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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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沒有回答,反問道:“你、你又是誰——”

    “不說是吧?”

    我手下用力,對方立刻大聲呼痛,嘴裏卻還是罵娘:“操!你他媽的到底是誰?”

    “嘴巴還挺硬!”我朝旁邊吐了一口吐沫,“老子是私家偵探,警務局的臨時顧問!”

    在我說出“警務局”三個字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對方的身體猛然抖動了一下。

    娘的,果然心裏有鬼!

    “哢。”

    我摸出後腰上的手銬,將瘸子的雙手反銬在了樓梯扶手上。

    在我報出了身份後,他停止了嘴裏的咒罵,也不再掙紮,隻是在一邊喘粗氣。

    我搜了他的身,沒發現凶器,這才鬆了口氣,退開兩步,讓滿是汗液的背脊貼到了樓道牆壁上。

    樓道裏有些氣悶,我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然後摸出手機,打開了閃光燈。

    黑暗的樓道頓時被照亮。

    隻見瘸子整個人趴在樓梯上,身上的黃色橡膠雨衣在閃光燈下顯得格外顯眼,他的雙手高高舉起,被拷在樓梯扶手上,低著頭,躲避著燈光直射,我注意到,他的鼻子被我打破了,地上流了一灘血。

    勉強算扯平……我摸了摸現在還劇疼不止的右邊胸口,所幸肋骨沒斷。

    燈光一掃,我便發現了那個深灰的長條狀袋子,居然是一隻很正規的pvc斂屍袋,而不是編織袋什麽的,這讓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

    打開袋子,裏麵果然裝著一具屍體。

    屍體已經變涼,但顯然不是剛剛被殺,死亡時間至少在12-24小時以上,也就是說,排除了瘸子立即殺人的嫌疑,他隻是在轉移屍體。

    這是一具女屍,一頭染成褐色的卷發,模樣挺周正,還花著妝,但嘴角的黃色吐沫、泛紫的皮膚和嘴唇,說明了女屍的死因,極有可能是中毒而死。

    可惜的是,這樓道裏居然一點手機信號都沒有,不然,我現在就可以讓程城派人支援我。

    “阿輝!出什麽事了?阿輝——”

    正當我準備繼續盤問瘸子之時,從樓下卻傳來了一聲呼喊,腳步聲很焦急,樓梯間的感應燈也依次亮起,越來越近——好像是在樓下接應的那個戴著鴨舌帽的人,衝了上來!

    我沒出聲,隻是立刻退往防火門那邊,雖然我已經製服了瘸子,但卻沒有帶任何武器,那個鴨舌帽手裏萬一有什麽凶器的話,我還是難以匹敵,所以要先找到退路。

    明亮的手電光柱,搖晃著射了上來。

    “阿輝,怎麽回事?”鴨舌帽看到瘸子的樣子,又看到裝屍體的斂屍袋打開了,嚇了一大跳:“那、那個袋子,怎麽打開了?!”

    他居然嚇得退了兩步,差點一腳踩空,滾下了樓梯。

    瘸子雙手被反銬,一動都動不了,隻在喉嚨裏咕噥道:“你問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神經病,突然衝出來打我!”

    鴨舌帽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在,顫抖著問我道:“你……你是誰?”

    我瞟了一眼鴨舌帽,他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死死拉著樓梯扶手,雙腿還在打顫,這副緊張至極的樣子,不像是故意裝出來迷惑我的。

    而與之形成截然相反對比的,是這個被我銬起來的瘸子,他比鴨舌帽鎮定太多了。

    “我叫吉光,城南警務局刑事偵查科臨時顧問,‘吉光偵探事務所’的私家偵探。現在,告訴我,你是誰、什麽身份、在這裏做什麽?!”

    “警務局的……偵、偵探?”

    我那一串名頭,讓鴨舌帽有點懵,但我不給他細想的機會,大喝道:“轉身,麵朝牆壁,舉高雙手貼在牆壁上!我現在懷疑你們涉及一樁刑事案件!”

    我的強硬態度,讓鴨舌帽根本忘記了質疑我的權力,尤其是“刑事案件”四個字,更是讓他渾身一抖。

    稍稍猶豫之後,鴨舌帽還是乖乖舉著雙手趴在了牆壁上。

    他身上也沒有搜出任何稱得上是凶器的東西。

    “說吧,你們兩個到底什麽身份,為什麽要半夜偷運女屍?這具屍體跟你們有什麽關係?”

