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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筱院中, 小丫鬟見人來急急忙忙的稟告, “姑姑,王妃領了人朝著咱們這來了。”

    那房中, 秦綢、李媽媽和羅絳容三人正在說話, 聽了這話當即都停了下來。其中當屬羅絳容的臉色變化最大, 她豁然站起了身:“她怎麽來了?還領著人來?”不等那小丫鬟回話,羅絳容又是將身子轉向了秦綢那邊, 又氣又怒道:“姑姑您聽見沒有, 她居然帶了人過來找您!”

    羅絳容的言下之意是辜七帶了人來秋筱院找秦姑姑的麻煩, 李媽媽被她這麽一說當即緊張了起來,也跟著站起了身,做了朝外張望的姿勢。隻是如今王妃人還沒進來,屋門口的簾子還未叫人打起, 根本是什麽都瞧不見的, 可這也足可以見她此時是慌張了的。

    唯獨秦綢,半分神態也沒變動, 去問剛才來傳話的小丫鬟:“王妃到哪了?”說著便有起身的動作,“扶我起來迎接王妃。”

    雖然王爺在京中大婚的消息早就傳回了雍州,可任誰頭一次麵對這新王妃都有些慌亂,誰都吃不準她是什麽脾氣。小丫鬟如實回道:“已經到院子外了。”

    李媽媽瞧見秦綢要起身下床, 便要連忙去阻止:“姑姑這是傷了筋骨的,還不好好在床上歇著, 哪裏好下床來。”

    秦綢卻不肯依言, 執意要起來, 李媽媽攔不住她,可羅絳容卻是不許她這樣折騰自己的,何況還是為了辜七折騰自己。羅絳容便道:“姑姑如今是傷了,起不來身,若是三哥哥瞧見了,也隻會體恤姑姑……”

    她的這話還沒說完,外頭便有人揚著聲音道:“王妃到——”

    房門口的簾子叫人打起,進來個穿湖藍色織錦緙花短襦、八幅牙色底繡裙的少女。這一身算不上富貴華麗,可穿在這人身上卻光豔動人,合了那容貌和氣質,越發叫人覺得相得益彰、交相輝映。錦照堂是新開的地兒,裏頭一應的東西都是秦綢親自過問的,這件衣裳也不例外,可那時卻沒想到有人能將這尋尋常常的衣裳穿的這樣好看。

    秦綢趕緊回過了神,此番不再猶豫,自己便撐著床沿要下去。李媽媽就在她身邊,脫口驚呼了起來:“姑姑小心!”那邊羅絳容也回了魂,趕緊去扶人,一通混亂,反而是有些冷落了才剛進來的韶王妃。

    辜七剛進這屋子,便聞見有股清淡的香味兒,恍惚是叫人覺得嗅到了山間幽蘭,再細聞那味道卻又變了,像是晨露荷花沾了露珠的清雅氣味。她對氣味素來敏覺,可在此之前再沒有聞見過比這更奇妙更沁人心脾的氣味了。前麵不遠處是一扇八扇女史箴圖紫竹屏風,遙遙一看便已是上佳的珍品。辜七一麵在丫鬟的帶領下往裏頭走,一麵不動聲色的打量。轉過屏風便是內室,兩側的牆皆是掛了字畫,下麵紅木的花架上養了蘭花。

    而正對著的黃花梨木雕並蒂蓮花大床前的一幕,辜七早就看在了眼中。她既然是親自來了這兒,哪還未介意這些,神態越發親厚的上前幾步,作勢要扶秦綢,“姑姑這般是要作甚?我本就是聽說了姑姑受傷才過來探問的,您這要是起了身,回頭王爺知道了也該是要怪我的。”

    秦綢叫她攔住,本還想堅持,最終隻好作罷,可麵上神情仍有些不安,歎了氣道:“還請王妃見諒。”她身邊的李媽媽行了禮,喚了一聲“王妃”。而另一側的羅絳容卻沒動彈,她是朝著秦綢那個方向的,餘光分明就能看見辜七,可卻隻當沒瞧見她。

