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仗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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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者語氣不善,挽玉似乎都能感受到這人身上的驕橫煞氣,掃見那人竟還持著鞭子,心頭更是顫了幾顫。她暗道不好,手腳並用地站起身擋在床前不讓人靠近半步,急色質問:“你要做什麽?”

    “羅xiǎo jiě,您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先前在門外攔人仆役跟了兩步,在艙房外勸阻。

    羅絳容側過臉怒瞪,“我偏要進去!給我滾開!”她攥緊了手中的鞭子,忽而揚起重重抽在了地麵上,猶如驚雷平地乍響,煞是嚇人。等她再要邁進一步,那仆役下意識的伸手要擋住去路,羅絳容當即不掩怒容,挑眉嬌聲威嚇:“你敢碰我!”

    這位羅大xiǎo jiě出身將門世家,打小的耳濡目染讓她比尋常少女更添許多英氣。仆役曉得她的身份,又被她威嚇,不過稍露遲疑就讓人越了過去。

    隻見羅絳容倏然停下,又回過頭,“告訴韶王殿下,他要是執意不肯見我,那我也就隻好對不住他的這位美人了。”她小小年紀,卻好大的脾氣,現在盯著辜七的眼神就更是恨不得將人生吞活剝了一樣。

    挽玉憂心忡忡的回看昏睡中的辜七,她家xiǎo jiě臉色蒼白如灰,氣息微弱,若不是胸口還有些許溫熱,幾乎就要讓人以為……偏這闖進來的少女又說了這樣的話,挽玉頓時鼓足了勇氣起來,“誰都不準靠近我家xiǎo jiě!”

    她在外一貫的軟弱,也隻是在當下被逼到了極致才這樣強勢。挽玉暗暗下定了決心,今兒就算是拚死也不能讓人再傷了xiǎo jiě半分。

    羅絳容妒火中燒,哪由得個丫鬟在自己麵前嚷嚷,眼下誰撞到她跟前誰就自尋死路。她將手裏頭鞭子一甩,鞭子就如靈蛇一般纏著挽玉的腰,將之摔在了地上。羅絳容神態桀驁不遜,冷哼了聲收回目光,徑直到床前卻驟然停下,臉色旋即幾變。

    她先前並沒有仔細看床上躺著的人到底如何模樣,可現下看清了,心裏頭真是……五味陳雜。

    在雍州,她羅絳容算是姿容首屈一指的美人。然而她平日卻素來不看重這些,隻覺得容貌不過表象煙雲,女兒家不該隻耽於顏色。可今日一見躺在床上的這人,整顆心就直直的往下墜了。

    這會羅絳容才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並不是不在意外貌,而是從未遇見過容貌更勝於她的人。這時讓她見到了,哪裏能接受得了,更何況韶王殿下……

    其實這一切不過是羅絳容自己的臆測,裴池對她避而不見,她便積攢了一肚子的氣惱。湊巧這時竟又讓發現韶王返京的樓船居然還有旁的女子,自然就將一切症結歸咎在了辜七的身上。

    羅絳容自以為在雍州時,韶王殿下明明待自己極好的,現在這麽疏遠必定是這人的緣故了。她越想越是氣不順,咬牙切齒的瞪著辜七,仿佛是與她有血海深仇一樣。

    可不就是血海深仇麽,羅絳容覺得這等同於奪夫之仇。

    可憐辜七病得垂垂欲死,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兒,還要被人這樣誤會。

    “起來!”羅絳容嬌喝了一聲,可半晌不見床上那人有絲毫反應,她心火如熾,伸手將蓋在辜七身上的那床被子掀丟在了地上。

    此時的辜七正陷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霧中,她走了許久都不見人影,也見不到邊際,仿佛自己已經被困在了這個地方,永遠都不能出去了。

    她走得累了就坐在地上,忍不住抱著膝蓋哭了起來。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會哭起來,隻是覺得滿心的委屈,滿心的失望。

    “你再哭,我就走了。”忽然,一道清凜的男聲在她頭頂響了起來。

    她抬起頭,果然就看見那人在自己身前,眉頭輕輕皺著俯視著自己。辜七回視他,臉頰鼓鼓的,是一副生了氣的模樣。

    男子蹲了下來,對她似乎無可奈何一樣的歎了口氣,溫聲欺哄:“好了七七,別哭了,你知道我不會騙你的。”他將她輕輕抱入了懷中,溫熱的手掌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以示安慰。“可是……”

