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細密的落在灰森林中，好似兩股勢力在無聲中交鋒。

    這裏畢竟是西線，異族的力量不可動搖。盡管之前被大敗，但現在看來卻是有意為之。

    原來異族是建立於精神的種族。”普瑞斯看著眼前的樹林說。

    什麽意思？”歐賽斯特問。

    跟我們完全相反，我們是先有肉體，然後精神基於肉體而產生。但異族恐怕是先有精神，肉體基於精神而產生。”普瑞斯推測道。在他眼中，麵前的森林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即便在黑夜之中，他也可以看出那些樹木內部隱藏的能量流動。那是一種純粹的精神力量，甚至不摻雜一絲一毫的魔力。所有的樹下都是一具屍體，樹木便從那些屍體大張的嘴巴和破裂的身體裏鑽出。但能量的源頭卻不在於此，跟著能量的流動溯源追根，普瑞斯看到所有樹的頂端，幾乎每一個樹梢的尖端都向上延伸出一條細若遊絲的能量流。所有能量流直指天頂。

    普瑞斯突然感覺自己的目力變得極其敏銳和寬廣，仿佛來到雲層之上得見全天繁星。對於地下民而言他從地下王國來到地麵之後並沒有太多機會欣賞這樣璀璨的星空，而現在眼前的天空又是如此光輝奪目。一時間竟讓他感覺自己已經置身群星之間，遨遊星海之內。但視線卻並不止步於此，仿佛受到一股力量的牽引，神父來到了星海的深處。起初隻有一片漆黑，連身後的星海都被黑暗所吞沒，但很快一些閃著紅光的星星出現在視野中，它們相隔不止萬裏，卻又由某種看不見的牽絆所聯係，相互結成一張大網，似要將世間的一切都包羅其中。

    這就是異族的本體？其他所有東西都是根植於其上的假象？如人類的意識般虛無縹緲？

    突然所有紅星發出急劇擴大的光，普瑞斯感覺自己瞬間被吞沒其中。當他緩過神來發現自己還在壁壘的城牆之上，但飄遠的視野並沒有即刻收回，而是在極遠的位置回望壁壘。從那裏看去，壁壘就像黑暗森林中的孤獨小屋，雖然隱約發出搖曳的火光，卻並不能給人帶來安全和溫暖。在周圍無盡森林的映襯下反而顯得孤獨無助，那火光也如其中恐懼的靈魂一般瑟瑟發抖。

    以我們的力量無法與之抗衡，”普瑞斯總結道，“甚至連山靈也不行。”

    但它並沒有要對付我們的意思，對吧？”歐賽斯特說。

    確實，麵對如此強大的存在，如果對方真的要對付他們，恐怕他們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灰飛煙滅。

    那它是要幹什麽？”叁夏恩問。

    這景象我倒是見過。”歐賽斯特冷笑道。

    其他人都是一驚，不知道王子所言何意。

    歐賽斯特便解釋道:“我以前在王都也參加過不少貴族和大臣的聚會，一群大人物聚在一處，談笑風生，煞有介事，看起來一派肝膽相照誌同道合的樣子，實則蠅營狗苟狼狽為奸。”

    見其他人仍然是一臉愕然，歐賽斯特又繼續說:“越是相互抱緊，就越是恐懼的表現。大人物們匯聚在一起，不是有共同的利益就是有共同的敵人。”

    而我們...”歐賽斯特停頓一下又說，“應該是有利用價值的。所以它們才留了命給我們。”

    這麽說，它們現在是在商討問題？”普瑞斯說。

    誰知道，但暫時應該沒我們什麽事。現在能做的也隻有按兵不動等待它們接觸完成。”歐賽斯特說。但其實他比誰都明白，所謂“按兵不動”隻是說起來好聽而已，事實是他們想動也動不了。整個壁壘都被無盡的密林包圍，他們又能去哪呢？甚至可以說，連這裏是哪都已經不確定了。

    雙方的力量確實太過強大，連周圍的空間都變得模糊了。”普瑞斯擔憂的說，“也許它們並不需要我們，隻不過因為我們太過渺小，所以才完全不在意。如果它們對力量的把握稍有差池很可能會在無意中對我們造成不利。”

    神父的擔心不無道理，歐賽斯特也知道一味等待非常被動。現在的情況與其說他們是宴會中守在門外的小卒，倒不如說是兩個對弈者棋盤上偶然爬過的螞蟻。隻要有人輕輕一彈，便是滅頂之災。

    而且如果那個小嘍囉說的是真的，伊文恐怕就在眼前的森林之中。對方特意將他抓走說明他的與眾不同。而那恰恰是他們目前最需要的籌碼。隻要具備足夠的籌碼，就算是3歲小童也有爬上賭桌的資格。

    那你的意思是？”歐賽斯特問。

    我們可以……”普瑞斯剛要發表自己的想法卻聽身旁小兵叫道:“殿下，你看！”