    這人不言不語,辜七也沒搭理她的意思,坐在了秦綢床前的圓凳上,同她說起了話來。

    “奴婢不過是個下人,不值得王妃親自過來一趟。”秦綢眉眼溫柔,像是冬日裏的陽光,將人照得暖融融的舒服。

    “若不是姑姑為了忙錦照堂的事情,也不會受傷,我知道了這事心裏愧疚得很。”辜七的聲音便低了幾分,叫人覺得她真是在憂心不安。真要說起來,辜七也不全是虛情假意,她前陣子也是崴了腳的,哪裏不知道這是鑽心的疼,何況這人是從她那回去的路上傷的,她自然也要擔些責任。再則,她是照顧裴池長大的老宮人,辜七看在韶王殿下的麵上對她也是多看重一分的,同她交好才是正理。

    想到這,辜七不禁又有些抱怨起了韶王殿下,他走的時候可是什麽都沒跟自己說的,就連著這位打小照顧他的姑姑,他也從來沒提過。若是他早些提了,辜七以為自己便能早些做準備,也不至於這樣措手不及了。裴池沒提,她便拿捏不準他對這位姑姑的界限在哪,方才過來的一路上辜七都在斟酌這個事。

    羅絳容叫人冷了一會,又聽身旁令她厭惡那人說著那些虛偽惡心的話,心裏翻攪,真是幾乎要將她惡心得吐了。她本來也就不是什麽能沉心靜氣的性子,更何況同辜七有舊怨在裏頭,此時抓住了她這話便當即譏笑了起來:“說這話也不知虧心不虧心!”

    秦綢麵上的笑容便僵了僵,一臉憂色的看著說話那人。

    她這樣明目張膽的譏嘲,縱然是辜七想視而不見都是不成了。辜七素日最怕麻煩,像這種與她有過嫌隙的人倘若再在同一個地方見了麵,她一貫都是秉持不理會的態度。像羅絳容這等巴不得自己看見她,還故意惹事的……辜七實在是頭一回遇見。既然她這麽譏諷自己,辜七便斂了斂剛才的笑意,挑著眉頭疑了一聲:“哦?”繼而才又疏漠道:“原來你也在這。”

    這一句話,冷淡而又不在意,羅絳容聽在耳中就好像她是在回應什麽上不了台麵的阿貓阿狗。可自己是誰?是安夷將軍府的嫡出xiǎo jiě,在雍州地麵上誰不寵著自己讓著自己!羅絳容氣得臉色又紅又白,變化不定,氣急之下冷笑著,也拿出了十二分的不屑來掃辜七:“你嘴裏頭說著什麽擔心愧疚,說是來探望姑姑的,可實際是什麽你自己心裏知道!你要是真有心姑姑的傷勢,怎麽會不帶著東西來探望,如此兩手空空隻帶了丫鬟來,不過就是為了尋姑姑的事!你前頭不過是以為姑姑受傷是假,剛才見到了姑姑的傷處才改了口是來探望的!”

    辜七看著她扭曲的麵容,心裏搖頭一歎,想著當日在魏水的樓船,自己同她到底是結下了梁子了。這般生編亂造的話,恐怕也隻有羅絳容這等自己被憤怒亂了理智的人才能說得出來。“秦姑姑辦事妥當,我今日又是頭一日入府,你倒是說說,我為何要來尋姑姑的麻煩?”

    “嗤……”羅絳容不屑冷嘲,“還要得著理由麽!你不是最喜歡以羞辱別人來長自己的威風?頭一日入府怎麽了,我看你是不忿府中上下都敬重秦姑姑,就是想要趁今日找姑姑的麻煩好立足王府!”

