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放牛對很多人的想像來說，可就是個快樂的活兒，放著牛，唱著歌，騎著牛遊山玩水，打鳥撈魚，不是很好麽？這就得分兩種情況，一種偶爾放一次，那絕對是快樂的，幸福的。另外一種總是放牛的，那絕大部分都是痛苦的，憤懣的。我屬於後者。

    在我上初中以前，我家還養了兩頭黃牛，我爺爺養了六頭黃牛四頭水牛。當時我們兩家分家不分工，包括現在也是。所以那時候我就是放這些牛的，尤其在我還沒有上學之前，天天都在放牛，寒冬臘月，風雨無阻，又經常是一個人。說快樂吧，確實也有很多快樂，說憤懣吧，也是一肚子的。

    我八歲才上學，那就是六七歲那會兒我就一個人放五頭牛，我家一頭，爺爺奶奶家的四頭，而且其中還有兩頭是水牛。一黃一水，水黃不合，黃牛好動水牛好靜，一靜一動，那山上莊稼地又多，去追黃牛水牛吃了人家莊稼地，去趕水牛黃了早跑個沒影，又吃了人家莊稼地。經常到處找牛，滿山跑，鑽進叢林又鑽進草叢。

    那時候我家的黃牛是出了名的跑健運動員，可以一日千裏，踏遍千山萬水，而我家的水牛又是蝸牛一樣的蠕動者，一日寸土寸金，步行方圓百裏。就單單說一下趕去山上放牛時候就足夠氣死人，黃牛早就遙隔千裏水牛還不緊不慢地走著，我使勁鞭打它們才艱難的走快一點，有些時候我還在趕水牛黃牛早就去吃了人家的莊稼地，不得已隻好棄水牛跑去趕黃牛，等黃牛趕好了又來趕水牛的時候水牛又走入路邊吃草了。拚命鞭打好不容易把它們趕到山上，黃牛又不見蹤影。一腔怒火，又跑去趕黃牛。

    白天，水黃不合，好比冤家對頭，不打架就是互相不靠近，互相不說話，就像我們小朋友吵架以後雖然可能在一個地方但就是互相不說話。沒過多久，它們兵分兩路，哦，不對，兵分三路，我家那幾頭黃牛還分成了兩個隊，我家的和我奶奶家的又是不喜歡在一起。我家的是黑紅色的母牛，我叫他紅牛，我奶奶家的一頭是灰白色的公牛我叫它灰牛，還有一頭是花白的母牛，我叫它花牛。我奶奶家的兩頭還算安分些，就我家那紅牛，真的不愧是紅牛，吃草都是奔跑著吃的，最可惡的是，偏偏最喜歡跑人家莊稼地裏吃。

    多少日子，烈日當空我揮汗如雨奔跑追趕著牛跑在山上，也有多少日子我在大雨滂沱之中汗流浹背地追趕牛，有多少日子在寒冷的冬天裏氣喘籲籲地追趕在草叢裏，那些草就像刀兒一樣劃著我的肌膚。我曾像瘋子一樣追打像發瘋了一樣跑的牛，也曾以為它們吃了人家的莊稼地被別人罵，被家人打，被控製吃飯。那時候還小，牛一跑追不上就哭，一邊哭一邊追，還沒有追上牛就自己先哭倒了。追上以後恨的咬牙切齒，一邊罵著非常齷鹺的言詞一邊使勁鞭打教訓它們，可一切都是那麽無濟於事的，今天鞭打教訓了明天它們依然我行我素，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而是傷口還在淋著血它們就忘了疼。

    那時候我極度憎恨這些牛，憎恨到想用一把刀把它們捅死。它們一個一個的又能跑，又喜歡跑莊稼地吃人家莊稼，可惡到讓人狂抓頭兒，可惡到讓人氣到流淚。尤其是吃了人家莊稼地那時候，我真像扒了它們的皮。每當這個時候我不僅僅要挨別人的罵，家人還要罵，連吃飯都不給。那時候我真跪在地上求過老天，別再讓我放牛，別再讓我放牛了，也曾對著那些大山狠狠地發過誓，等長大了打死也不養牛。那時候那山上的樹上又有很多的蟲，而我天生就是害怕蟲，想到這樣的命運我也曾發誓過，長大了要徹徹底底逃離這個可惡的地方。這地方到處是恐怖的害蟲，到處是惡心的死蟲蟲屎，整片天地熏滿臭烘烘的牛臭味和牛屎味。即便這裏綠水青山的也齷鹺肮髒，太陽又那麽辣，整天頂著個火盆似的，滿頭大汗還要東奔西跑，還有受著大氣。到了小學以後，長了點知識，憎恨牛是一如既往的改變不了，卻開始擔憂我自己了。我害怕我真的就變成了一個脾氣暴躁，性格古怪的人，我也害怕我就真的變成了一個滿嘴噴糞，思想齷鹺的人，開始害怕自己就這樣頹廢了。因為牛總是會讓我大發雷霆，一發脾氣，肮髒的言詞破殼而出，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會這樣罵。我開始克製我自己，開始做一些快樂的事情。我喜歡唱歌，我就天天在山上唱歌，我喜歡跳舞我就在樹林裏跳舞，漸漸的改變，既然改變不了放牛的命運那就改變放牛的態度。上小學了，山上好玩的事情也漸漸多起來，比方說打鳥，去河裏撈魚。尤其撈魚那是我最大的樂趣，我把牛趕到河邊，自己就在河裏撈魚，而且熟能生巧，我完完全全可以在河水裏抓住慢慢遊著的魚，撈出扒在石頭底下的魚。一天下來也能撈很多，再說我們那小河裏魚兒非常多，很多時候我撈起來就烤吃。我不怎麽愛打鳥，一是打鳥要山上到處跑，我已經追牛跑夠了，二是我打從心裏就不怎麽喜歡，所以相對而言打鳥的水平也不是很好，偶爾打到一隻，到水邊洗幹淨燒個火烤吃了。

    到了初中，一星期回一次家，就兩天，放牛的也就少了，而且星期日我們由於路途遙遠從早上就要出發回學校，所以一周可能也就放牛一天，有時候也不放。假期時候自己又去市區裏幫忙哥哥，我哥哥當時就在普洱市承包工地，我去幫忙他攪拌石灰之類的，後來自己也學會了刷牆，跟著哥哥工作，雖然苦點累點，但一天也能掙個兩百多塊錢，很是高興。

    後來我家就不養牛了，寒假回去放爺爺家的牛，雖然依然還憎恨放牛，但沒辦法自己就是農村人家的孩子，再說幹活總比放牛累吧！所以寒假還是偶爾去放牛。牛也少了些，人也長大了些，放牛的夥伴也多了些，男男女女的其實也挺好的，一起去摘野果，一起去河裏撈魚泅水，唱著歌兒。還會遇到別個村子的小姑娘，大膽一點的去搭訕一下，膽小一點的看看一眼。十五六歲了，正是情竇初開時候，看見漂亮的小姑娘心裏癢癢，總想著怎麽去追的事情。

    時隔三年回到家，家裏爺爺還養了兩頭黃牛，村子裏很少有孩子放牛，就算有也沒有幾頭牛，都是開開心心的去的。我承認我還是憎恨牛，看見牛就莫名來氣，哪怕看見可愛的牛犢我也不覺得可愛，我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在排斥它，依然感覺我還是個牧牛少年，短短三年就像是短短的三天，我還是會莫名的害怕去放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