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和諧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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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這些人,沈棠之皺眉道:“沒想到錦官城市也出現新勒德主義者了……”

    “新勒德主義者?”我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一群反對甚至仇視一切新奇發明乃至科技進步的人,其中不乏一些極端分子。”沈棠之壓低了聲音,“在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誕生地英國,失業的紡織工人搗毀了他們視為罪魁禍首的紡織機,他們的領袖據稱名叫內德·勒德(ned ludd),後來因此而犧牲在當局的絞刑架上,從而成為了接受勒德主義者永恒膜拜的‘勒德王’。不過,曆史學家至今沒有發現勒德在現實中曾經存在的依據,這使得勒德成為耶穌基督一樣的存在。”

    “在新時代,新勒德主義者,當然不會暴力地砸毀機器,而是一脈相承地對新技術質疑乃至抗拒,他們是一群滿足於現狀,懼怕改變的人。”

    “原來如此。”我頓時恍然,同時挖苦了一句,“不就是一群現實中的既得利益者,或者是既得利益者的爪牙嗎?唯有既得利益者才會害怕改變,因為改變會推翻他們的地位——利益和世界進步相對比,當然是到手的利益要甜美得多……這一點和那些極端環保主義者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沈棠之“噓”了一聲:“小聲點,還是不要惹麻煩了,我已經告訴過你,新勒德主義者裏麵,也有一些人是主張暴力手段的。”

    我“嗯”了一聲,其實倒並不怎麽在意。

    那位演講者熱火朝天、甚至有點聲嘶力竭地對著一群顯然不同意他的新勒德主義的參觀者闡述他的“反科技”理念,那些參觀者大多不過是因為湊熱鬧而在圍觀而已。

    他的演講雖然富有激情,但內容卻是老生常談,不過是“人類正在變得過於依賴機械,這種依賴會導致人們像機器一樣思考——智能ai則會讓這一切的發生更加貼近,到了最後,智能ai一旦覺醒,必然會選擇毀滅人類。”之類乍聽之下聳人聽聞、實際上虛無縹緲的說法,哪怕是普通民眾,對於這些東西也早就不感冒了。

    我隻知道,以前的科幻電影確實將“ai覺醒,毀滅世界”當做噱頭,但近來的電影、遊戲中,卻開始宣揚賽博朋克,對於那個由科技奠基的反烏托邦世界隱隱透露出向往。

    “可笑,要是真的抗拒一切科技產物,那他便不應該使用擴音器——難道擴音器不是科技產物嗎?明明享受著科技進步帶來的好處,卻又叫囂著反智主義,這跟吃飽了罵娘有什麽區別?”

    我有些看不起這些言行不一的家夥,順便多望了一眼那個古怪的反對者:

    隻見那個站在高處的男子,大概三十歲左右,麵容削瘦,唇上留著一抹一字胡,梳著古板的油頭,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盡管十月的天氣已經不算酷熱,但他這樣一絲不苟地扣著領扣、打著領結,還是比較難受吧?

    沈棠之在一邊慢慢說道:“我倒是聽說,有一個美國作家,他曾經專門寫過一本書,描寫他如何至今堅持用鉛筆在打字機寫成的稿件上修改,並塞到青蛙樣子的綠色郵筒裏寄出稿件。不過,那位作家在寫這本書的時候,已經有八十歲的高齡——對於一位老先生來說,那是一種可愛的懷舊,而非是勒德主義,和眼前這些人,是明顯不同的。對了……”

    沈棠之轉頭對我道:“聽說王諾博士的演講主題,也和新勒德主義有一定聯係。”

    我眉毛一揚:“王諾博士既然是‘機械魅影’展覽的主辦發起人,那肯定不會是一名持有反對科技理念的人——我算是理解了為何會有人專門在科學博物館外麵的宣揚反科技主義,原來是專程從外地趕來砸場子的。”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我聽出了他的外地口音。

    此時,那個西裝革履的新勒德主義者高喊道:“哪怕智能ai覺醒可能發生在非常遙遠的而未來,但是我想問問大家,當人們像機器一樣做夢的時候——你們還覺得這一天遙遠嗎?!讓我們站出來,反對科技至上主義!抵製這場宣傳錯誤理念的展覽!”

