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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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org
夢裏,濃霧環繞著我,我好像是一個作家,台燈的光芒下,我伏案創作,文字從右手中握著的筆尖流瀉至白色稿紙上:
【我再次看到了她們——我親愛的妻子,還有我的孩子。
在黑暗中,在無盡的痛苦中,她們沿著濃霧覆蓋的青石板路,踽踽而行,來到了……已經墮入地獄的我的麵前。
那些隱藏黑暗中的怪物會不會發現我們?
——不,我已經不去想了,也完全顧不上了。
她的臉龐依然是那麽美麗啊,她牽著孩子,把另一隻手伸過來,我也將手伸過去,就在手指相觸的那一瞬間,雖然隻有一個瞬間,但是我的痛苦已經得到緩和……
盡管……最終我還是沒能觸碰到她。
她們消失在了霧中。
劇痛傳來——
我痛苦地彎下了腰,我知道,寄生在我身上的“虺紋”應該再次長大了。
是的,起始我以為隻是皮膚感染引起的瘢痕而已,但其實不是,這是一種奇異的怪物,外表看起來就像是蟒蛇形狀的紋身,我抵達太平鎮之後,得到這種怪物的真正名字——虺。
但即使承受著最極端的痛苦,我依然可以堅持——為了我的妻兒,就是陷入永久的沉眠,我也甘心情願。
在這座小鎮裏,我能夠感覺到我妻兒的存在……無形的存在。
妻子那溫暖的視線現在依然在和我對視。
我無法看見,但我能夠感覺的到。
如果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我也覺得足夠了,盡管是在這座如同地獄一般的小鎮裏。
可惜這一切僅僅是如果。
“如果”是一種最為卑微和渺茫的希望,執迷於“如果”,隻會令我無助和迷惘,顯得愚蠢和可笑!
所以,我大開殺戒。
反正這座鎮子早就瘋了,對吧?
其實做起來很簡單:不要猶豫,刀起,刀落,然後看著別人倒在地上,死去。
殺人可以減輕我的痛苦——寄生於我身上的虺,享受殺戮和鮮血,而一旦它滿足了,它便會暫時停止生長。
虺,是一種遠古的毒蛇,傳說是蛇骨婆的寵物之一,在虺的**消亡之後,蛇骨婆將之製成了惡咒,流傳於人們的記憶中。
蛇是不祥和災禍的象征,同時也是一切痛苦和惡意的化身,但如果讓虺寄生於一個人的身上,形成狀如毒蟒的“虺紋”,那個人,便會擁有步入冥界的能力。
同時,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是,相比於妻兒的死所帶來的無限哀痛和刺骨的淒涼,這樣的痛苦,我是可以忍受的。
假如,在“虺紋”布滿我全身之前,我可以從冥界中拯救我的妻兒,那我便可以全身而退——那條大蛇是這麽說的,隻要我來到這個小鎮,我便不會死——當然,它是否可信呢?畢竟蛇都是狡詐險惡的生物。
不管怎麽樣,對我而言,這隻是一個噩夢。
對付噩夢的方法,便是醒來。
醒來,那就可以了。
對,快些醒來吧。
醒來的話,妻兒就還會在我身邊。
她們不會死去……會微笑著出現在我身邊。
隻要我醒來。
醒來……
醒來!】
文字至此,結束。
我右手中的筆尖,突然重重刺破了雪白的稿紙——一個空洞在稿紙上出現,並且愈來愈大,我看見稿紙之下,居然翻騰著如黑色石油一般黏稠的液體……
黑色的油膏洶湧著,從中突然聳起了一團,在向我撲來的途中,黑色的油膏快速脫落,露出了一張臉——
那是春子的母親。
她那蟒蛇一般的嘴巴陡然大張,血盆大口朝我咬來……
……
我猛然睜開了雙眼,從夢中驚醒。
全身上下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我這才確信,自己剛才是做了一個噩夢。
但沒等我鬆一口氣,我驀然發覺,我的床前,站了一個人!
室內本就昏暗無比,但站在我床前的這個人,渾身被黑霧所環繞著,那黑霧比房間內的黑暗更深更沉,隻有一雙倒三角形的眼睛,血紅透亮,死死盯著我!
夜影!
我渾身用力,卻驚駭的發現,自己一點都動不了。
但這隻夜影卻沒有攻擊我,隻是緩緩抬起手,手指,指向了我。
不,不是指向我,是指向了我的枕頭。
也不是指向我的枕頭,而是指向我枕頭底下——我在下麵壓著的,就是那本《黑鎮》。
……
“啊!”
