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三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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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淩空,藍霧成海。
波濤翻騰,雲卷雲舒。
一瞬間,我的腦中一陣恍惚,在回過神來時,我覺得自己在剛才那一刻,竟然像是進入了一副浩渺的畫卷之中。
我的靈魂脫體而出,滑翔於藍霧之海的上空,在驚濤駭浪間穿行著,頭頂的血紅色的彎月灑下充滿了不詳感的光芒,天海之間,狂風如巨獸咆哮,滿眼蕭殺。
從恍惚中驚醒之後,那血玉已經如長鯨汲水一般吸幹了幽藍色的水霧,一大一小兩顆“陰米青”,也消失不見。
吸收了最後一絲幽藍色水霧,血玉上紅芒微微一收,然後再次炸開——
【陰冥血籍】
四個古篆文字,在血玉上如投影儀一般,放射而出,在空中放大顯現。
隨後,那書封狀的血玉,變成了一本極為袖珍的血紅色小書,和上一次一樣,血紅色的書籍緩緩打開,內裏的書頁顯露出來。
書頁上那一行行細如蛛絲的蠅頭小字,也被放大至空中……
被放大的文字,絕對是中文,但我卻隻能看懂極少數的幾個字,因為這種文字,竟是最古老的中文字之一——甲骨文!
我在師父的逼迫之下,確實用功研習過一段時間的古文字,但其中大多數是一些古早的字體而已,其難度和習慣了簡體字後再去學習繁體字一般,雖然不會書寫,至少也看的明白。
但上古文字卻不在我學習的範圍,因為時間實在太多短暫,比如這種甲骨文,我隻在師傅在世的時候被逼著看過一些,等到他駕鶴西歸,我就完全放飛了自我,除非是為了查資料,我再也沒有主動去翻過一頁古籍。
我師父流下來的一對古書,我放在臥室內的保險箱裏,極少有見光的時候。
不過也幸好如此,要不然這一次劉豔衝進家裏搞亂——我的雜貨店被砸倒是小事,要是毀壞了師父留下的“遺產”,那才是天大的罪過,我怕是一輩子都不會釋懷的。
正當我皺著眉假裝在“破譯”甲骨文之時,一個清冷的女聲卻響了起來,竟然已經將文字的內容直接念了出來!
我驚訝的轉頭一看,毫無意外的,果然是沈棠之。
沈棠之一隻手撫摸著自己的下巴,雙眼緊盯著半空中的古文,嘴裏讀道:
“幽冥地宮,死生之門,
四方於缺,祖神昭茲。
黃泉之鑰,虺紋血籍,
受天之祜,玄君七章。”
她反複念了好幾遍,聲音越來越低,雙眼入神,眼中一會閃過迷惑之色,一會又轉為恍然,秀眉也是忽顰忽舒……
在沈棠之陷入沉思之際,我何嚐不被這段文字所震撼?
短短的十六個字,對我而言,並不如長篇累牘的萬字長卷顯得要簡單,其中的內容,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如!
……
於是,房間裏出現了一副頗為奇怪的畫麵——
我和沈棠之兩人,都是冥思苦想,活像是上學考試的時候,在做一道極為艱難的閱讀理解題目,而老刀和英國佬海德,兩人都是滿臉焦急,但又明白這時候不能夠打斷我和沈棠之的思考,一副憋得要死要活的樣子。
浮在半空中的血玉,將書頁中的甲骨文清晰映照,維持了大約半分鍾,終於紅光收縮,最後變回了一塊玉石的模樣。
我及時伸出手,將血玉接在掌中。
沈棠之也在此時,從沉思中恢複。
看我們兩個終於從“入定”狀態出來,一邊的老刀早就急的就差抓耳撓腮了,此時急忙開口問我們:
“我說,兩位考古學家,剛才那鬼畫符的文字,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們兩個都跟見了鬼似的,直接就足足發了有半小時癔症!”
我收拾了一下腦中還有些雜亂的信息,笑道:“老刀,你就會胡說八道,最多也就幾十秒鍾而已。就算是做一道高數題,也不止花費這麽點時間。”
“別跟我提那見鬼的高數題,老子從來就沒及格過……好好好,我胡說八道行了吧?”老刀急得都直接自動投降了,這在他和我的吵嘴史上,算是極少的特例。
他先將沈棠之和海德讓進了房間,幫忙解下他們背上的登山包放在地板上,然後又拉著讓我坐在沙發上:“你們幾個都坐下來……坐好了吧?行了,現在,好好給哥們科普一下,剛才那什麽‘生死之門’什麽‘七卷’,到底有什麽玄機?”
