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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
沈括的聲音從裏麵傳出。
因著隔了屋子, 辜七此時見不到他的麵, 對此人的忌憚也就少了些許。她不過是略動念頭,就又聽屋中那人道:“不要有其心思。”
這聲音從容又淡定,卻好像……辜七在他股掌之間,根本是逃不出去的。遲疑了片刻,最終她還是抬步邁了進去, 辜七此時倒是頭腦清醒的,覺得無謂拿自己的性命試探他這話的真假。、
“……”隻是辜七沒有想到,裴池已然捂著胸膛的傷口貼著牆角坐了下去。她所在的這茅草房十分簡易,甚至連個桌子連張床都沒有。隻沈括呆的那地方鋪著一層厚厚的幹稻草。那稻草上還有沾染了鮮紅的血跡, 十分醒目。辜七順著那血跡看過來,一直綿延到屋外。先前她倒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原來他傷得這樣重。
“生火。”沈括低著頭撕開了自己胸前的衣裳,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傷口,他甚至都沒有抬眼看辜七, 語氣這跟是吩咐丫鬟奴婢一樣。
辜七沒動, 等沈括抬著冷冷的目光看向她的時候,她才聲音清冽的開口道:“我不會。”這倒不是推托之詞,而是她的確不會。試想她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嬌小姐, 怎麽可能會這樣的事。
沈括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我從來不留廢物在身邊。”並不是多森冷的聲音, 可落在人耳中卻是打個寒顫。
辜七緊緊的咬著牙, 不由下意識的去看向了他手旁邊的長劍, 那劍上頭還沾著猩紅的血。深夜寒冷,她似乎能看見劍身上的血跡已經凝結成了冰。辜七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竟還能笑了一笑,語氣溫軟道:“那正好,我自己走。”她才剛轉身,忽然一道勁風就貼著她的耳畔擦了過去。“咚”的一聲,隻見她身前不遠處的牆壁上多了一個拇指大小的深坑,當中嵌了一顆石子在其中。
辜七臉色當即就變了變,如是剛才稍有差池,此刻隻怕自己已經在這丟了性命了。在這荒郊野嶺,他沈括又豈會在意自己是不不是韶王妃,何況,他先前在應覺寺的時候,就已經想要殺死自己了。辜七頗是識時務,這時轉了態度,“我剛才隻是同都督玩笑而已,都督不要當真。”
說了這話,她見屋子一角堆了些許樹枝,便去拾了過來。隻是手指才剛一觸及,辜七就皺了下眉頭,是潮濕的。她抬頭看了一下那處的屋頂,果然是破了個打洞,此時透過破洞還能看見外麵微微泛紅的夜空。找了半晌沒找到她想要的東西,辜七隻好同裴池道:“這兒沒有火折子。”這總歸不是她的過錯了吧。
沈括閉著的眼半睜開,指著不遠處一堆燃盡了的火堆的旁側,“火石。”
辜七順從的轉身蹲下去拿,在手中翻轉著看了幾眼,她想再次開口,可沈括早就已經重新閉上了眼睛,眉宇皺攏,神色並不好的樣子。這般模樣,自然也就將辜七想要問的話給堵回在了她口中,她覺得倘若自己再出口,說不定沈括立即就要動殺意了。正要自己琢磨之時,卻聽沈括居然氣息虛弱的在指令她了。
木柴是潮濕的,沒辦法點燃,因著連日大雪,外頭也肯定是尋不到幹柴火的。辜七便用屋內散落的稻草做了火引子,將自己身上披著的鬥篷喂了火苗,而後才將那些潮濕的樹枝塞在火焰的最底下慢慢烘烤。她也算是舍得的了,幾次下來見著了火的稻草點不燃潮濕的樹枝,便直接獻出了自己披風。
火一下子旺盛了起來,辜七挨得近,被濃煙一嗆接連咳嗽了好多聲。
沈括感受到火光睜開眼,因著受傷失血,此刻他有些恍神。而此時,不遠處的一幕就猝不及防的撲入到了他的眼中。
隻見烈烈火光中,有道纖細的背影在低垂著頭咳嗽,肩頭微微顫動。她背對自己,沈括看不清她的麵容,可此時此刻的情形卻是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心也隨之起了些許波瀾。