    歐賽斯特扭頭一看才發現之前那個被他順手帶上城牆的嘍囉此刻樣子詭異莫名。

    那嘍囉雙膝岔開跪在地上，雙臂撐地，十指張開呈爪狀，頭部高揚，嘴巴和眼睛撐大。不看表情有些像狼坐而嚎，看表情的話又有些像所謂的惡魔附體。那異族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呆在那裏一動不動，口水和眼淚慢慢流出，不像是生物的自然反應，反倒有些像建築上用來裝飾的滴水獸。

    這時普瑞斯聽到那嘍囉嗓子眼裏發出詭異的咕嚕聲，便靠近細聽，為防意外叁夏恩抽出短刀在旁邊做好了對應準備。

    普瑞斯一開始還隻能聽到一些無意義的呻吟，但很快他就在那聲音背後又聽到一種聲音，似乎並不是嘍囉本人發出的，兩種聲音混合在一起讓他無法分辨。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他不要發出聲音？”普瑞斯問一旁的叁夏恩。卻沒想到叁夏恩直接用刀伸進嘍囉的口中一挑帶出一絲血痕。

    他的聲帶已經斷了。”叁夏恩道。

    普瑞斯沒想到他下手如此狠厲，但在說什麽也是徒勞便再次靠近細聽，而這一次他終於聽清了那另外一種聲音，那似乎是一種祈禱，有點像伊文使用的魔法。

    這東西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接收器，而且聽聲音有些像伊文。”普瑞斯不確定的說。

    歐賽斯特聞言也湊過去細聽，感覺還真有點像，便問:“這是什麽情況？”

    我也不清楚，但我想伊文已經進入了對方的內部，也就是那個強大的精神之中。而這些異族其實都是那個精神的具化體，所以處於精神體中的伊文也許可以通過這些家夥向外傳達信息。”普瑞斯猜測。

    傳達什麽，你能解讀嗎？”歐賽斯特問。

    祈禱文本身也許並沒什麽明確的含義，”普瑞斯說，“就算有我們也無法知道，那是惡魔族的秘密。我更傾向與認為這是一種別無選擇的辦法，也許隻有祈禱文能夠傳遞出來。他這麽做隻是要告訴我們他在那裏。”

    沒有別的含義了嗎？”歐賽斯特說。

    如果有人告訴我們他在哪裏，是否就是在暗示我們應該去找他呢？”叁夏恩道。

    怎麽找？”普瑞斯說。

    用這家夥。”歐賽斯特指著那異族嘍囉說。

    壁壘殘破的大門緩緩打開，一隊拿著火把的士兵慢慢探出頭來。

    歐賽斯特沒有等士兵們自己先一步走出了城門，身後跟著叁夏恩等人。城外便是傳說中的灰森林，在城牆上看還不覺得如何，當他們來到那些雕刻一般的大樹麵前便感覺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怖爬上心頭，甚至讓人想要轉身跑回身後的壁壘，盡管誰都知道那如林中小屋的城池在這龐然巨獸麵前根本不堪一擊。

    死刃們依舊躲藏與陰影中，其他王國士兵則各個手持火把排成一隊跟在史戴德身後。神父用一個籮筐背著那個用來當指南針的異族。至於其他異族，死都不願意離開壁壘。歐賽斯特也不強求，直接拋下了他們，還有那已經危在旦夕的壁壘。

    踩著已經開始融化的雪，一行人慢慢走入森林。

    雖然說是森林，但其實除了那些突然出現的樹木，周圍沒有一點森林中應該有的東西。就連那些樹木本身也讓人感到一種違和感。樹林深處似乎有什麽在遊蕩，但沒人能看清楚它們，甚至無法確定它們的存在。也許一切都是幻覺，也許一切都是噩夢，隻是這噩夢隨時都可能變成現實，吞噬一切。

    歐賽斯特抬頭看向森林上方，但隻能看到黑漆漆的樹冠。密密麻麻的葉子將所有光全部掩蓋，王子甚至將那些樹葉錯看成了一片眨動的眼睛。

    普瑞斯背著那個不斷發出祈禱聲的異族走在前麵，根據祈禱詞的起伏判斷目標所在的方向。他本就比別人高出不少，在這森林中低頭看向其他人就好像眼前隔著一層黑霧，其他人都仿佛行走在另外一個空間，隨時都可能消失。

    叁夏恩行走在暗影之中卻幾乎感覺不到其他部下的存在，不過在深沉的暗影中不時可以看到遠處有湧動的暗流。那應該就是他的部下們，但誰又能保證呢。

    史戴德、塞林以及其他人類士兵聚攏在王子周圍，高舉火把，企圖以此驅散周圍的黑暗和內心的恐怖，但也隻是螢火之明，甚至連旁邊普瑞斯的臉都照不亮。高大的地下民在黑暗中隻剩一個駝背沉默的身影，背後背著的異族如同不詳的邪惡雕像。

    突然歐賽斯特看到前方林中出現一個白色身影，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屏氣凝神，等著對方靠近。

    伊文？”歐賽斯特發問道，他認出了那身白色的神蛻甲。

    歐賽斯特？”對方也驚訝的回應道，聽聲音也確實是伊文。

    待到雙方相見不禁一陣驚喜，但神父卻說道:“你沒念祈禱文為我們引路？”

    沒有啊，我為什麽要念祈禱文啊？”伊文反問。

    那我背後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