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暴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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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是一個秘密、一個屬於我們夏爾巴人的秘密。”丹增卡瓦的語氣帶上了一絲神秘感,“這些朋友的到來,為揭開這個秘密提供了幫助,作為報酬,我賦予他們親睹隱秘的榮幸。”
丹增卡瓦的聲音漸高:“而我們——在座的所有夏爾巴人,當秘密呈現眼前的時候,大家一定會感激我,並為自己能參加這次行動而感到無上的榮耀!因為,這個秘密,為我們夏爾巴無數代人所渴求。我確信、堅信!現在便是真正揭開它麵紗的時候了!”
“它——”丹增卡瓦右手高舉,直指道拉吉裏之巔,“就在這裏!”
全場靜默。
高山上風聲呼嘯,而在場所有夏爾巴人心中的震顫恐怕比疾風更甚。
“那個秘密,難道是——”坐在波切身邊的雅禮,突然站了起來。
也許是雅禮的提示,也許是所有人都突然想到了真相,除了我們四人和那兩個北愛爾蘭人有些不明所以之外,周圍響起了一陣“嗡嗡嗡”的聲音——其他的所有人都開始小聲地用尼泊爾語交頭接耳,臉上都是激動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沒錯。”
等討論聲稍微變小,丹增卡瓦的眼睛從每一張混雜著迷惑和激動的夏爾巴人的臉上一一掠過,然後他點點頭,滿意的笑了:“就是那個我們祖祖輩輩、代代相傳,卻又從沒被證實的秘密。”
雅禮帶著一臉的震驚和激動,重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僅是雅禮,包括洛布、波切、吉利拉、拉裏在內,其他的夏爾巴人臉上的表情,都複雜到無以複加。
“你們可以好好想一想,但我相信,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後悔來到這座山上。”
扔下這句話,丹增卡瓦招呼司科和嘉傑兩人去了他的帳篷,還將那兩個被這場麵弄得疑惑重重的兩個北愛爾蘭人也叫了去,應該去商量其他事情了。
丹增卡瓦一走,其他人頓時開始交頭接耳起來——丹增卡瓦想必也明白,他放出這麽一顆重磅炸彈,大家肯定需要時間來消化,所以他選擇離開,並將其他無關人等都帶到一邊。
老刀用手肘撞了撞我,撇嘴道:“喂,阿吉,你說這個丹增卡瓦到底在玩什麽?一副要將我們撇下的樣子?”
我還沒回答,沈棠之先開口了:“看來,你和他的談判並不成功。”
在我單槍匹馬從黑魯巴蛇群之中救人之後,丹增卡瓦曾經單獨找我談過一次,其內容我當然和沈棠之他們說過,隻是當時我們以為,丹增卡瓦至少會對我有所忌憚,並且因此而奪回一點主動權。
可現在看來,情況並不樂觀。
“那兩個北愛爾蘭人帶給丹增卡瓦的那個盒子,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那東西導致了丹增卡瓦的態度轉變,而且他現在打算跟那些夏爾巴人打的啞謎,所謂的‘秘密’,應該也和盒子裏的東西有關。”我說道。
沈棠之想了想,看了老刀一眼:“你確定吉光從蛇群中救下的人,就是那個騙了你們的假餘薇。”
老刀點頭:“我不可能看走眼,如假包換。”
我倒是有點不自信了:“有沒有可能是雙胞胎姐妹什麽的?”
之前的案子裏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但這一次,應該沒有又那麽狗血吧?
老刀白了我一眼:“她身上有點比較私密的小標記,就算是同胞姐妹,不可能連這個都一模一樣。”
“會不會是從吉光身上偷去的那件東西?”沈棠之懷疑道。
“這個……”我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隻是其中有一個小小的問題,“丹增卡瓦怎麽會認得我那件東西?”
假如說那個假餘薇是因為其背後有一個類似於k的組織,那麽,她知道血玉的存在和作用,並不是什麽難以想象的事情,而她的行為,也是為組織效命而已。
可是,丹增卡瓦的身份和經曆——不論是高山協作、雇傭兵、迎娶公主、成為爵士等等,其中並沒有什麽和神秘領域相交集的地方,以他的地位,也不太可能被某個組織所控製。
並且從丹增卡瓦和那兩個北愛爾蘭人的見麵情況來看,他們根本和對方沒有過接觸,隻是臨時建立地一種相互利用的關係——就和我們與丹增卡瓦的關係一樣,隻是現在很明顯他們之間才是蜜月期。
沈棠之和老刀同樣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他們還是傾向於相信,那盒子中的東西,就是我的血玉。
老刀甚至對我道:“阿吉,你戴著那玩意那麽久了,難道沒有什麽……心靈感應之類的——可以感受到那東西嘛?”