    鴨舌帽顫聲道:“我們……我們是石橋鋪殯儀館的員工,這具屍體、跟我們沒關係啊,我們隻是過來運屍……”

    根據鴨舌帽的交代,他自己名叫鄭笑宇,是石橋鋪殯儀館的專職靈車司機,而瘸子名叫張輝,是職業背屍人。

    他們兩個在昨晚十點左右接到殯儀館電話,老板交代他們來做這個單子——將這具屍體從耀星大酒店背下來,然後運到石橋鋪殯儀館的停屍間。

    怕我不信,鄭笑宇叫我從他褲袋裏拿出了一張證件,那是一張石橋鋪殯儀館的工作證,我拿過鄭笑宇的手電筒,照了照工作證上的照片,再照了照鄭笑宇的臉,確實相符。

    張輝的工作證也帶在身上,我照例檢查了,好像也沒有問題——證件照片上都有鋼印,照片也相符,而且這種特殊行業的證件,一般做假證的人都不做(因為作為參考的原件不好搞),故而,市麵上是很難弄到偽造證件的。

    此時,我已經基本可以確定,我好像是誤會了張輝。

    對於背屍人,我當然是有所了解的。

    湘西趕屍,大家都聽說過罷?

    所謂的趕屍,乃是有些人客死異鄉之後,因舊時十分講究“葉落歸根”,那便需要將屍體帶回老家安葬。

    可是,運載屍體卻是一個大問題。

    不管是古時還是現代,沒人願意和屍體一同上路,不管是古代的車馬還是現代的火車、飛機,都不會願意將活人和死屍一起運載——畢竟,死屍被視為極端不詳,沒人願意碰晦氣。

    又或者,死屍喪生於地勢險峻的所在,比如礦井、深山等地方,車輛根本進不去,隻能靠人力將屍體運出。

    於是,便有了一個一直以來都很神秘的職業——“趕屍匠”。

    傳說,趕屍匠可以讓屍體如同活著的時候一樣自主行走,除此之外,趕屍匠還有一套不傳之秘,可以保證屍體在運到目的地之前不腐。

    但傳說畢竟是傳說,都說人死如燈滅,死屍和活人盡管外形相差仿佛,但實際上,生死如鴻溝,生命體和非生命體之間的差別有多大?天壤之別。

    死屍的各項身體機能都停止了活動,怎麽可能自己起身行走呢?

    所謂“趕屍”,大抵是用了各種不為人知的秘法,使得屍體不腐不壞,同時使用特殊的方法運送屍體——

    普遍的猜測是,趕屍匠其實是將屍體分解為若幹塊,以秘法打包、防腐,然後以活人裝作死屍趕路——實際是由活人背負、運送屍塊而已。

    將屍體運送至目的地之後,趕屍匠再將被分解的屍塊拚接為原本的模樣,完成讓逝者葉落歸根的目的。

    而替趕屍匠裝作死屍、運送屍塊的人,便叫做“背屍人”!

    而到了現代,趕屍匠早已經湮沒在時間長河中,背屍人也不再那麽神秘,而是變成了殯葬產業中一種特殊的職業。

    在舊時,大戶人家若是有人死了,屍體可以裝在名貴棺木中,哀樂齊鳴、紙錢飛天、送葬之人排成長龍,將棺木抬至深山中風水寶穴,大搖大擺的風光大殯。

    但現在到處都是高樓大廈,人們如蜜蜂一樣密密麻麻地住在如同蜂巢的大樓中,家家戶戶挨得如此緊密,可能會有數百上千人公用一台電梯,而且這些人大部分和你素不相識……

    在這種情況下,老舊的那一套殯葬習俗,就完全行不通了,畢竟在鋼鐵水泥的大都市裏,連一個活人都沒人會遷就,更何況是一個死人?