    “可是什麽?”她被哄得消了大半的氣,有點好奇,抽噎著問。

    “可是,七七,你願意成全我嗎?”男子循循善誘,他的一雙眼暗如深淵,不可測底。辜七探入,幾乎要將自己都溺斃在裏頭。

    她看見自己如中了蠱惑一樣的點了點頭,“要怎麽成……”要說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她的胸口就已經被埋入了一把亮鋥鋥的bǐ shǒu,鮮血從胸口溢出……

    “啊——!”辜七驚呼著睜開了雙眼,還沒等先前迷失的神智一分分收複回來,她就被人從床上拖拽到了地上,又是重重一摔。挽玉哭著撲過來查看,可辜七抬起頭隻看向了站在她麵前三兩步之遠穿著勁服的執鞭少女。

    她目光茫然,似乎是在看羅絳容,又似乎不是。

    “哼,終於醒了。”羅絳容道,她絲毫不以為自己做了什麽錯事,而隻是拆穿了什麽把戲而已。

    辜七那日落水被救,身上衣物全濕,所以此時穿的是蘭澗送來的衣物。雖都是嶄新的,可也隻能算是權宜之用。又因她昏睡臥床,隻穿了中衣,這下被羅絳容扔在了地上實在……狼狽至極,毫無半點儀容。

    辜七掖了掖被挽玉扯了來披在她身上的素錦披風,沉寂了片刻才由著她將自己扶了起來。隻是從頭至尾,她那目光從未離開過羅絳容的臉,冰冷而無聲,總叫羅絳容覺出一股子陰惻惻的意味。

    羅絳容愕然,旋即怒喝:“誰準許你盯著我瞧的!”她總以為自己是爽利灑脫,決不想這些行徑在外rén miàn前可謂是驕縱跋扈得很。

    “羅大xiǎo jiě連瞧都不讓人瞧,那我又應該怎麽才能討回你衝撞我的這筆賬?”辜七的語調很輕,帶著病中的孱弱,實在不能唬住人。然而她下巴微抬,微微眯著眼,掩不住裏頭逸出的光芒。那光芒流光溢彩,瞬息將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這樣一雙眼眸上去了。

    這世間偏偏就是有這種人,她隻消往那一站,其餘人的風頭都會暗淡。

    羅絳容可從未吃過這樣的虧,眉一橫嗤笑道:“什麽賬?本xiǎo jiě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她認定了麵前這人是韶王殿下從雍州一路帶著來的,可在雍州,再尋不出一位比她身份更為尊貴的貴女了。羅絳容心頭不以為意,容貌再美又如何,至少她沒有自己這般的家世。

    “別說今日入了你的房間,就是打死你,殿下也不會說什麽!”她甚是高傲說道。

    韶王殿下不肯見她,她羅絳容就要將心裏頭的邪火全都發在辜七身上,何況王爺身邊的侍女她各個都認識,如今忽然有這麽個麵生又生得如此貌美的……她乘機除去也好安心。

    說罷,羅絳容心意已決,手上暗暗發力,是打算付諸行動。然而她才揚起手,卻忽然被人從後頭製住了手腕。羅絳容皺著眉回頭一看,竟是韶王出現在了艙房外。而握著她手的那個正是蘭澗。

    隻見裴池一身玄色直裰,腰間掛了塊通透碧玉,麵容清冷的站在不遠處,端的是毓秀俊朗,儀表不凡。

    “三哥哥!”羅絳容並不慌張驚措,隻覺得滿心歡喜,他終於肯見自己了。正當她要就勢罷手的時候,卻忽然皺起了眉頭,又疑又怨的問道:“三哥哥是為了她才出現的嗎?”