我回了他一個“滾蛋”的眼神:“你他娘的看玄幻看多了吧?”
我們低聲說話、速度極快,甚至有所掩飾,但此時我們周圍的人們,誰也顧不上偷聽我們的對話內容,因為他們討論地更為激烈。
“雅禮,丹增卡瓦先爵士生所說的那個秘密,真的就是指我們夏爾巴人世代相傳的那個隱秘嗎?”在心底思索了良久,波切終於還是有些不確定,於是便向身邊的雅禮提出了疑問,也其實也不能算是疑問,或許隻是渴求一個肯定。
“丹增卡瓦爵士還沒有明說……”雅禮麵上的表情先是有些遲疑,但很快雅禮便篤定了下來,“可是,除了這個之外,還能是什麽呢?”
沒等波切回答,雅禮立刻自問自答道,“肯定是這個秘密!”
“……”
“波切!如果真的是為了我們夏爾巴人的這個秘密,你願意跟著丹增卡瓦爵士繼續冒險嗎?”雅禮反問。
“我……”波切愣了愣,隨即低下頭,“我們有的選嗎?”
“我願意!”
雅禮斬釘截鐵地說,接著他站了起來。
“流趟著夏爾巴人血液的同胞們!”盡管夜風嘶吼,雅禮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不用再多想了!我們都清楚,丹增卡瓦爵士所說的那個秘密,是指什麽!想想吧,我們夏爾巴的前人曾經顛沛流離的生活!想想吧,在座的每一位,我們為何隻能在這個國家做著‘高山協作’這種以命換錢的工作?!”
“隻因為我們不屬於這裏!我們不屬於這個國家!除了去當雇傭兵,或者當高山協作,我們夏爾巴人還能幹什麽?”雅禮的目光陰沉而堅定,“我想知道,我們夏爾巴人的根究竟在哪裏!就算付出生命的代價,我也願意!所以,如果丹增卡瓦爵士想要去追尋這個秘密,我願意舍命跟隨!”
沉重的字眼如同冰冷無情的高山寒風一般刺進每一個夏爾巴向導的心裏——是啊,為了生活,或許每一個人都必須碌碌終身,根本無暇去思考人生的意義:自己從何而來,又因何而生?
忘記曆史,便意味著背叛。
我們,是背叛者嗎?
“我吉利拉往祖上數三代,都是高山協作,我爺爺、我父親,都是因為山難而死——我也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何!”吉利拉也站了起來,“所以,我也願意!”
“生命的代價?嗬嗬,我們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把腦袋栓在脖子上討生活?”年紀最長的洛布也站了起來,笑道:“你們這些娃娃都有這心,我這長輩也不能落後啊。”
“我願意!”
“我也願意!”
應和的聲音越來越多,我很快看到第三人、第四人站了起來,然後,更多的人站了起來,包括坐在我們旁邊的拉裏……
波切最後一個站起來的,也許不久前是在冰湖之上的遭遇,令他的情緒有些低落,又或者他其實另有想法?
忽然間,“啪啪啪”的掌聲響起,眾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丹增卡瓦已經從他的帳篷裏出來,站在了不遠處。
老刀悄聲在我耳邊評論道:“這個家夥倒是很懂得掌控人心,接下來,他應該就要開始演講了,煽動這些蠢貨給他賣命。”
“很好。諸位都是我們夏爾巴人中的勇士,你們沒有讓我失望。”丹增卡瓦走上前來,在雅禮的身邊停下,他拍了拍雅禮的肩膀,然後對大家說:“他說的沒錯。我,丹增卡瓦,便是要帶大家去親眼看一看,我們夏爾巴人的根,究竟在哪裏!”
老刀朝我飛來一個得意的眼神,意思就是:看,老子沒猜錯吧!
