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人皮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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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我們找了一處避風的山穀,紮下營盤。

    剛紮好兩個帳篷,嘉傑過來找我,說丹增卡瓦要我過去一趟。

    我和老刀他們打了個招呼,便跟著嘉傑走了。

    轉過兩個住著登山向導的帳篷,便看見丹增卡瓦的那頂高大的灰色充氣帳篷之前,燃著一堆篝火,兩名警衛和十幾名腳夫、向導,圍著篝火席地而坐,正在煮奶茶和烤熱幹糧。

    嘉傑幫我掀開帳篷的門簾:“爵士已經在等你。”

    我矮身鑽進帳篷,裏麵大約有5平米左右的空間,地上鋪著厚厚的防潮墊和華麗的手工地毯,左邊是一個睡袋,右邊放著一張便攜式的小茶幾,茶幾上擺放著一套茶具,丹增卡瓦盤腿坐在茶幾之後,一手正提著紅褐色的鑄鐵茶壺,往純銀的茶碗裏倒茶,另一隻手掌平指茶幾對麵的空位。

    “坐下吧。”他說。

    我也不客氣,端起麵前的一碗奶茶就喝,根本無視丹增卡瓦那兩道深邃的目光——既然要做個樣子,那無非就是演戲到底而已,將我這個“神秘人”的形象做實,這也沒什麽困難的,直接照著古龍寫的那些武俠中的主角學就行了。

    見我不說話,丹增卡瓦也端起了自己麵前的奶茶。

    我們都將碗中的奶茶一飲而盡,幾乎同時放下了茶碗。

    “你是用了方法?”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丹增卡瓦終於忍不住了,率先發問。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爵士。”我打算裝糊塗。

    “你不必這樣,我並無惡意,隻是好奇。當然,如果我真的想知道些什麽,你也無法對我隱瞞。”

    丹增卡瓦這句話軟硬皆施,我隻是想要他對我保持一點忌憚,不必和他直接起衝突,而且丹增卡瓦的找我問這個問題,我也早就考慮過了。

    我裝作考慮了一番,皺眉道:“那麽,你想知道什麽?”

    “為什麽那些黑魯巴會是那種表現,你做了什麽?”

    “我的職業,叫做靈探。”

    “靈探?”

    丹增卡瓦沒有聽說過這個職業,我便向他解釋,靈探是一個專業替人解決各種靈異事件的職業,厲害的靈探,差不多是通靈者和巫卜師的結合體。

    當然,我上麵任何一種能力,我都沒有,但丹增卡瓦還是被我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他滿臉的不相信,但回想起日間親眼所見的情景,卻又不由得不他不信。

    “你是說……你可以跟你那些黑魯巴對話?”丹增卡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滿臉的難以置信。

    黑魯巴在尼泊爾人的心中,地位如同神靈一般,我的說辭顯然等同於瀆神,又或者使丹增卡瓦懷疑傳說的真實性。

    我麵不改色道:“你們說黑魯巴蛇是地獄使者,而靈探恰巧能夠同來自靈界的神怪進行溝通——這種溝通並非是每次都能達成的,幾率相當之低,但在那時候,我幾乎是最後的嚐試,但卻突然成功了。”

    “所以,你和黑魯巴達成了溝通?但它們為什麽要向你……磕頭?”

    “我不知道。和神怪溝通的靈思,其內容往往捉摸不定,而且無法用我們的語言進行完全言辭達意的轉述——我向黑魯巴發出請求,希望拯救那兩個牧民,但黑魯巴隻肯讓我帶著一個人,至於另一個人,恐怕是因為罪無可赦吧。”

    聽完我的說話之後,丹增卡瓦定定地望著我,那目光看得我心中直發毛。

    他忽然湊近了身子,用極為低沉、嚴肅的語調,說道:“你可知道,在傳說之中,黑魯巴和索莫爾王國的某位國王簽訂了契約,世代守衛著這位索莫爾王的陵墓?”

    一瞬間,我也愣住。

    我沒有想到,黑魯巴的傳說竟然還和索莫爾古國有關——但轉瞬我便又想到,既然我背上的虺紋和“天海之國”(也即索莫爾古國)有關,那麽和虺紋如此相似的黑魯巴,當然也會產生聯係。

    丹增卡瓦密切注意著我的臉色變化,他眯起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眼縫中的神色。

    “你們救的那個人,已經中了黑魯巴的毒,他能活下來嗎?”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如果能活下來的話,帶上他。”

    我原本想要問為什麽,但轉念一想之後,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見我答應,丹增卡瓦緩緩點頭:“好了,我已經知道了我期望的答案,謝謝你的坦誠,這是我們之間建立友誼的良好開始——你願意和我建立友誼嗎?”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丹增卡瓦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他再次為我倒了一碗奶茶,待我飲盡之後,讓一直守在帳篷外的嘉傑送我離開。

    回到自己帳篷所在的地方,嘉傑向我告別,老刀和海德都圍了上來,問我怎麽回事,我反問:“沈棠之在哪裏?”