一邊的海德也是連連點頭,以極度誇張的語調對沈棠之道:“我的上帝啊,剛才太震撼了!茱莉婭(沈棠之的英文名julia)!我必須告訴你——那絕對是我出生以來,見到過的最奇妙的景象!如果我不能了解哪些古老的文字背後的故事,我會一輩子都睡不著覺的。”
這個英國大胡子,有著一堆的頭銜,又是擁有爵士爵位,又是英國聖克利斯大學的客座教授、古文化和人類語言學博士,還是視頻分析係統以及視頻數據流管理係統方麵的專家,之前我每次遇到他,他總是在沈棠之麵前裝作一副非常紳士的樣子……我暗暗忖道,此刻你這個老紳士終於裝不下去了把,就跟西遊記中的那些妖魔鬼怪似的,現了原形。
海德嘴裏連珠炮一般,沈棠之微笑著保持著傾聽,然後伸手朝我一指:“不必著急,埃斯(海德.埃斯托瑞的簡稱),相信你麵前的這位先生,他一定會讓你如願的。”
海德便又朝我說了一大堆他是如何之震驚,用詞遣句極盡驚天動地之能事。
我心說,這老外真的是太浮誇了,在他們的文化裏,驚歎號就跟不要錢似的,動不動就甩出一火車。
老刀急了,伸手捂住了海德嘴巴:“行了啊,你這個老外,說起話來怎麽沒完呢,趕緊安靜聽講。來,兩位‘考古教授’,說說那什麽‘生死、七卷’,趕緊的吧!”
“幽冥地宮,死生之門,四方於缺,祖神昭茲。黃泉之鑰,虺紋血籍,受天之祜,玄君七章。”
沈棠之再次重複了一遍,然後笑著問我:“我對於甲骨文的造詣並不深,也不知道有沒有認錯的字,你看呢?”
我心說我其實根本認不出幾個字來,但臉上還是繃著,不願意就此露了怯,不過我轉念又一想,這種事情,怎麽能開玩笑呢?
古人運用文字的方式,和現代人頗有不同。
說話、記錄,都是極為簡潔,追求一個精簡雋永用,尤其是“成書”,那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是具有深意,有時甚至需要進行考究之後,才能正確解讀。
所以,要是沈棠之真的認錯了字,那便是極大的失誤,會使整個句意產生極大的歧義。
我實話實說道:“沈科長,我對於甲骨文的了解,僅僅是鳳毛麟角,這十六個字,我僅僅能認出來一小半而已。但根據前後文的句意,我覺得你的翻譯並沒有很突兀的地方。”
沈棠之美目微睜,看著我說道:“你是謙虛還是真的不認得甲骨文?”
“學識有限,真的不太認識。”我一個大學肄業的人,你說我多有文化?頂多就是背誦了一些古籍,那還是畢業之後,被我師父逼的。
“我個人覺得應該沒錯,保險起見,一會我會將血玉中隱現的文字臨摹出來,然後請教一下相關的專家。至於現在,我們就先以我翻譯的版本為準,所說各自的看法。不過,我首先得知道,在我離開的則三個月內,發生了什麽事件,導致你的那塊血玉產生了異象?”
我早就預備道沈棠之會這麽問我,便直接將她走之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她講了一遍。
聽完之後,沈棠之口中冒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又是k?”
接著是一聲深深的歎息:“你提出的‘缸中之腦’的例子,確實和這個案子的情形很相像。**的替換,或是思想的蒙蔽,究竟哪一種才是真實?如果一個人能夠被隨意的植入和刪除記憶,以及能夠任意的輸入人格和性格,那麽這個人還是不是最初意義上的自己呢?相對於許麗卿來說,或許死亡才是她真正的歸宿——被複活的她,或許就跟缸中之腦一樣,根本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吧?”
“據說,金魚的記憶隻有七秒,那麽,是不是說,金魚每過七秒就重生了一次?許麗卿每次更換身體,損失的那些記憶,也等於是重生吧?這該是何等悲傷又歡喜的事情啊。”
女性的視角,確實和男人很不同,我很多時候隻是理性的去分析,而不會過多的帶著情感。
但沈棠之的感性之語,也令我散發出了其他的思維,這是一種很奇特的體驗。
而對於k,我也是倍感煩惱,一開始,我認為這個家夥絕對是某個邪教組織的頭目,但隨著後麵事件的不停發生,我發現k 的身份已經變得更加複雜和撲朔迷離起來,甚至在一些時候,k 還暗中為我提供了某些幫助,而我也更加難以判斷k的目的。
但是,絕不至於讓我對k產生敵友難辨的感覺,k絕對是敵非友!