    “那個,我們要不要走了啊?這個人,有些令人害怕呢……”霧島熏忽然小聲對我們說道。

    我們繞過聚在一起的人群,從正門進入科學博物館後,是一個氣勢宏大的前台大廳,直通樓頂的琉璃天花板上垂下戰國風格的黑色鑄鐵燈架,正前方盤旋而上的雙層樓梯也是極具中式風格,擁有雕花扶欄、硬朗的轉角,樓梯兩側分別是售票點和寄存室,電梯則在正大門入口的兩邊。

    我們首先購買了參觀卷,然後沈棠之和我亮出身份,希望能和王諾博士見一麵,但工作人員告訴我們,王諾博士的演講即將開始,恐怕我們的要求隻能演講結束之後才能實現了。

    我們找到了小禮堂的位置,當我們一行三人進入小禮堂的時候,王諾博士的演講也剛好開始。

    根據資料,王諾博士現年應該是55歲,但實際上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態看起來更像是一名四十多歲的壯年男子。

    他穿著深藍色的襯衣和西褲(發現這一點後,霧島熏立刻戴上了墨鏡,她不管走到哪裏,隨身的手袋裏始終都預備著墨鏡),短發,金絲眼鏡,整體看起來非常幹淨整潔,一開口,語氣沉穩,用詞文雅而有趣,很適合使用“腹有詩書氣自華”來加以形容。

    王諾博士的演講主題,名為“機械智能:人類的終極”,雖然主題顯得氣勢駭人,但他演講的形式,則其實更接近於一場友善而熱心的探討。

    他盛讚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工業革命給全世界帶來的巨大影響,稱之為“改變世界的偉大革命”,而在我們觸手可及的未來,第四次工業革命將會發生——而這場科技革命的標誌,將是機械的智能化:具有深度學習能力的ai將會出現。

    接著,王諾博士直接拋出了一個非常有殺傷力的問題:具有高度智能的機械,會給世界帶來怎樣的改變?

    台下坐著的人們,雖然知道需要保持禮儀,但還是爆發出了一陣嗡嗡嗡的聲潮,各種不同的意見,似乎急於從人們的腦袋中蹦跳出來。

    王諾博士微笑著站在台上,甚至將一隻手放在耳邊,做出正在傾聽的模樣。

    “這個王諾博士,看起來很有趣啊。”我評論道。

    霧島熏卻有別的看法:“這位博士,好像在玩一個心理學上的小把戲……呐,吉光先生,如果你打算說服一個人,你會怎麽做?”

    “唔,你這麽問的話,那肯定不是直接說道理了吧?”

    “是先認同對方的意見。”

    “怎麽說?”我雖然隱隱覺得有道理,但還是不太理解。

    霧島熏托了托墨鏡:“很簡單,同一個道理,從你討厭的人嘴裏說出來,和從你喜歡的人嘴裏說出來,肯定會有感受上的不同吧?”

    我有些明白過來了。

    “心理學呢,其實說穿了非常簡單,它並非是大眾認為的類似於‘讀心術’一般的奇異學問,實際上就是一種迅速獲取他人認同感的方法。”霧島熏笑道,“就好像是玩戀愛遊戲一樣,要攻略一個角色的話,心理學就是能夠幫你快速刷滿好感度的金手指啦!”

    “喔……”我不由得點點頭,“霧島小姐,單論新奇程度而言,你的理論可比這位王諾博士的演講主題要出彩得多。”

    “哈,雖然覺得很難為情,但得到表揚的感覺真是很不錯呢……”

    此時,台上的王諾博士舉起雙手做了一個微微下壓的動作,聽眾們很快安靜了下來。

    “技術設定了經濟發展可能達到高度的上限,關於這一點,在座的各位應該也都認同吧?問題是,成果轉化的阻礙何在?”

    王諾博士開始侃侃而談。

    他提出,在不久的未來,智能機械將替代掉絕大多數人的工作——這也是新勒德主義者強烈反對技術革命的依據之一,但是,智能機械帶來的並不隻是毀滅,伴隨而來的還有鳳凰涅槃的新生:

    從長期和全局來看,智能機械不但不會搶走工作機會,反而還會創造大量就業,未來的世界也將是人與智能機械協作創造的世界。

    “‘機械魅影’展覽,將展示人類在文明進化旅程中輝煌的成就,我希望這場展覽能激勵所有人——我們即將麵對的再一次科技革命,它並不是惡魔,也不會是災難,恰恰相反,他將是我們人類接近終極的台階!”