    海德一指其中一張帳篷:“julia和那個被你從蛇口中救出的女人待在一起。”

    我救的是個女人的事情,他們早已經知道,白天趕路之時,沒有時間為那個女人仔細檢查,現在沈棠之應該就在做這個事情,她本身是法醫,雖然整天是跟屍體打交道,但也是正經學過臨床醫學的。

    不一會兒,沈棠之便從她的帳篷裏鑽了出來:“她臉色漆黑的原因,好像是因為臉上塗抹了一層極為厚重的東西,具體的成分暫時我還沒法判斷——但她沒有被咬,身上沒有蛇牙印子。”

    “那她為什麽昏迷不醒?”

    “可能是因為體溫過低導致的休克,我已經幫她換了幹燥的衣服,注射了一針腎上腺素,現在就全靠她的意誌力,假如她能夠醒來,就沒事了。”

    老刀卻在一邊皺眉,猶豫了很久,才對沈棠之道:“沈科長,你剛才說,那女人臉上似乎塗抹了什麽東西?”

    沈棠之點頭:“是。我有更為重要的急救要做,沒來得及仔細檢查。”

    老刀望了我一眼:“阿吉,這個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道,你有沒有記憶?”

    老刀這麽一提,我忽然回想起來,白天在抱起那女人的時候,確實曾經聞到一陣很微弱的香味,而且令我感到熟悉,但當時我身處於群蛇環伺之下,哪兒敢分心啊?

    “可能是人皮麵具。”老刀道。

    沈棠之一開始沒有想到這一點是情有可原的,而我和老刀,曾經遇到過一起有關人皮麵具的案子,那個罪犯買了很多creafx公司出品的人皮麵具,每次犯罪之時,都故意讓監控拍到麵部,使得那個城區出現了“幽靈女”殺手的傳言。

    creafx公司擁有全球最高端的麵具製造工藝,出品的人皮麵具非常逼真,但麵具多為女性,因為在日常佩戴之時,可以利用化妝和假發加強偽裝性,一般人如果不是事先知曉真相,很容易被蒙蔽。

    沈棠之聞言,立刻回到了帳篷裏,片刻之後,她在帳篷裏忽然大喊:“她醒了!”

    老刀立刻鑽進了帳篷,但他半個身子剛進去,便僵在了半途。

    我的視線完全被擋住,隻能問道:“怎麽回事,老刀?”

    隻聽得老刀的聲音帶了顫抖:“是——你?!”

    我心說是誰啊,難道是麵具底下的臉,是一個熟人?

    我強行探進一個頭——隻見沈棠之手裏拿著一頂假發和一張人皮麵具,在睡袋中躺著一個光頭的女子,當我看清楚女子那張臉之時,也是渾身僵硬!

    我嘴裏也說出了和老刀一樣的話語:“是你?!”

    沈棠之急道:“你們在說什麽,這到底是誰啊?”

    “她是……餘薇。”老刀望著那女子的目光,複雜到無以複加,口中喃喃道,“那個盜走了阿吉血玉的人。”

    “什麽?!”沈棠之也是一臉震驚。

    此時,那女子也睜開了雙眼,在看到老刀的臉之後,臉上顯出短暫震驚的表情之後,反倒緩和了下來,嘴裏張合,像是在講話,但聲音太輕,我們完全聽不清楚。

    老大附身下去,將耳朵貼近了她的嘴巴。

    老刀的臉上,表情奇異,半是憤慨,半是憐憫。

    “那塊血玉呢?”老刀問。

    那女人卻不回答,隻是微微一笑。

    然後,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沈棠之伸手一摸頸動脈,搖頭:“她已經……死了。”

    我見老刀抱著那個假扮餘薇的女人,目光有些呆滯,不忍心打擾,便朝著沈棠之使了個眼色,沈棠之何等冰雪聰明,立刻會意,鑽出了帳篷,給老刀留出了空間。

    我們兩個,加上海德,在帳篷外麵等了大約五分鍾的時間,帳篷的拉鏈終於拉開了,老刀從裏麵鑽了出來。

    他的眼眶有些泛紅,對我們道:“謝謝。”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人都沒了,有什麽恩怨,也就隨風而去了,我知道你當初是動了真心的,節哀吧。”

    老刀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他摸出煙盒,抽了一根煙,卻半天找不到打火機,我幫他點上。

