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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片刻, 那十幾騎人馬轉眼就都近在了眼前,馬蹄將地上的積雪高高揚起, 合著天下飄落的雪花形成了白色的簾幕。辜七隻聽見周圍此起彼伏的嘶鳴聲, 那馬背上的人卻是看不真切的。
有人忽然發出了洪亮的聲音:“沈括,沒想到你也有今日!”緊接著, 又傳出了一道利刃出鞘的響動。
辜七聽著這樣的動靜,心仿佛也沉了下去。這……不是裴池。
分明是沈括的仇家尋來了!
沈大都督身上的血案不少,此時落到了仇家手中恐怕隻有死路一條。就算是他再有手段,此刻身上帶著傷他又如何能在這十數人跟前尋到活路。
沈括眯了眯眼,卻是沒有出聲。他仍然是那樣站著,帶著睥睨而不屑的神色,仿佛到了這等地步, 仍然是不將那幾人放在眼中。
被揚起的積雪漸漸沉了下來,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是個虯髯大胡的壯漢, 皮膚黝黑, 模樣十分粗狂。他手中握著的是一把寒光凜凜的大刀, 刀背上串著三隻鐵環。他舉刀的手勢稍微一動,那鐵環跟刀身相接觸, 就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聲響,活像是催命搖鈴一樣。那人惱恨的瞪著沈括,目圓如銅鈴,“叫你嚐嚐老子大刀的厲害!”
這人也是幹脆利落的性子, 剛說出了這話, 雙腿一夾馬肚就逼近了過來。他手上的大刀被高高揮起, 更像是將風雨都橫腰斬斷了一樣。
辜七正在沈括身旁,此時迎著那劈過來的大刀渾身都僵硬了。那人本就生的魁梧,這時又是坐在馬上,以一種傾軋的姿態揮下了大刀。辜七目光落在不斷朝著自己這邊落下的大刀,心下惶然,一時連著自己要往後退都忘記了。倘若人硬生生的接了這一刀,隻怕是被砍成兩截的。
沈括卻是一把將她拉到了後頭,而他自己又是靈巧一閃。那壯漢揮著的大刀撲了空,因著他這一刀子下來是花了全身的力氣,人被那力道的帶動而從馬上伏下了身子。沈括倒是迅捷,此時一步上前將此人從馬背上一把扯了下來。
壯漢猝不及防,整個人都被沈括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他疼得呲牙大叫。隻是還沒叫出幾聲,聲音就戛然而止了。
辜七見沈括已將自己手中的那把劍插入從背後貫穿進了他的胸膛,人不過隻躊躇了一下便死了。從屍體下緩緩流淌出了鮮紅的血水,在雪夜當中分外明顯。
短短一瞬的功夫,便已是有一人斃命了,一時氣氛靜得有些可怕。
沈括冷喟:“還有要送死的麽?”他將那柄劍從屍體中緩緩抽出,動作閑適而從容。
那些人被他這樣的神態氣勢所震懾,又親眼見他輕而易舉的斬殺了一人,各個謹慎,並無人應他的話。
辜七暗道這群人隻怕也隻是一時被他所嚇,此時憑著人數之眾,恐怕還是會殺過來。辜七此刻是站在沈括身後的,旁人或許不能察覺,可她卻能將他呼吸的不勻稱聽得一清二楚。沈括身上的傷她是看到的,即便是被大氅遮蓋著,恐怕也會露餡。真還如辜七所想,坐在馬上那幾人當中的一人誇張的嗅了嗅鼻子,“他受了傷!”
“別給沈括騙了!他身上帶著傷,又怎麽同咱們打!弟兄們咱們一塊上!”那人煽動著餘下的人,可饒是有這樣的話,也沒個敢打頭陣的人。
“沈括此時看清楚諸位的臉,他一旦逃脫了,將來一定會跟咱們清算!”
“隻有他死了,咱們才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辜七卻看見沈括握著長劍的手緊了緊,像是蓄勢待發的模樣。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眼前一花,竟是沈括翻身上了馬。他原本就是站在馬旁將那壯漢摔下來的,自然離那馬很近。又因著死了人,沈括早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死人的身上,也就沒人注意到離開他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匹無主的馬。
沈括的動作一氣嗬成,他那馬的馬頭正是朝著辜七的,順勢將辜七也撈在了馬背上。
那些人先是怔愣,等回過神的時候,沈括早已經用利刃在擋著他去處的那兩人脖頸上劃了一道。那兩人齊齊落地,身下的馬匹也是驚散跑開,如此清道,二人順利突出了重圍。
“追!”