我猛然弓身從床上坐起!
渾身汗出如漿!
足足愣了好幾秒鍾,我才確認,自己這次才是真的醒了,而剛才居然還是在夢裏。
……夢中夢!
真是匪夷所思的咄咄怪事!
“阿吉,你醒了?”
傍邊床上半躺著的老刀立刻睜開了眼睛,一臉的驚喜。
他立刻跳下床,拎過擺在床頭桌上的風燈,走到我身邊。
我既沒空擦一擦身上的汗水,也沒空和老刀解釋,急忙先從枕頭下抽出了書:“老刀,幫我照一下。”
老刀幫我一起翻開了《黑鎮》。
書裏沒有增加新的內容,我翻到最後一頁,才發現了一行豎著寫的文字:
【去找——
幽!
冥!
地!
宮!】
“‘去找幽冥地宮’?什麽意思?”老刀皺眉。
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聽到(或看到)這六個字了,而第一次,是在另一個夢境(或幻境)之中,就在我被那人頭蛇身的怪物——也就是春子的母親,咬中脖頸的時候。
為什麽我在那時候,竟然會進入幻境、或者說做夢呢?
一滴汗水從我額頭滑進眼角,我下意識便要抬手去擦,左手一動,卻牽動了脖頸上的傷口,痛得我“嗤”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齜牙咧嘴。
“你小心點,你脖子上的傷口很嚇人,就像是被巨蟒給咬了一口似的,要不是春子的草藥,你估計就真的涼了——當時你的身子,簡直像是一塊來自南極的冰塊!”
老刀轉身從一旁矮木凳上放著的塑料臉盆中撈起一塊棕色的毛巾,稍微絞幹,遞到我右手裏。
毛巾還溫著。
我道了一聲謝,先擦了臉,然後索性讓老刀幫我脫了上衣,將身上的汗水也擦掉。
“你背上的紋身,又變大了……是一條巨蟒的樣子。”老刀告訴我。
“我剛才才知道,我背上這東西,叫做‘虺紋’。”
接下來,我大致將“去找幽冥地宮”這六個字有關的兩個夢境,還有“虺紋”的大致來曆,講給了老刀聽。
老刀默默聽完,才道:“竟然是這樣。難怪喬洛和喬振邦的身上也有這種蛇形的紋身出現,原來都是你說的虺紋。”
然後,像是想起來了什麽,老大忽然定定望住了我。
我問他:“怎麽了?”
“我知道你那本《黑鎮》,為什麽不寫故事了。”
“為什麽?”
“因為那是預言——還記得那上麵的文字嗎?你說那是歌詞,是一首喪歌的歌詞!”
我當然記得那些文字的內容。
【今日一麵成永訣,
日後相見隻夢中。
雞叫啊,輪輪啼;
災禍啊,無人替。
雞鳴人醒起,眾人皆醒隻你睡;
含淚道永別,而今陰陽兩相隔。
喜家吃喜飯,禍家哭無門!
嗚呼哀哉!】
老刀喉間的喉結聳動了幾下,聲音忽然變得幹沙:
“劉海軍和周鷗,死了。”
“你說什麽?”我愕然。
在因為被那人頭蛇身的怪物咬中後,我陷入了昏迷,但在昏迷之前,我隱隱看見了周鷗躺在地上的屍體——但劉海軍不是被春子用藥救回了一條命嗎,怎麽會死了?
“是被周鷗殺的。當時,周鷗就像是中了邪一樣站在樓梯口,然後,我發現你頭頂的天花板上,竟然出現了一隻人頭蛇身的怪物,我就開槍了,但沒用,那怪物依舊襲擊了你,而另一邊,周鷗也攻擊了程城,並且搶下了了程城手裏的槍!”
老刀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應該相信程城的判斷,立刻就開槍!但是,我猶豫了一下……”
我試探著猜道:“周鷗……朝劉海軍開槍了?”
“……”老刀艱難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已經不用老刀描述了:老刀在周鷗開槍之後,也扣動了扳機,打死了周鷗。
我呆坐在床上,在這一個瞬間,我真的有點茫然。
我沒有想到,在那短短幾秒鍾之內,我們竟然失去了兩個忠誠可靠的隊友!