    這下,可真是叫辜七自己都有些驚詫了,被她這麽一說,倒好像她還真有兩分那樣的動機。可天地可鑒,辜七絕沒有將心思往此人所說的方麵去想。她是想同秦姑姑hé píng相處的,既然裴池將王府上下事宜都交代給了這位秦姑姑打理,可見其重要,辜七絕不會為了她與韶王殿下生出嫌隙。

    “原也是想帶東西來看姑姑的。”辜七也不同羅絳容費口舌,她在自己的眼中實在是不值一提,隻是轉過頭對著秦綢解釋:“隻是我今日才剛到,身邊也沒帶這些東西。先前也讓身邊伺候的丫鬟去庫房取了,隻是丫鬟麵生,沒能取來。我這又是急著來探望姑姑的,這才兩手空空的就來了。”

    辜七覺得自己的態度甚是軟和,說話也是刻意軟軟綿綿的,想來任誰此刻同自己說話,也隻會覺得自己是個好相處的。可她對麵的秦姑姑卻神情微微一動,忙從袖中取出了一大串鑰匙來,遞了給辜七。“王妃,這便是府中上下各處的鑰匙,原是等著下午同王妃認過了人之後便要交給王妃的,哪知道出了這事給耽擱了。”

    “這……”辜七目光在上頭轉了一圈,仍舊是回到了秦綢的臉上,“殿下既然是讓姑姑管著王府上下,就是放心姑姑的,我就更沒有要收回的意思,姑姑安心收起來。”

    那一旁的羅絳容如何會想到秦姑姑忽然要交出這些鑰匙,這若是交了出去,如何不是將管理王府上下的大權交了出去。“姑姑!”羅絳容忙上前,將那鑰匙合在秦綢的手掌中將之退回到了她的胸前,勸道:“是三哥哥讓姑姑管著王府的,姑姑都管了十幾年了,三哥哥都還沒說話,姑姑為何要自己交出去!”

    李媽媽也立在不遠處,見秦綢拿了這東西出來也是將心提到了嗓子口,如此見羅家xiǎo jiě在那勸,自己也就跟著附和了起來:“是啊,姑姑快收起來吧。”

    拂玉見了這情景,私下便推了推自家xiǎo jiě,辜七則是嘴角含笑不語,垂眸斯條慢理的端起丫鬟方才奉上來的茶,小口抿著。其實她倒是不渴的,隻是總也得找些事來做,方才不顯得自己多餘。

    隻聽見秦綢將聲音加重了兩分,“羅xiǎo jiě,這是王府的事。李媽媽,這也不該你管。”此話一出,羅絳容臉色難看,而李媽媽更是縮到了一旁不敢多說話。秦綢仍舊將那鑰匙遞出給了辜七,語氣較之前,更多了幾分堅決:“先前是因為府中沒有王妃,可如今王妃既然在了,奴婢就萬萬不能再拿著這東西了。再則,奴婢傷了腳,怕也一段時日是不能下床走動的了,便是記掛著府中事宜怕也是無能為力的了。還請王妃萬萬將這鑰匙收下。”

    辜七一時沒動作,隻是的秦綢的態度實在懇切而堅決,舉著的手一直不曾放下,隻好像今日她若是不接受了下來,她便要一直舉下去。辜七抬起眼眸看她,這才發現原來她那般溫和的眉眼當中也會露出這樣的堅決神色。

    “好。”辜七沉吟著收了下來,停頓了片刻斟酌著道:“我便替姑姑代管一段時日,等姑姑的傷養好了再還給姑姑。”她笑了笑,一刹那眉眼清澈,竟帶了兩分孩童的頑劣之氣:“我是最愛躲懶的,到那時姑姑可不能不要。”

    秦綢回視著她微笑。

    將來的事,誰又說得準。

    又說了會話,辜七便要帶著拂玉離開,臨走前才終於又將視線落在了羅絳容的身上。而這羅絳容被先前秦綢一句“羅xiǎo jiě”傷的遍體鱗傷,站在韶王府中,她就更沒了同辜七這位韶王妃作對的立場。她一顆心沉沉浮浮,直至叫辜七冷淡的目光一掃,才回過了神來。

    “這回便算了,下回再要入王府可得記得先遞了帖子。”

    “你——!”羅絳容氣得發抖,她打小就開始往王府跑,韶王府人人都認得她,就跟自己家一樣。可辜七竟然要她以後要遞名帖!那就是意味著……能不能進這韶王府,都要看她辜七的心意了!