“快追!被讓沈括跑了!”
後麵的人也很快就追了上來,辜七聽見聲音離得非常近,按捺不住擔心的回頭看,發現十幾騎策馬揚鞭就緊在她身後跟著。
馬跑得飛快,在雪夜的荒野疾馳,幾乎要將馬背上的人都顛下去。這若是真的掉落了下去,且不論那群人會怎麽對待她,就是身後那幾十隻鐵蹄恐怕也會將她踩死了。辜七抓著沈括的衣裳,寒風吹得她睜不開眼,更是將她身上最後一絲的溫度都要帶走了。她意識有些不清醒,看著身前的沈括更是……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前後總是拉不開距離。忽然,辜七好似聽見沈括低沉的聲音,“抓緊了——”
辜七此時已覺得自己的動作遲緩得很,她費力的朝著前方看去,隻見前麵再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漆黑幽深。馬踩在地的聲響也驟然變了起開,像是踩在了什麽厚重的木頭上,發出“敦敦敦”的聲。
原來,他們已經是到了一處山穀處,兩峰之間有木橋連接。此時,沈括便策馬從這木橋上通過。
辜七看見她身下便是深不見底的淵穀,當即頭腦清醒了許多。這木橋又是十分窄的,她此時隻能看見兩側扶欄腐朽殘破,有不少地方都已經缺失了。欄杆尚且如此,同為木板的橋麵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這是一座沒有得到很好修葺的危橋,甚至有隨即崩碎的可能。辜七咬著牙不出聲,似乎隻要自己稍一放鬆就能將驚呼都從嗓子口逸出來。
“沈括!”
那群人追到橋前頭卻徘徊不敢上前,這常年失修的橋哪裏還能容得下更多的人策馬上去,隻怕是要同歸於盡。
而正在此時,沈括與辜七二人身底下的馬好似馬蹄打了個滑,失了方向朝著的破損的欄杆撞了過去。欄杆早被日曬雨淋的所風化,被馬這麽一撞根本抵擋不住,當即破碎著落向了深淵。
沒了阻擋,馬兒的身子也衝出了木橋,掉下深淵也成了無可挽回的事實。卻是沈括當機立斷,當即棄馬翻身而下。辜七經這一番險情,早將三魂七魄都打散了,等腳踩在木橋上的時候,那一匹馬已經嘶鳴著掉落了下去。那樣淒厲的聲響,在幽暗的山穀中不斷回蕩。
“沈括,我秦家七十三口的冤魂都在下頭等著你!”此時在橋前叫喊的還是先前最先鼓動其餘人一道上的那個。此時他也下了馬,正用自己手中的利刃不斷砍削著木橋的橋麵。
沈括皺眉,隻是才剛踏出一步,腳底下的橋麵就塌陷個窟窿出來,他倒是能閃身躲避,可辜七卻為此而墜了下去。沈括迅速伸手抓了她的手腕,而辜七的一雙手也正抓著斷裂處的木板。
辜七下意識的朝著底下看了一眼,淵穀就好像是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正要將她吞噬進去。她猛的朝著上方抬起頭,麵上驚恐,神色慘然。她上一世是死在水中,難不成這上一輩子要橫死在這兒?難道自己就真的擺脫不了那樣的的命運,她的死必是要跟沈括牽連在一處?
