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觀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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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上一章末尾提到,我娘在杏花村的觀音廟裏生下我。

    我們母子二人就此住在這裏。

    這也算一塊不錯的地方,因為四周就是美麗的杏花林。

    杏花開的時節,整座廟都充滿了花香。

    迷人的,讓人春風沉醉的味道。

    我以前想,菩薩大概不喜香火,喜花香吧。

    可現在是冬天。

    很漫長很寒冷的冬天,雪前前後後下了好幾次。

    沒有杏花,沒有花香,徒有空冷四壁。

    我像是被封在冰下的魚,時常感到一陣陣莫名的窒息。

    我看著我娘留下的鞋子。

    紅色的繡花鞋,上麵繡著一隻黃鶯,張著尖尖的嘴在唱歌!

    那是我娘在她嫁人之前自己繡上去的。

    而另一隻鞋子被她帶走了,上麵繡的是一隻歡快的燕子。

    春暖花開,鶯歌燕舞。

    該是她幻想過的婚姻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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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歲,我娘坐在牛車裏的嫁妝上,嫁到杏花村。

    那個娶她的男人一切都還說得過去,對她很好,很溫柔。

    除了長得醜一些。

    成親的第天夜裏,男人突然得了瘋症,像一個孤魂野鬼,跑出去跳進杏花林邊的河裏,然後就再也沒能上來。

    幾天後,汾河下遊發現了兩具死屍,已經被魚吃得麵目全非。

    屍體幾乎泡爛,脹得像是二進鍋的饅頭。

    我娘認不出來哪個是她的男人,就把兩個人都葬了。

    天兩夜,我娘刷新了村裏上一個從新媳婦變成寡婦所用時間的記錄。

    她成了村子裏克夫的典型,被婆家趕出門。

    我娘無家可歸,隻好搬進河邊的觀音廟。

    然後,時間似乎變成了空白。

    村子裏的人幾乎忘記了這個女人的存在。

    沒有人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年半以後,在旁邊連個穩婆都沒有的情況下,我渾身是血地從我娘肚子裏爬出來。

    我娘看著我,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我娘抱著我走到河邊,看著廣闊的河麵,說道:“兒子,我一個人養不活你。”

    然後,她把我扔進河道。

    汾河水碧波蕩漾,河裏的小魚小蝦隨著我順流而去。

    我娘扔了我以後就開始後悔,她在觀音廟裏苦苦祈禱,希望自己的兒子不要死。

    可是觀音廟裏沒有觀音,連一尊觀音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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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原來是有一尊菩薩雕像的。

    但是後來丟了。

    是的,被偷走了。

    五六百斤重的石像,竟然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裏失竊。

    當時,這件事情在杏花村一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大家都說:“沒了菩薩,河水就要淹田了,女人就要生不出兒子了,連毛毛蟲都能藏起來成精了。”

    鐵佛庵看不下去,專門派人前去調查。

    誰也沒想到查來查去,最後竟然查到了自己頭上。

    原因很簡單,沒有人會偷走一尊笨重的,關鍵是做工差到分不出菩薩性別的石像。

    沒有作案動啊。

    這個時候,就隻剩下佛門弟子有這個可能了。

    那麽重的佛像,不可能就那麽悄無聲息地流出杏花村地界。

    因此,少林寺的嫌疑得以排除。

    這一層層地抽絲剝繭之後,矛頭最終指向了鐵佛庵。

    當然,鐵佛庵沒有承認。

    掌門的木瓜師太拍著鐵佛庵的山門,對眾人說道:“我們鐵佛庵家大廟高,庵裏的菩薩像數也數不清,為什麽要偷一個刻的那麽醜的佛像。”

    眾人無話可說。

    沒有證據,猜測隻會讓這件事變成一樁未解的懸案。

    雖然後來還是有人背地裏說是鐵佛庵做了梁上之為,但是一連數年過去。

    汾河照樣在河道裏不偏不倚地流。

    女人有時候一窩能生四個兒子。

    毛毛蟲到了秋天隻會變成蝴蝶。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觀音像有沒有、在不在廟裏麵,其實沒什麽太大的影響。

    大家又說,心誠則靈,菩薩不會計較一尊把自己刻得醜陋不堪的雕像。

    事已至此,杏花林邊觀音廟石像失竊一案,沒了下。

    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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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我承認我在這裏埋了一些線索下去,但是佛像的事還是要等以後再說。

    現在我們得回到這一章要說的事情上麵。

    我娘求了一夜菩薩。

    沒想到還真是如大家說的那樣。

    心誠則靈。

    第二天,我奇跡般地躺在廟門口,不哭也不鬧。

    我娘一開門,差點嚇死過去。

    她抱著我,淚眼朦朧,說道:“兒子啊,你怎麽回來的?”

    我不會說話,不過我也並不知道我是怎麽回來的。

    我娘抱了一會,給我吃了一些奶。

    然後,她再次後悔了。

    思前想後,她又一次把我扔到河裏。

    河水浩浩蕩蕩,將還是嬰孩的我第二次裹挾而去。

    果不其然,我娘晚上第次後悔,又開始跪下來,在空蕩蕩的觀音廟裏拜菩薩。

    但是翌日,我並沒有回來。

    我娘繼續求菩薩,可一連數日,我依然音信全無。

    我娘這下以為我可能真的死了。

    她便托了媒婆去找婆家。

    那天,媒婆後腳剛走不久,我竟然又奇跡般地出現在了廟門口。

    我娘嚇得臉都綠了。

    她鎮定下來,抱著我,又是笑又是哭的,說道:“不該淹死的一次淹死倆,該淹死的淹了兩次也沒死。”

    事不過,我娘最終把我留下了。

    我後來想,她說的好像也對,這種死活就是淹不死的天賦,說不定也能算天縱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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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觀音廟裏,在杏花林邊,在汾河水畔,一天天長大。

    我娘還沒走的時候,我說:“你守著這片杏花林過了快十年啊,你比紅杏師太都有資格用紅杏來做名字。”

    我娘看著遠方道:“沒有你的話,我可能不用在這裏待這麽長時間。”

    我說:“你為什麽不回你原來的家。”

    我娘的聲音平靜如水:“我和你一樣,從小沒了爹,我娘給我找了一個後爹,那個老男人經常背著她打我罵我,還偷偷和我睡覺。”

    我說:“從小沒爹這方麵,我遺傳了你。”

    我娘回頭看看我:“所以要是有一天我再嫁個人,我就不帶你走了。”

    我想,這樣也好,萬一後爹打我罵我呢,還偷偷和我睡覺,那我可怎麽辦。

    我長這麽大還沒和一個男人在一間屋子裏睡過覺。

    沒有想到,她說的是真的。

    她走了,真的沒有帶走我。

    我可以不用擔心後爹的事情了。

    我收起我娘留下的繡花鞋,躺在麥秸堆起來的床上輾轉反側。

    現在隻有一個問題我想不通。

    她為什麽不肯告訴我,我爹到底是誰呢。

    而這件事情隨著她的遠嫁,恐怕也和觀音像失竊案一樣,變成了杏花村了永遠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