    羅絳容很想問一問她憑什麽,可轉念一想,她是韶王妃……是這王府的女主人,憑著這個她自然是能那樣做的。羅絳容想得是淒淒楚楚,根本提不起氣勢來同辜七對峙。她原先仗著秦姑姑疼自己會幫她,可是沒有……秦姑姑也是屈服了辜七。對辜七,她怎麽會不怕呢,怨懟也隻是內心深處的,羅絳容實在是清楚自己無一處可跟辜七比的,要不然剛才也不會沒了秦姑姑的庇護就忍氣吞聲了。

    秦綢的目光一直凝向房門處,直至王妃同她那丫鬟的身影消失了許久才收了回來,轉眼見到神情恍惚、滿臉淚痕的羅絳容,到底還是流露出了心疼的神情。“絳容……”

    隻這麽一聲,羅絳容便哭著撲入了她的懷中,泣不成聲,就好像是受盡了委屈要將畢生的眼淚都流出來。“姑姑……姑姑……”她是真將秦綢當成自己親姑姑一樣看待的。對待親人,即便先前有些許的不快,可過後隻消稍微溫聲細語些便都化解開了。

    秦綢撫著她的後背,低聲道:“你剛才也是太從衝動了,怎麽好這言語無狀。”

    “我、我就是見不慣她的那假模假樣!”羅絳容哽咽著道。

    一旁的李媽媽這才敢出聲,原她心裏頭對秦綢沒了管家大權也是頗有微詞,歸根究底這源頭不就是在這位羅xiǎo jiě的身上麽。“羅xiǎo jiě不該連累了姑姑。”

    她多嘴多舌,秦綢便看了她一眼示意,今兒這已經是第二回了,若不是看在李媽媽年紀比自己大的份上,許她已經要叫人出去受罰了。李媽媽得了那眼神,曉得是知道多話了,便退了出去。

    一時屋中隻剩下秦綢和羅絳容兩人。

    羅絳容先才就意識到了是自己的話起了頭,這才導致的秦綢交出了鑰匙,她本就為此鬱結,此時被李媽媽直接了當著說出更是羞愧難當。“對不起、對不起……姑姑,都是我的錯,我也沒想到她……沒想到她故意給我下了套子。”

    秦綢便歎了一聲,看著羅絳容的眼神越發可憐,隔了許久才幽幽道:“你終歸還是性子單純了些。”

    ——

    再說錦照堂。

    辜七從秋筱院回來才沾了椅子坐下,便有丫鬟奉了茶過來,一道呈上來的還有幾碟就茶的糕點。辜七看了那丫鬟一眼,見她正是剛才帶自己去秋筱院的那個,剛沒跟著自己進來原來是去取了這些,倒是有心。

    辜七問:“你叫什麽名?”中午時候秦綢隻匆匆讓服侍她的丫鬟六人一同與她見了麵,其實哪個是哪個、叫什麽名一概都不清楚。她如今身邊隻有一個拂玉,倒也不是不夠用,因著雍州的韶王府她是初來乍到,許多事隻有交代了原就在這府裏的丫鬟辦才牢靠。

    “奴婢名叫織薇。”

    辜七見她至多也才十四五的樣子,比自己身邊的拂玉、挽玉都還要小個一兩歲,杏眼桃腮,長得很討喜。“去通知所有錦照堂當差的人在理事廳集合,一盞茶後我有話要同大家說。”

    織薇退了出去,拂玉就將手中的那一串鑰匙晃了晃,“那位姑姑管了十幾年的王府,沒想到這麽輕易就交出了鑰匙。”

    辜七頭疼,要知道她原先去時可真不是為了這東西去的,她生來憊懶散漫,在鎮國公府時也沒人逼著她學過如何管家治理中饋。是以此時隻覺得是拿回了一件叫人心煩的差事,哪有半點拂玉那樣的喜色。辜七苦笑,拈了一塊糖糕放在口中緩緩化開,方才覺得好受了些:“我倒希望她不肯給的。”

    那位秦姑姑管了十多年,這下驟然易了主,怕未必人人都能服管,保不齊就有趁著此時渾水摸魚的。辜七心裏是再清楚不過,這差事不好當。轉念又想到,今日她算是頭一日到府,下午剛走了一趟便從秦綢那要回了掌家大權,指不定會有人要腹誹她這位王妃欺負府中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