周遭的一切都似乎失去了聲響。沈括此時的視線當中隻有那堆火和那個身影。他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所做的那個夢,夢中他看見自己受了傷,而在他不遠的地方,正有這樣一個人……
“沈都督,可以了麽?”辜七回過頭來道。
沈括看著她的臉,神誌一分分清醒了過來。他的眉頭越皺越深,方才流露出的些許溫和也全都消失了幹淨。沈括心內悵然的歎了一聲,原來是她,不由苦笑了下。想來他剛才真是糊塗了,不然怎會……有那樣的念頭出來?辜七怎麽會是他夢中的那個人,辜七絕不可能是他夢中的人。
辜七也有些驚訝,她先是見沈括失神的看著自己,而後便得越來越冷淡。她自然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沈括對自己尚有餘情,思來想去覺得大約他是傷得神誌不清了。辜七想到這,不覺心中歡快,極力忍著才不至於將臉上的笑容泄出。她這會可見是盼著沈括能傷得厲害些的。他若是為此而昏死了過去,甚至是死了……才是她的活路。
可讓辜七失望的是,沈括的目光漸漸清明了起來。她隻好再次出聲道:“沈都督,火已經生好了。”
沈括麵無表情丟了一把匕首給她,“火上淬了給我。”
匕首就丟在了辜七的麵前,發出了“砰”的一聲響,辜七盯著那匕首,一麵伸手去取,一麵心中已經生出了個唆擺的聲音。可就在她下意識的抬起頭來的時候,沈括正在用那中洞悉一切的目光看著她。
辜七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拿著那把匕首在火焰上炙烤,鋥亮的刀刃反映著她的麵容。她之前並不知道,原來自己這時早已經是麵無血色了。倒也不是覺得冷,恐怕隻是因為沈括在她身邊的緣故。
辜七將那匕首淬好,便拿著朝沈括那去,匕首的尖端就正對著他,任誰麵對如此都不能從容處之。
可沈括偏偏是個例外,他好似篤定了辜七不會。或者是……不敢。
實際上,辜七的確是不敢的,在匕首即將要到沈括胸膛的時候調轉了方向,將之橫著遞了過去。這樣的怯弱,辜七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她貪生,卻又不欲待在沈括身邊,此時甚至不去看半眼他要這做什麽,就轉過了身回去。她還是坐在了火堆前,一時有些沉默著出神。
“嗞啦嗞啦”的幾聲,沈括是用之處理傷口……那樣深的傷口,那樣燙的匕首,在他那確仿佛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一樣。沈括能有今日之地位,權術是其一,最緊要的還是在最開始他征戰的沙場時所立下赫赫戰功。沙場的功勳都是刀口上掙了來的,沈括有過很多次九死一生,這回對他而言也是平常。
裴池處理起來十分熟練,又重新倒了些許白色粉末狀的藥粉在傷口上。他在惠靈寺遇襲受傷,一路下山至那藥廬,沒誠想他為了躲避取藥,反而是湊巧遇見了辜七一行人。若非韶王府的侍衛拖延住了那群殺手,他想要脫身還要想些法子。
一念至此,沈括抬起頭看向辜七的方向,見她出神的看著火堆,也不知是在想什麽。他忽然想到隨自己一塊去豐城的辜七,那時候的她……跟這會截然不同。其實那次他夜探鎮國公府,她就已經不同了。亦或者說,她在留園對彥扶玉下手的時候,辜七就已經變了。隻是那個時候,沈括便覺得她不過是個嬌氣過了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便是有什麽不同也不過是脾氣使然。
可這時再看辜七,沈括倒是覺得她氣性大得很。剛才,他從她剛才的目光中看到了她的殺意,那種恨不能將自己殺之而後快的狠意。
她這樣的轉變,難道就是因為當日在留園,彥扶玉跟自己……沈括的眸色翻湧,收回目光再不看辜七,閉合上了眼睛。一時間,他覺得有些可笑,這人實在不值當自己這麽費思量。大約,隻是在他先前慌神的那一刹那,從她身上看到了幾分夢境重疊的緣故。
“……沈都督這麽不在意旁人生死,竟還會相信神鬼嗎?”一直沉默不語的辜七淡然出聲,火焰將她的麵孔照的忽明忽暗,像是藏了幾分晦暗不明的心思。
裴池仍舊閉著眼,此時上了藥,呼吸也比之前勻稱了許多。他將身子的身體靠在牆壁上,隔了許久都沒有應聲。今日他會去惠靈寺,正是因為這一陣夢境密集,卻不想早有人拿捏了他這一點來算計他。
辜七卻笑了一聲,其實她的聲音又輕又軟,聽了莫名叫人覺得帶著幾分憂傷,“佛家講究因果,都督這樣不將人的性命當回事,也不怕業障太深?”