    在篝火邊上,老刀一連抽了三根煙。

    “她說,她跟我在一起,不是完全的演戲,她向我道歉,說對不起。”

    ……

    我們將她埋在了這個山穀的斜坡上,老刀說那裏朝南,可以見到陽光,希望她下輩子能遠離這些陰謀詭計,傻乎乎過完一輩子就算了。

    在錦官城市,這個假冒餘薇的女人,給我們下了一個極為周密的圈套,盜取了我的血玉,但此時此刻,卻已經變成了喜馬拉雅山區之中冰冷的凍土之下的一具屍體。

    我們甚至連她的真名叫做什麽,都不知道。

    她的身上沒有血玉,而且她有同伴,我判斷,可能我們和她的團隊,已經踏上了同一條路程。

    第二天啟程的時候,我向丹增卡瓦說了那女人的死訊,丹增卡瓦聞言卻是一笑:“被黑魯巴索命的人,沒有可以逃脫者。”

    三天之後,我們終於抵達了koang。

    koang曾經是一個村莊,但現在,原本的村莊已經被整體遷徙,具體的原因,那些尼泊爾向導都是語焉不詳,隻有拉裏偷偷告訴我,那個村莊並不是遷徙了,而是在幾十年前,突然一夜之間,全村的人都死絕了。

    我問起1974年,在這個村子發現喜馬拉雅雪人的事情,拉裏搖頭道:“隻有雪人的報道,之後村裏人一夜之間死光的新聞,沒有見諸報端。傳言說,是雪人的報複,血洗了村子。”

    他指向遠處的一個較為平坦的幹涸河穀:“那裏就是koang村的原址,原本還留了一些遺址,但十幾年前,有一群英國嬉皮士來登山,夜間宿營時他們相互注射了毒品,然後,他們放了一把火……”

    一邊的英國佬海德摸摸自己的大胡子,翻了翻眼珠子,當做沒聽見。

    koang的這個登山據點,是一間坐落在公路邊上的三層民居,之前是一座民辦旅社,所以有足夠所有人休息的房間。

    房間裏的擺設很簡單,但對於吃慣了常人難以忍受的勞苦的夏爾巴高山協作而言,這已經是非常不錯過夜地點——對我們而言也是如此,我們這一路都是住的帳篷,真的快瘋了。

    第二天早上五點,所有人被叫醒,召集在一起。

    首先是派發裝備。

    據點擁有足夠二十人使用的登山裝備,拉裏很高興,對我說,這全部都是高級貨。

    盡管夏爾巴人在擔任登山向導時往往不太依賴裝備,但所有人都被要求全副武裝起來,不便貼身攜帶的重型裝備和所有被挑選剩下的裝備,則全部裝上騾車,保證後備。

    丹增卡瓦在數名荷槍實彈的警衛的保護下,站到了大家的麵前,宣布登山行動開始。

    他說,今天將從koang出發,經過道拉吉裏峰腳下的bc(basecamp,即大本營),抵達並建立c1(camp1,即一號營地。

    從koang到道拉吉裏峰bc,直線距離隻有十一公裏,但實際上,一路上的盤山公路僅僅是些粗劣的碎石和泥土路,騾車行進地非常困難,更別提那險峻惡劣的地勢路況、蜿蜒曲折的路線了。

    而且沿途沒有可供紮營修整的地方,所以,我們不得不摸黑前進——當我們終於抵達bc的時候,時間已經是第二天晚上的九點。

    接下來的路程,全部都是殘酷危險的高山攀援,連騾車都無法再提供支持。

    隻有雙腿,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行動工具。

    在bc修整之時,拉裏告訴我們,他現在很恐懼。

    他說,現在並非是四五月份的登山季,恰恰相反,現在是八月——攀登喜馬拉雅山脈群峰最危險的時間段之一。

    因為盛夏季節氣候極端多變,太平洋中熱帶低壓形成了接連不斷的氣旋,這些氣旋進而發展成恐怖的熱帶風暴(我們稱之為台風,歐美稱之為颶風),一旦有強大的熱帶風暴進入印度洋孟加拉灣和南中國海,便很可能影響到喜馬拉雅山脈這一巨大的氣候隔斷帶,讓原本便複雜萬分的高山氣候變得更加詭異莫測!

    來koang之前,拉裏查過氣象,此時正有三個以上的熱帶低壓在西太平洋洋麵上形成,而他今天無意間聽到丹增卡瓦和嘉傑的對話,那些熱帶低壓已經變強,或許將形成至少一個熱帶風暴。

    到時候,就算它並沒有正麵襲擊孟加拉灣或者我國的北部灣,也必然將影響到喜馬拉雅山脈的高山氣象。

    明天天明之後,迎接我們的,將是一場真正的絕命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