太陽從東方升起。

    臭蟲不覺得太陽會再次升起,但對他而言王子就是他的太陽。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神。但王子殿下相信,所以他也願意去相信。

    他曾經覺得自己似乎跟王子殿下有些相似,盡管他馬上就為這樣的想法感到羞愧難當。自己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和王子相似。這笑話真的不好笑。隻是他還沒注意到他們確實是有相似之處的,他們信的並不是神,而是希望。

    雖然這毫無根據的希望可能比神更加虛無縹緲,但這希望卻總能給他帶來勇氣!

    在臭蟲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朝怪物跳了過去。相對與臭蟲矮小的身材,蝌蚪怪的體形當真非常巨大。它如同一塊水中的黑色磐石,臭蟲很容易就跳在了它背上。而蝌蚪怪也沒有太大反應。

    臭蟲穩住身形,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慢慢向怪物頭部走去。不過在他與黑劍之間卻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越是接近怪物的前端它頭頂的肉瘤就越密集。這些東西極端脆弱敏感,臭蟲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在不驚動怪物的情況下成功達到黑劍的位置。

    不過那些斑斑點點的肉瘤讓臭蟲聯想到了另外一種東西。那是他在北風堡跟王子下的一種棋。他下得很爛,王子總是要讓他很多子兩人才算可以勉強對弈。王子也時常教他一些下棋的門道,王子曾經說過:“有些時候需要一鼓作氣。”

    他看了看那些根本無法完全避開的肉瘤自語道:“現在就是需要一鼓作氣的時候。”

    臭蟲突然加快了腳步朝黑劍跑去,下麵的蝌蚪怪還在喘息,但也感覺到了頭頂的異常,隻是它還沒能做出反應,臭蟲自己卻腳下一滑向下摔去。不過他順著怪物頭頂的弧度一路滑下恰好經過黑劍。他手疾眼快一把抓出了黑劍的劍身,盡管手被割破卻沒有放手。隻是這一下就好像抓住了什麽特快專列的啟動杆,黑劍被墜得向斜下活動了一點,怪物瞬間發狂。

    蝌蚪怪瘋狂的扭動身體幾下就將刺穿自己的石柱晃斷。它帶著侏儒掉進下方湍急的河水,同時還被碎石塊砸了幾下,但全身的傷痛依舊無法阻止它的暴虐。

    衝入水中的瞬間侏儒幾乎暈厥過去,但他卻依舊沒有放手。

    蝌蚪怪順著河水載沉載浮,它頭上的侏儒便時而在水下憋氣時而在水上呼吸。他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太久,必須抓緊時間給對方致命一擊,他雙手抓住劍身,一點一點往上攀爬,劍刃深深的陷入他的手心卻不能讓他放鬆絲毫。

    終於他的一隻手抓住了劍柄,那堅實的觸感給了他力量,另外一隻手也抓了上去,利用這個支撐點他緩緩站起身,怪物在他腳下哀嚎,風浪在他臉頰上拍打,王者之劍握在他滿是鮮血的手中,那一刻他甚至感覺自己也是一個王,一個無名之王。

    不過他畢竟不是亞瑟王,劍也不是石中劍。

    但同時腳下的怪物也不是什麽古代惡龍,他也不需要把劍拔出來。他所要做的隻是用全身的力量壓向劍柄!

    怪物張開大嘴發出恐怖的嚎叫,身體不受控製的在水中翻滾,臭蟲依然不管不顧,仿佛這世界上隻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將著該死的劍按下去!

    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劍刺破怪物的肌肉,割開組織,穿透顱骨,冰冷無光的劍尖觸碰到了怪物的核心。但侏儒卻感覺到一個向上頂的力,有什麽東西在將劍往上頂。

    他驚駭之餘卻發現自己已經脫力,此刻完全是用體重在支撐,但這顯然沒有用,劍向上挪動了一分。

    隨後臭蟲就和黑劍一起被一股蠻力頂飛出去,同時巨大的蝌蚪怪如同鯨魚一樣從頭頂噴出一道黑色血柱。

    黑色的雨落下來,有些落到了黑鎧甲上,有些落到了黑劍上,還有些落到了迪爾身上。

    幾個人被水流一路衝到這深淵之中。地下河在這裏變得緩和,水流分成無數支流向地下世界更深處流去。如果這裏還可以稱之為是地下的話。

    黑騎士在吐出幾口河水後首先看到的是天頂垂下的星光。被河水衝回到地麵上了嗎?他這樣想著站起身,借著微弱的星光向四周張望。

    這裏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平原,被無數河流分割成無數小塊的綠洲。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是王國境內還是外域?

    不遠處蝌蚪怪巨大的身體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家夥還沒死,而自己的黑劍就插在不遠處。很好,是時候來個徹底的了結了。

    他一晃三搖的走過去,拔起劍,來到蝌蚪麵前。蝌蚪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黑血已經染黑了周圍的河灘,一雙黑色充滿狂亂之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麵前的黑騎士。

    黑騎士高舉黑劍準備給對方最後一擊,可就在這時蝌蚪怪突然打了個嗝,順勢從嘴裏吐出一大股黑血。黑血噴了黑騎士一身,還有不少從鎧甲的縫隙滲進了內部,黑騎士頓覺不妙,但已經晚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燒感讓他痛不欲生,手中的黑劍也掉在了地上。

    這種痛苦無法抗拒和忍受,似乎直指人的靈魂。就算是身經百戰的黑騎士也如同一個嬰孩般趴在地上憑借本能逃離危險。就算他及時穩住了已經有些渙散的心神,但還是不管不顧的爬到最近的河水邊捧起河水往身上淋,也不在意這樣隔著盔甲淋水有什麽用,這一切都隻是出於一種最基礎的求生本能,盡管這本能不是什麽時候都好用。

    可身後的怪物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不過意外的是黑劍又一次如旗幟般樹立起來,這次拿劍的是臭蟲。他顫顫巍巍的握著比自己都高的長劍擋在了怪物和黑騎士之間。哪怕隻有幾秒他也想要為了黑騎士而去舍命爭取。

    怪物吐出舌頭直接卷住黑劍將它從臭蟲手裏奪走,然後丟到遠處,接著它抬起巨掌一腳踩在了臭蟲身上。

    終於連最後的阻礙也消失了,是時候給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一個痛快了。怪物挺起肥大的身子,最後睥睨的看了一眼下邊還在掙紮的黑騎士。

    身體卻僵住了。

    好像有什麽東西束縛住了自己,蝌蚪怪不敢相信的扭頭向後看去,就見一堆如同爛肉的東西裏有什麽正在往外鑽。那是什麽東西,好像看起來很眼熟,但自己真的見過那個東西嗎?

    是的,自己見過,那是迪爾。已經變得如同一灘爛肉的迪爾似乎正在努力站起來。但他身體的前半部都已經被嚴重燒傷,而後背的皮膚也完全崩壞,這樣的情況下他怎麽可能還站得起來?

    而更加重要的是自己又為什麽會無法動彈?

    原來如此,我們本就是一體的,我是從它體內誕生的被詛咒之物,所以無論如何我們之間都存在著無法被切斷的聯係,除非一方被另一方幹掉!

    就在蝌蚪怪第一次轉動它滿是黑血的腦筋思考的時候,一隻如火焰般赤紅的蛙爪從那攤爛肉裏伸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