“業不業障,不是你說了算的。”沈括微微皺起眉頭。
辜七回過頭看著他,見他雙眼緊閉。其實他的那雙眼才是最懾人的存在,此刻不對上,自然就不那麽叫人害怕了。她的目光落在沈括手上帶著的那串佛珠上,眸色幽幽。辜七絞盡腦汁回想上一世的事情……她遺忘了許多,此時倒也不是很能想起他是不是上一世也帶著這樣的東西。
滿身殺戮,卻偏要信佛陀。
辜七覺得這事很可笑,她自然不會說出來,可心中卻暗道他所求肯定是不會應驗的,又想來日等他下了地獄,也隻能跟閻王說了。
沈括其實能察覺到辜七投過來的視線,隻是此刻並不想理會。他感受著自己手腕間所戴著的那一串檀香沉水木的佛珠,一時心中竟被她的話挑出了幾分波瀾。連著他自己也記不起來,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信了佛道的。可他一貫的行事,同佛家根本是背道而馳。
到了後半夜,風雪更急了。
這茅草屋幾處漏風,根本遮擋不住外麵的風雪。就算是就著這火堆,辜七也還覺得冷,身子抖做了一團,真的是好冷。她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渾身上下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光了一樣。這一刻,她有著從未有過的疲乏感。
自從重生以來,辜七一直都過得戰戰兢兢,唯恐踏錯了一步就再次跌入萬丈深淵。可這樣的日子,過得並不肆意。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束縛在了一個殼子當中,每做什麽都要掂量好。
前幾日的裴池以及今日的沈括,都壓得辜七有些喘不過來氣。
她真的有些累。
……
待到再睜開眼的時候,外頭還是黑沉沉一片,而辜七麵前的火堆隻剩下一小簇火苗了。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轉頭去看沈括,見他雙眼閉著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辜七忽然生出了一個刻薄而狠毒的念頭,要是他這會死了就好了。
他死了,她也就能解脫了。
辜七探身去沈括跟前,這茅草屋其實並不大,兩人隔開的距離也不遠。她垂眸將視線落在他手下按著的那柄長劍上,隻要自己能搶到他的這劍,或許……就能殺了他。倒不是辜七此時非要以命跟他搏上一世的恩怨,而是沈括此人這輩子仍是懸在她脖頸的利刃。
好像……就算是重回了,她也一直從未從他的陰影中逃脫。她今日會走到這一步,也全都是因他的緣故。甚至就在之前,他還那樣威脅過她的性命。
那種生死不由自己,反而被人拿捏著的滋味實在很不好受。
如果,沈括此刻死了,會不會一切就都好了?她就不必再這樣煎熬痛苦,斟字酌句的活著了?
這念頭一旦生了根發了芽,就在辜七心中肆意生長,再不能用理智將之克製。她低頭看著那柄劍,正當要將出手的時候,雙眼緊閉的沈括忽然睜開了眼。辜七一驚,身後往後跌坐。可沈括的目光卻不是看向她,隻聽見“咚”、“咚”兩聲,他已經飛快的出了招數,仍是先前的石子,破門透了出去。
辜七聽見外麵接連傳出了兩道短促而沉悶的氣絕聲響。原來,是外頭有人,此刻大約已經死在了沈括手下了。她回籠過神,卻發現沈括的目光卻是落向了自己。
對著那樣的目光,辜七心中隻一陣苦笑。原來,他根本沒有睡。亦或者說是,他那樣謹慎的人,根本就是時時提防著的。
“你就這樣恨不得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