從k出現的第一個案子開始。(見《永生遊戲》),我便給k打上了邪惡的標簽,這一點到現在我也依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觀。
拋開k 的問題先不談,我對沈棠之道:“在之前,我已經獲取了一塊陰米青,當時血玉也顯露了一段文字,是普通的古篆體——通明三界路,照徹北冥宮。踏破九幽門,遨遊酆都境。”
我將自己對老刀說的那一番理解,和沈棠之也說了一遍。
沈棠之點頭認同:“我讚同你的意見。這段文字很像是一篇《使用說明》,闡明了血玉執有者,能夠擁有穿行陰陽兩界,遨遊陰冥地府的能力。”
然後又問我:“但其中提到‘三界’,這是一個很玄的詞,而後的甲骨文中,又有‘死生之門’四字……你對於儒釋道三家的生死觀,有何見解?”
我心說這就問到我的專業上了,咳嗽一聲,正聲道:“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但儒家其實是重生輕死的,因為有人曾問孔子死後的事情,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批評他活的事情都搞不明白,還妄求搞明白死的事情?”
“所以,‘未知生,焉知死’這六個字,便是儒家生死觀的體現。儒家重生輕死,悅生惡死,以生觀死,敬鬼神而遠之,可謂是實用主義的生死觀。”
“莊子雲: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提出‘一死生,齊彭殤’,將生與死看做同等,認為長壽和短命也未必有什麽區別。選擇舍忘生死,而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認為生死小事而已,要超脫生死。活著就是死,死就是活著。”
“正所謂,生死有道,人世如川,往者來者,日夜無息。道家直視生死,看破生死,超越生死,由死亡揭示生之價值,提出“生死齊一”,直指生命的超越性。”
“佛家也看破生死,但與道家截然不同的是,道家以生為人之樂事,天地之大德,以現世為樂土,講入世;佛家則以現世為苦海,主張脫離,講出世。”
“道家承認生死異途,佛家說三世輪回。”
“道家以‘生為天地之大德’,以生為樂,認為‘人之處世,一失不可複得,一死不可複生。’而現世人生又是如此美好,這不免使他們深感悲哀。故而追求長生不死,以升清虛仙境。佛教則認為‘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生滅皆緣,因此追求涅般解脫,以達“常、樂、我、淨“之境界。”
這一長段領悟,我早已經在腦海中思索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才能一口氣說完。
沈棠之鼓掌道:“精彩精彩!我起先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你回答得這麽細致深刻,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是處嘛。”
我苦笑:“謝謝誇獎。”
一邊的老刀聽得是愁眉苦臉,雖然不至於完全聽不懂,但我這一段話半文不白,對於他而言確實有點難度,難為他能夠一直忍著不鬧——在加上邊上還坐了一個完全是一臉懵逼狀態的英國佬,我隻好以平實的語言,再和兩人也解釋了一番。
終了,我說道:“我之所以說的這麽細致,可不是為了賣弄,這和我的一個推測有關。”
沈棠之微微一笑:“我也有點想法,不如我們玩個很著名的遊戲吧?”
我點頭,拿過之前寫了一半的紙張,撕下兩片,在其中一片寫了幾個字,然後折好,又將筆和另一片紙遞給了沈棠之。
老刀一頭霧水:“你們玩什麽呢?”
我說道:“給你講個典故。”
我說,《三國演義》中寫道,赤壁之戰,周瑜與諸葛亮商討如何破曹。
周瑜道:“孔明兄,不如我們將各自計策寫在手上,然後一起看,你意下如何?”
諸葛亮欣然同意:“正有此意!”
書寫完畢,周瑜率先攤開手掌,上麵寫了一個“火”字。
諸葛亮大笑:“我與公瑾兄果然英雄所見略同啊!”
周瑜趕忙撥開諸葛亮的手掌,上麵寫著:“公瑾你說得對!”
……
老刀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我是在講笑話,大呼上當:“我他娘還以為《三國演義》中真的這麽寫的,我靠!”
沈棠之聽老刀這麽說,也不禁抿嘴而笑,她將折好的紙片丟到茶幾上:“你拿我的紙條,我拿你的,我們一起拆開。”
我笑道:“正有此意!”卻是引用了剛才笑話裏諸葛孔明的話。
我們兩人都將對方的紙條打開。
老刀和海德趕緊湊過腦袋來看,一瞧之下,都是“咦”了一聲,極為驚訝。
而我和沈棠之,則是相視一笑。
隻見兩張紙條上,寫了一模一樣的四個字——
“玄君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