分明是在最緊急的時刻,辜七的心中卻仿佛閃過許多念頭,幹涸的唇瓣微微開闔,然而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山穀當中的風尤其的大,辜七竟會覺得此時自己被吹得晃動起的身子像極了飄零的葉子。就跟上一世她在水中被水波載著回旋一樣,那是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沈括看見辜七渾身都在顫栗,眼神茫然又淒迷,有眼淚從她的眼尾落下,落入了夜空中仿佛也成了冰雪。他看見她眼神當中的害怕,可縱使這樣害怕,她卻並未發出一聲驚呼。
“咚咚咚……”木橋的那邊看見了這一幕,更多人參與到了砍伐中去。
沈括凝眸看了眼,抓著辜七奮力向上拉,可他胸口已有極深的傷口,之前殺那壯漢就撕裂了不少,此時更是鮮血迸發。如是往常,沈括自然能輕而易舉的將人拉上來,可此時……卻因傷口用不上力反而又將辜七往下一沉,握著她的手也險些滑開。也正是在這時候,沈括看見,辜七的另外一隻手一直在抓著木板。所以這會,她倒還是能勉強堅持抓著不至於將他也帶著往下墜。辜七抓得那樣緊,甚至是被他抓著的那隻手也是不肯鬆開,維持一樣的姿勢。
這是戒備設防不信任的姿勢。
此刻,沈括看她的神情就有些變了,他忽然意識到,她在這一刻根本沒有相信過自己。辜七不相信自己會出手……救她?沈括這下也就徹底明白了為何她這會分明這樣害怕了,卻不同他張口說半個字。因為,她根本不覺自己會救她。沈括此時心中有種莫名的憤怒,她怎麽就這樣一副看穿了自己、篤定了的神態?分明今晚他三番兩次的護著她,甚至不惜耗費真氣給她暖身子。
在沈括看來,什麽事情在他麵前都無絕對二字,辜七怎麽敢如此!他此時覺得自己像是被挑釁了,被辜七這種神色給挑釁了。沈括壓低了聲音:“我拉你上來。”
可辜七卻是慘然的笑了笑,她看著沈括,依然是半個字都不說。
好似,在這個時候,她再沒有什麽話是必須要跟此人說的。沈括這樣的話,對她也沒有絲毫的作用。
橋麵的晃動越來越明顯,不斷有掉落的木板墜入淵穀。雖橋堍地方的木板厚實一些,可多砍幾刀總能將之砍斷開來。這邊沈括幾次用力都不能將辜七拉上來。他是知道的,越是往後延,就越是不能再將人拉上來。
“嘩啦啦——”
橋麵忽然傾折著偏向了一側,橋麵上的積雪紛紛滑動著摔下了淵穀當中。辜七的身子更是被半空當中晃動,其實她並不指望沈括拉著自己的那份支撐,反而全力用在了自己的雙手上。
事到如今,她心中也早已明白了接下去的下場。
後麵就有人譏諷的笑道:“真沒想到沈都督還會為了個女人如此,以前還真是我們看錯了沈都督。”早知道,就應該早些在這女子的身上動手腳,也好早些牽製住沈括,報仇雪恨。
辜七聽著這話,卻是心內苦笑。她是最認清沈括此人的,依照他的性子,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稱之是他的牽絆。她辜七自問沒有這個本事。橋已經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可能會掉落淵穀,她清楚,他不會為她堅持多久。
木橋第二次傾斜,而沈括卻再也不能將辜七拉上來,他知道再呆在此處就是耗費功夫,甚至是陪著她一塊死。辜七的眼睛漆黑分明,沈括覺得她是在看自己,又不向是再看自己。她的麵容這樣的悲戚淒惻,卻也好像是料到了這樣一切。
沈括……鬆開了握住辜七手腕的手。
權衡之下,他實在是沒有繼續下去的道理,就算是橋不斷,依他此時的情況來看也是根本拉不上來她的。換而言之,辜七會墜落下去。而他再堅持,下場也不過是跟她一樣罷了。
沈括是個做什麽都是理智清醒的人,就好像此刻,他就已經緩緩的站起了身。隻是,目光還依然落在辜七的身上。
沈括看見她在對著自己笑,就跟她猜準了什麽一樣,笑得肆意又絕望。
誰在生死關頭不求生呢,辜七絕望是因為她真的將沈括看得這樣透徹。一旦涉及到他自身利益的時候,他總是能理智的做出選擇。就好像上一世,他也是這麽對自己的。或許,她也曾討過他的歡喜,可是當有什麽妨礙到他的時候,他就能輕而易舉的做出決斷。
就好比……現在這就是此時最正確的決斷。
沈括思定之後就恢複了慣常的神色,他最後看了辜七一眼,轉過身去離開,姿態決絕甚至沒有多一分的遲疑。
辜七睜著眼看他離開,她不會呼喊,隻是眼淚有些不受控製的簌簌往下落。她早知道了……早知道沈括是什麽樣的人。所以,再最開始的時候,她就沒有抱希望。因為如此,這會也不會覺得肝腸寸斷的難受。
可是,好不甘心的啊——
辜七抬起頭仰麵看著天空,雪花落入到她的眼眸當中……她眼前好像的出現一個人的臉。
“殿下……”
辜七呢喃,聲音沙啞帶著顫聲。她一定是要死了,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象。
“七七!”
“七七——!”
辜七循著聲看過去,看見裴池橋的另一側過來……這不是她的幻覺,橋麵在隨著他的步伐而顫動。她的雙眼刹那就被決堤似的眼淚給模糊了,她顫著聲音哭道:“你別來,橋要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