    裴池臉上神情冷淡,緩緩的吐了兩個字:“夠了。”不算嚴厲的語氣,可卻仿佛透著疏漠。

    要說辜七雖陡然從昏睡中驚醒,可到底還病著,仿佛踩在雲端似得。她腦子也混亂得很,除了羅絳容,似乎其餘人離著她很遙遠。而這位讓羅絳容又喜又怨的“三哥哥”,她是半點都沒瞧見。

    其實也難怪辜七看不見,這位韶王殿下站在地方實在有些刁鑽,他能看得見艙內一切,而艙房內的人卻未必能看見他,譬如辜七就不能。可是,即便如此,韶王殿下似乎也對艙室內的情況並無多大在意,早已經將視線落向了別處。他的出現似乎隻為了跟羅絳容說這兩個字。

    羅絳容神情倏然一黯,因著這話仿佛被傷透了心,卻咬著唇堅持:“那三哥哥把這丫頭給我。三哥哥肯應了我,我就再不胡鬧了!”她明明想要撒嬌,可語氣卻是相當強硬,好似不成便還要大鬧一場。

    這可真是不小的要求。

    辜七心想,她既執意如此,自己真是不好再手下留情了,難為她現在頭昏腦漲,真是提不勁來跟人叫陣,卻又不得不提起精神來應對。

    “恐怕,他答應不了。”

    辜七的聲音細細弱弱,語氣也極為平和。她又不是仗勢欺人,她不過是在敘述事實罷了。“你想帶我走,那恐怕得親自上京去問問我那身為鎮國公的祖父,一品誥命的祖母,問問他們舍不舍這個嫡親的孫女。也得問問我爹安陽侯、我母親慧靈郡主舍不舍得他們唯一的女兒。”

    “你……”羅絳容大感意外,上上下下打量著辜七,半點都不肯相信。鎮國公府的嫡xiǎo jiě誰人不知,饒是她生在雍州從未踏足上京,也聽聞過她的名頭。傳聞這位辜七xiǎo jiě生來尊貴,整個鎮國公府寵她如珠如寶不說,連著宮裏頭的太後娘娘也十分喜歡她。

    羅絳容曾聽人說皇家正正經經的福安公主氣派也比不上這位國公府的xiǎo jiě。

    怎麽眼前這人會是辜七?

    羅絳容不信!憑什麽她空口白牙就要讓自己信她!“你是辜七?哈哈哈哈……”羅絳容不由得肆意大笑,秀眉一挑,“虧你能編出這樣的瞎話來蒙我!”

    辜七有些無奈,隨意抬手將貼在腮邊的碎發捋到了耳後,歎了口氣問她:“安夷將軍是在雍州呆著野了心了麽?”

    “你胡說什麽!”

    羅絳容嬌喝著瞪辜七,眼中還充斥著不可置信,她怎麽會……怎麽會知道自己身份的?略定了定神,羅絳容才反應過來,即便知道也並不是稀奇事,“膽敢汙蔑我父親!”被外放的將軍叫人說成野了心,豈不就是的等於有造反之意?武將大約最怕的就是這類話,往大了去就是抄家滅族。

    “哦?要不然羅將軍府上的嫡出xiǎo jiě怎麽這樣不知道尊卑?”辜七的語氣冷了許多,她自小嬌養,幾乎可以說是橫行京都,氣勢上不可能壓不過這區區三品將軍家裏頭的xiǎo jiě。“我是陛下親封的蘊璞縣主,你見我非但不見禮,還多番放肆,心裏頭難道不是不敬陛下?”

    羅絳容氣噎,不知為何她此時已經信了七八分,盡管如此還不肯死心想著轉過身去求救,然而……那地方早已經是空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也沒有。

    羅絳容的心,瞬時就冷透了。

    “前頭我還能當你是不知者不罪,現下……”辜七撫掌輕喟,而挽玉則取下她隨身而帶的荷包裏的玉牌在羅絳容眼前晃過,好叫她認清楚。

    玉牌上頭的字,清清楚楚。這刻羅絳容已是全信了,就算是她不信,韶王殿下的態度也很明顯。自己麵前的這位,恐怕當真就是……蘊璞縣主本尊了。羅絳容一貫高傲至極,這時因著辜七一句不敬陛下而不得不低頭。她垂著頭,卻覺得受了萬分羞辱,緊咬著唇緩緩屈膝見禮,“見過縣主。”

    “你之前這樣對我家xiǎo jiě,是想這麽輕輕巧巧就揭過了?”挽玉咬牙道,剛才這位羅xiǎo jiě好大的威風,竟是將她家xiǎo jiě從床上拉到了地上。而且她家xiǎo jiě還正病得那樣厲害,挽玉厭恨此人,這仇這怨可不會因這人簡簡單單屈一屈膝就算了。

    羅絳容聞言臉色又青又白,驟然抬起頭,憤憤不甘的問:“那敢問縣主還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