    為了不讓“身後事”打擾到他人,“背屍人”這個職業應運而生。

    背屍人一般會在萬籟俱靜的後半夜出動,將高樓上的死屍從極少人通行的途徑(如消防樓道等)運送下來,然後裝進靈車,送到殯儀館。

    之後的程序,便是在殯儀館和火葬場中完成。

    至此,一個人的最後一程,便告完結。

    從此之後,死者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痕跡,除了那一個作為代號的名字,便是隻剩下親友們的記憶了……當地球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也死去,你也便永遠從這個世界中消失了。

    小麗的男朋友張輝是一個背屍人,這一點我真的完全沒有想到。

    現在回想起來,也難怪我會覺得張輝整個人鬼氣森森,除了和小麗在一起之外,背屍人由於經常和各種死屍有密切接觸,難免身上會帶有很重的屍氣。

    背屍人這個行當,收入確實不菲,但也不是誰都能幹的。

    幹久了這個活之後,往往會染上一些奇病怪疾,若是命不夠硬的人,最後就會不治而亡,而且死相會相當難看——很多都是活活被嚇死的。

    幾乎和屍體朝夕相處的背屍人,也會被嚇死,想象一下,該是發生了多麽恐怖的事情呢?

    我不禁看了一眼張輝的那條瘸腿——這莫非並不是簡單的瘸腿,而是某種怪疾?

    ……

    雖然大概率是一場誤會,但我要是立馬放人、道歉,估計不但得不到諒解,還會被投訴。

    於是,我依然板著一張臉,問清楚了屍體的來源,記下來了他們的聯係方式和地址,還將他們的工作證拍攝留底,弄完這些,才解開了張輝的手銬。

    對於我的行為,靈車司機鄭笑宇十分配合,張輝則一直冷著一張臉,我甚至感覺他的目光,對我頗有些不善——不過,一來,我和他剛打過一架,有些火氣也正常,二來,他家裏藏著那個非人怪物小麗,警惕非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對他的目光,我隻當做沒看見。

    張輝用半張紙巾堵住了自己流血不止的鼻孔,又揉了一會被拷得生疼的肩膀和手臂,接著便默默將斂屍袋再度整理好,直接背在了身上,徑自往樓下走去。

    在耀星大酒店的後門,果然停著另外一輛麵包車,想必便是鄭笑宇所開的那輛靈車了。

    張輝將屍體搬進靈車的後車廂,鄭笑宇點火發動,跟我打了個招呼,一轉眼便開出了後巷。

    “今晚這件事,我會核查的,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再找你。”

    我點了根煙,隻淺淺吸了一口,便感覺胸口劇痛不已,而且在黑暗中和張輝有過激烈纏鬥的部位,也都傳來了陣陣隱痛——娘的,這小子怎麽生了這麽一身怪力?

    我遞給他一根煙,他沒接。

    “謝謝,我不抽煙。”

    張輝深深看了我一眼,轉頭就一瘸一拐的走向了自己那輛麵包車,很快也駕車離開。

    ……

    第二天一早,程城的一個電話將剛剛睡下沒一會兒的我吵醒了。

    “阿吉,屍檢報告出來了。李建國的死亡原因沒什麽異樣,確實是因為興奮過度,導致的腦動脈爆裂……但是,湯元發現了兩個詭異的地方。”

    “第一,李建國的死亡時間是在三天半以前,可他的屍體腐爛程度卻對不上這個時間。李建國的內髒都已經開始腐爛了,湯元說,從生理學上判斷,李建國應該是死了至少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可是,我昨天連夜走訪了李建國的一些家人朋友,他們之中至少有20個人可以證明,李建國在‘生理死亡’和‘被發現死亡’之間的大約四天時間內,是活著的狀態!我們也找到了好些監控錄像,都可以證明李建國在這段時間內依然以活人的狀態四處活動。”

    這些內容都在我的預料之內,我打了個哈欠:“你有問那些人,有沒有覺察到李建國死前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吧?”

    “當然。有七個人跟我們反映,他們發現李建國身上好像有股臭味。”

    “那就對了。這個李建國死的很不簡單……第二個詭異之處是什麽?”

    “湯元按照你的提示,著重檢查了屍體的肚臍位置,包括對該位置的髒器進行化驗,但是,最後的結果有點出人意料——我們在李建國屍體的肚臍眼裏,發現了前列腺液——dna對比結果顯示,這不屬於李建國。”

    我一下子從床上了坐了起來:“什麽?前列腺液?”

    “是的。”

    “李建國是個gay?!”我的眉毛都擰了起來。

    李建國那噸位……如果他的男友也是個胖子……

    我靠,畫麵感太強。

    那是要地動山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