隻聽丹增卡瓦繼續道:“廓爾喀人、尼瓦爾人、古隆人、馬嘉人、拉伊人、林布人,都把我們夏爾巴人看做是外來人!可我們夏爾巴人究竟從哪裏來,我們的根在哪裏?曆史學家們爭論不休,族裏的老人們隻留給我們模棱兩可的傳說……難道我們就這樣知足了?渾渾噩噩,連自己祖先是誰都不清楚,這樣也能無所謂嗎?難怪其他民族的人要瞧不起我們!”
丹增卡瓦說到這裏,狠狠揮了拳頭:“我丹增卡瓦這一生,落魄過,也風光無限過,算是過得肆意灑脫!但唯有一件事情,讓我耿耿於懷!我丹增卡瓦這等人物,居然連自己的祖宗是誰都不清楚,連自己的根在哪裏都不知道!我不甘心!你們、同樣是夏爾巴人的你們——”丹增卡瓦猛然伸手,指向在場每一人,“——甘心嗎?!”
“不!”雅禮第一個高喊:“我們不甘心!”
“我們不甘心!”所有人高喊。
“那就讓我看到你們的決心!”丹增卡瓦一錘定音。
……
丹增卡瓦的演講非常成功,整個隊伍因為冰湖上的悲劇而低落的士氣,立刻被提了起來,每個人夏爾巴人都精神振奮,眼神中都是充滿了希望和信心。
我從前也看到過雙眼中有著這種光芒的人,他們大致分為以下幾種:在某個領域自信滿滿的成功人士、精神錯亂者或者狂熱的信仰者(多為邪教)。
現在,我就有一種陷入邪教徒包圍的感覺。
我將之告訴沈棠之他們,沈棠之隻是一笑而過,海德點點頭表示他也有同感,老刀則嘿嘿冷笑,補充道:“他們是另外一種人——被忽悠瘸了的蠢貨!”
午夜11點,暴風雪如期而至。
由於在冰湖之上的變故,隊伍丟失了一些物資,其中便有三頂帳篷,所以,我們四人再不能占用兩頂帳篷,隻能擠在一個帳篷裏。
帳篷裏最多隻能讓兩人蜷縮著躺下,而另外兩人隻能坐著,而在暴風雪開始之時,我們便通知說每個帳篷都必須安排人值夜。
我們便決定讓海德和沈棠之先睡覺,我和老刀負責今晚上的輪值。
盡管有帳篷的庇護,但我們依然能聽見,外麵的風刮得越來越大,而帳蓬也開始被雪覆蓋——這時拉裏來找我們,告訴我們,如果雪蓋住了帳篷,就必須出去把雪挖掉,否則,帳篷會被雪徹底掩埋,帳篷裏的人也會在睡夢中窒息死亡。
首先出去的是老刀。
十五分鍾後,老刀回到了帳篷,他罵罵咧咧地告訴我,這場暴風雪異常猛烈,老刀原本想要順著連接各個帳篷的繩子去看看鄰近帳篷的情況,但狂風吹得他幾乎難以睜眼,而大得嚇人的雪片則完全遮蔽了視線。
最終,他隻能刨掉了帳篷上麵和周圍的積雪。
“隻能等天亮了。”老刀最終這麽說。
我則另有想法:我想到了這個季節中對登山影響最大的因素——熱帶風暴。
拉裏說過,來koang之前,他已經查到,至少有三個以上的熱帶低壓正在西太平洋洋麵上形成,如果這些熱帶低壓說形成的熱帶風暴足夠迅猛,它們是有足夠能量來影響道拉吉裏峰的高山氣象的。
很明顯,和冰川帶的陷阱一樣,丹增卡瓦也隱瞞了這條危險信息——高山氣候異變導致的短暫暴風雪和因熱帶風暴而引發的猛烈暴風雪,那是兩個概念。
每隔二十到四十分鍾,我和老刀就輪流出去一次挖雪,而暴風雪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外麵也果然和老刀所說,風雪大的讓人難以睜眼,我隻能在夜雪之中迷迷糊糊地看到最臨近我們的拉裏那頂帳篷中,有著隱約的光亮。
我不敢走遠,但就算是張嘴大喊,也很快被呼嘯的風雪聲所掩蓋。
在這場暴風雪之夜,我們四個人的帳篷,竟像是一座狂風海嘯之中的孤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