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少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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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去少林寺,這是一個難題。
如果真的像我娘說的那樣,我去了少林寺,可能就再也不能談戀愛,更沒有辦法再和自來水一起去紅杏林裏捉蝴蝶。
我忽然想到,可她把捉到的蝴蝶都放走了。
她真是一個讓人捉摸不定的姑娘。
她越是這樣子,就越叫人喜歡。
不是麽。
我想,少林寺這麽奇葩的規定還是有原因的。
如果門下的弟子都談戀愛,那麽就一定無法專心練功,少林寺也就不會成為天下武學的巨擘。
四大門派名噪一時,但都隻招同性弟子,少林武當是男子門派,鐵佛峨眉是女子修院。
這種做法從根本上杜絕了男女戀愛的事情發生。
這一點上,少林寺的做法,或許沒什麽毛病。
可是我又想,如果我不去的話,我就無法窺探高深武學的奧秘,無法成為一代大俠。
我可能會像我娘一樣沒有出息。
在杏花村裏吃飯睡覺混天黑,在漫長而又清湯寡水的日子裏思念著自來水,渾渾噩噩了此餘生。
可我才八歲。
我應該有一個高遠的誌向。
就像一隻蝸牛一樣,每天迎著朝霞一步一步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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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天夜,我決定還是去吧。
我娘讚成我的想法,她說道:“你去吧,我就算是丟掉一個拖油瓶,我可以再找個人嫁了,我會重新過上好日子。”
我看著她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道:“你要是嫁給了其他男人,你還會愛我嗎。”
我娘笑著說:“你是我的兒子,我當然會繼續愛你。”
我說:“那你也要把我一起帶走嗎?”
我娘想了想,鄭重地說:“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麵的好,我不想讓我以後的婆家看見我帶個半大的孩子。”
我說:“你真不是一個好娘。”
我娘說:“你也不是一個好兒子。”
那一刻,我們都沉默了……
我冷靜下來,說道:“那你幫我寫一封信吧,問一問少林寺的方丈,到他那裏的路怎麽走。”
我又說:“對了,你別忘了告訴他我這裏有紅杏師太的念珠,這件事情對我很重要,你一定把字寫好,把內容表述清楚。”
我娘花了十天時間,拆了東牆補西牆,終於湊出了一封長達八十一個字的信。
我特意數了數,的確是八十一個字。
這個數字不錯,佛家講求九九歸真,這種細節很可能會起到推波助瀾的效果。
我去少林寺也就指日可盼了。
我跑到白雲鎮的驛站,親自把信寄到黃河南岸。
幾天後,我們收到少林寺的回音。
一個牛皮紙大信封,裏麵信分兩頁。
我沒想到少林寺能回複了這麽多字,看來我的認真和細心,馬上就要有所回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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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頁:
小刁,本寺收到來信後甚為欣慰,首先非常感謝你對武學的熱情和對本寺的信任。
但是有一個問題,你不能在開頭就把少林寺寫成小林寺,這是對我們天下第一大派的不尊重。
我們衷心地希望你能夠在習武之前先學好化,因為知識對於一個習武之人來說,非常重要。
另外,我們少林寺門下有一個還不錯的學前掃盲院,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你可以考慮先來進修一段時間。
如果你周圍有其他需要的人,我們建議一起報名,價格會更優惠。
最後重申一遍,知識真的很重要,沒化真的很可怕。
望珍重考慮。
注一,洛陽城那邊有分院,離你那裏很近。
注二,本寺掃盲院一切收入均納入本寺公共財產,不作任何私用。
我看了甚至有些感動,少林寺不愧為天下第一名門大派。
不但能夠提出錯誤,還能細心地tí gòng建議。
然後,我看了第二頁:
這裏,還要非常抱歉地告訴你一件不好的事情。
本寺除了武功獨具特色,寺規也非常森嚴。
有一條不盡如人意的規定是,拜門弟子不到十二歲,一律不考慮接納。
不過有兩種特殊情況可以酌情考慮,一是你有天縱之才;二是你有本寺住持或以上級別長老的推薦信,請注意是本寺長老,鐵佛庵等其他門派不算。
如果你覺得自己的要求不夠,萬望慎重,來回盤纏均由個人擔負。
如果你害怕此舉會影響到個人之發展,我們建議你考慮江湖上似乎能與本寺齊名的武當派。據我所知,那邊應該沒有年齡要求。
一切皆有法,萬法皆是緣。
望施主慎行。
最後一列是落款。
少林寺受戒門梧桐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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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枚粉色杏花瓣飄落進來,款款落在信劄上。
我內心平靜得像一枚雞蛋。
一切有為法,皆夢幻泡影。
杏花在這個季節敗了。
我去少林寺少林寺的夙願也極有可能要變成泡影。
鐵佛庵和少林寺都是江湖上齊頭並進的大門派,憑什麽紅杏師太的推薦就不可以。
我心想,少林寺一定是嫌紅杏師太的麵子不夠大,才不賣她的賬,臨時訂下了奇葩規定。
紅杏師太為什麽就張了一張瓜子臉呢。
我轉而問我娘:“我有天縱之才嗎?”
我娘想了片刻,說道:“掉到水裏淹不死算不算,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
我無奈地搖著頭:“你還是別說了,我更傷心了。”
去不成少林寺,讓一切都變得消極起來。
那一年隨之而來的夏天,整個都是模糊的,像一場積了很久但是沒有降落的雨。
那一年再後來的秋天,樹葉落得異常緩慢,像一隻蛻殼的青蟬在等待盔甲變硬。
那一年最後的冬天,大雪覆蓋了地表一切,像一個嬰兒回到了母親黑暗的子宮。
然而,更加不好的事情也接踵而至。
我家來了提親的人。
我娘沒有等我出家,她就出嫁了。
她嫁到很遠的地方。
有多遠,就像一隻眼睛到另一隻眼睛那麽遠吧。
我想,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比見不到自來水還徹底。
我娘臨走前很難受,她說:“小刁,我的孩子,如果我的下一任丈夫也死了,我就回來找你,把你養大。”
我冷冷地說:“你看起來還很年輕,等他死了興許還能再嫁一次。”
我娘留下她的一隻繡花鞋,然後坐在牛車上,搖搖晃晃地消失在了杏花村的暮靄。
我成了一個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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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爹。
我曾經問我娘:“我爹是誰?”
我娘說:“他可能已經死了。”
答非所問。
我隻知道我娘在杏花村前杏花林邊的觀音廟裏分娩,艱難地生下我。
那一段時間裏,她原本還算美麗的容貌為此受到重創,皮膚失去了往日青春的光澤,連眉毛都快掉光了。
我成長的八年裏,她一直沒能夠找到下家。
如果這次她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人,我作為兒子因該祝福她。
可是我沒有。
但我也不恨她。
因為就像她說的那樣,我也不是一個好兒子。
我更小的時候,和杏花村裏的孩子一起偷走她的花肚兜,在鄰裏鄉親之間四處炫耀,她為此丟盡顏麵。
她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隻是默默地忍受了我的胡鬧。
此刻,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感覺鼻子有些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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