    “十五分鍾後,我們的展覽將正式開始,讓我們共同回憶人類文明史上的輝煌吧!謝謝大家!”

    王諾博士最後如此說道。

    “去後台看看。”

    我拉著沈棠之和霧島熏,繞過了人流,走到了後台入口處,我們原本想請教王諾博士,我們在夢境中見到的那台怪異恐怖的巨大機器,究竟在曆史上有沒有原形。

    但是,後台入口處擠滿了人,其中大多是各類媒體的記者,他們的采訪內容,除了有關工業革命的知識之外,提的最多的,是王諾博士對於新勒德主義的看法,以及錦官城市近期發生大批市民作了和機械有關的怪夢,和這場展覽有沒有關係。

    很明顯,我們三個根本擠不進去,也就隻能轉而求其次:盡快去參觀展覽。

    由於我們已經提前購票,便直接進入門廳等候參觀開始。

    “機械魅影”展覽,是在這棟建築第一層的一個單獨的大廳之中,這是博物館為了特殊展覽特別預留的地方。

    展廳東西兩麵各有兩個門,西麵的大門通過一條長長的過道,博物館大廳相連,而東邊的門通向室外。

    參觀者將會從展廳的西麵大門進入,展覽由八個區組成,它們被臨時搭建的擋板劃分開來,構成了一條瀏覽路線,每個區域都放著一些機械或者照片還有相關的說明,最後通往東麵大門——參觀者在此處結束遊覽。

    我們抵達的時候,大廳裏已經排起了長隊,入口處拉起了紅色的隔離帶,如果有人想要穿過去,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會禮貌的把他們推回原位。

    我們被告知:參觀者不允許在展廳裏裏麵自由閑逛,所有人必須跟隨著博物館內的免費導遊行動,一個導遊一次性帶五十人參觀,並提供免費的講解服務,整個遊覽過程大約為二十分鍾。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我們應該是第三批進入的參觀者。

    正在此時,我身後的沈棠之輕聲說道:“吉光,那個人也在。”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個曾經在科學博物館門口大肆宣傳新勒德主義的人,居然就排在我們前麵十幾個人的位置。

    我說道:“看樣子,我們很可能會和他屬於同一批參觀者。”

    這個家夥還有他的幾名同伴,一直騷擾著身邊的等候者,企圖兜售顯然他那一套理念,希望發動大家抵製這場展出。

    霧島熏皺眉道:“我不太喜歡他,他很吵哎……”

    果不其然,最終我們確實屬於同一參觀者批次。

    我們的導遊名叫謝蘭,20出頭,是一個充滿熱情的本地女孩,她自我介紹說自己正在念大學,因為個人愛好的緣故,在博物館做兼職。

    當謝蘭正在給大家講解的時候,那個西裝革履的新勒德主義者卻大聲地打斷了她,並且和他的幾名同伴一起高喊起了反對智能機械革命、警惕機械替代人類的口號。

    “我叫羅恩,我們是‘拯救人類協會’的會員,我們反對研究智能機械,如果大家執迷不悟的話,人類最終會被機器淘汰出局!”

    那個名叫羅恩的鬧事者大喊道:“看看這些古怪冰冷的機械!它們是鋼鐵之軀、巨大而恐怖,而我們隻擁有脆弱而渺小的血肉之軀,想象一下,如果這些醜陋的機械有了智能,我們人類還能在這個星球上生存下去嗎?”

    年輕的導遊不禁驚慌失措,滿臉都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表情,講解也被迫停止了。

    這邊的動靜當然驚動了博物館的保安,但當保安靠近之後,羅恩的五名同伴卻從懷裏掏出了甩棍,和三名保安對峙了起來。

    看到武器出現,遊客們頓時爆發出了騷亂,大家迅速退開,讓出了一片空地。

    保安立刻用步話機聯係了安保室,並且警告道:“放下武器!立刻離開這裏!”

    但搗亂者們毫無懼色,羅恩甚至振臂高呼起來,好像自己是某個正在遭受迫害的聖人。

    “科技進步是一個謊言!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它隻是那些貪婪無厭的資本家們剝削我們的工具!我們需要為自己發聲,反對這些無恥的陰謀和謊言!”

    “砸爛這些機械!我們不需要這個為無恥資本家搖旗呐喊的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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