就算是我這樣不屬於警務局的“外人”,此時也不禁感到深深的悲痛,不敢想象,身為刑偵科科長的程城,該是怎樣的心情?!
更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我手中這本《黑鎮》中最新出現的文字,竟然真的是預言!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
原來,我手裏的這本《黑鎮》,在我們進入黑水鎮之前,上麵出現的文字內容,很像是在記錄我們的已經發生的遭遇,但是,在黑水鎮中,它發生了變化,書頁中出現的文字,不再跟我們之前遭遇有關,而是變成了預言,寓意非常模糊,但確實是預言。
並且已經成為現實。
那首喪歌,是為了劉海軍和周鷗而寫。
或者,還有更多人?
我不禁有點自責……要是我能早一些發現這一點,那麽,是不是可以避免劉海軍和周鷗兩個人的死亡?
不,其實我早在進入黑水鎮之前,便預先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但是,我們依然來了。
除非我們在那時候立刻調頭回去,不然,悲劇依然還是會發生……至於現在,我們已經沒法回頭,隻有堅定的走下去!
但不管怎麽安慰自己,心中的難受還是沒有減輕。
好一會兒,我才開口問道:“程城,還有李逸,他們兩個人怎麽樣?”
“程城就在一樓超市那邊,守著兩具屍體……至於李逸,那個混蛋,還睡死在隔壁。”
“為什麽不叫他起來,要是再出現怪物怎麽辦?”
“春子說,外麵已經天亮了,現在很安全。”
“安全?春子呢?”
“剛才還在這裏,好像是去了三樓。”
“叫醒李逸,我們先去找春子,我有話要問她。”
李逸是被迷藥迷暈的,老刀一連扇了他十幾個巴掌,才把他弄醒。
“我睡著了你也犯不著下狠手啊,刀哥!”李逸一手捂著臉,另一隻手擦去嘴角的哈喇子,朝左右一看,“咦,周鷗那小子呢?不在啊?”
我們也沒時間跟他解釋,在他睡覺期間所發生的的悲劇,直接叫他去一樓陪著程城。
再多的話語,也比不上一樓那兩具屍體來的有說服力。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就讓李逸直接麵對吧。
在三樓,我們找到了春子。
之前有說禁止我們這些住客上三樓,但春子見到我們,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叫我們等一下。
春子在走廊裏燒紙錢。
黃紙燃的很快,空氣中無風,灰燼盤旋而上,在完全失去了溫度後,又飄搖著四散。
春子鄭重跪下,朝著紙錢飛散的地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伯母一定會安息的。”
我將春子從地上攙起,春子淚眼通紅,朝我點點頭,哽咽著說了一聲“謝謝。”
既然春子說現在已經是安全時間,我也不必太著急向其發問。
並且我也站在走廊上望見了,整個黑水鎮雖然還是被濃霧籠罩著,但遠處的穹頂之間,還是透出了幾絲光亮,至少讓我們不至於相對站立著卻看不清彼此的麵孔——當然,風燈一直被老刀提在手中。
等春子稍微平靜了心情,我問她:
“春子,你知道什麽是‘幽冥地宮’嗎?”
春子很茫然的朝我搖了搖頭,我很仔細地觀察著她的微表情,確信她應該是沒有說謊。
我換下一個問題:“那麽,‘虺紋’呢?‘蛇骨婆’呢?”
“這個……我知道。蛇骨婆,是喬振邦寫的一本中的怪物,而‘虺’就是蛇骨婆豢養的兩隻怪蛇寵物之一。”
“又是喬振邦的……”
我回想起來,我們昨夜在遇到襲擊之前,好像正是在看春子拿來的,喬振邦的。
春子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像是下了決心一般,猛地拉了一下我的衣服:“吉大哥,我們去一樓,我跟你們講一下那些!其實鎮上出現的怪物,全部都被喬振邦寫進裏了!”
來到一樓,李逸立刻拉住我和老刀,他顫抖著指了指被齊整地擺放在門板上的兩具屍體,又指指自己,嘴巴張了又張,卻是一個字都說不來。
“我操他媽的烏龜王八蛋啊!”
最後,李逸放聲大罵了一句,背過了身去,肩膀微微抽動。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留他一個人安靜會。
至於程城,他坐在兩具屍體傍邊,臉色看起來很是枯槁,顯然也是極為難過。
在我們撿起地上散落的書籍的時候,程城一直坐在哪裏,唯一的動作,便是不停地抽著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