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終南捷徑

字數:3238   加入書籤

A+A-




    “活不了了,活不了了,真是讓人活不了了,啊——”曾來齊靠近辦公室的時候,整個屋子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所幸,在學校裏,老師都不是什麽剛出籠的包子——一個個那都皮實著呢——麵對突如其來的所謂種種“災難性預言”,大家都有足夠的免疫力:自身都非常清楚,隻要你略有工夫稍事停留,那一應“預言”的揭秘時間大都不會超過五分鍾。依據慣例,曾來齊決意就站在門口不動聲色的靜待花開。

    “大夥兒說說,大夥兒說說,啊,大夥兒說說,這都幾個月沒見工資的影兒了?”那拿腔作勢尖聲怪叫的高挑個兒叫上官蜜兒,別聽這名字甜蜜蜜的像個小蜜桃,實質上卻是個地地道道竹竿兒般纖細的大老爺們兒。不過,這名字到還是非常契合他本人的脾性的——官迷兒。

    對於這人的底細,曾來齊那可不是“一班”的清楚:出生於60年代初期,全麵恢複高考不久,通過高考為一所中等師範學校普師專業所錄取,此公讀書本就奔著“學而優則仕”而來的,因而,畢業之後,一心就想著“向統治集團”靠攏,可惜“時運不濟”“祖蔭無庇”,結果隻好“屈就”於三尺講台十幾餘年。其實這樣描述也是不夠準確的:此公由於有一項超強的附著能力——能夠遠從八竿子之外找到自己與某相關領導的若幹關聯之處,所以,自打走上工作崗位那一刻直到現在,也沒有正式在講台上呆到過連續半年以上的時間,雖然他經手的無論哪項工作都隻是斷斷續續,近乎老太太的風油精,但是用他自己的話說“始終都在決策層的四圍轉悠”,有道是“想吃鍋巴鍋邊兒轉”,這人倒也“坦蕩”——無論公私場合,絕不隱瞞自己“想吃鍋巴”的本心。然而,令上官蜜兒深感不幸的是,自己這來來去去地轉悠這好些年,不僅沒有轉到個什麽象模象樣的位子,甚至連個老婆也好險沒能轉上,最後直到兩年前,學校裏的同事也不知道他老先生使出了咋個樣兒的手段,又是從哪個“二手市場”給淘來一位幾轉手的乖咩咩的“經驗豐富”的主兒,終於也算成家立業了。不過,據上官本人介紹,對方可沒虧他——人家後背還靠著一棵不大不小的“歪脖兒樹”呢!

    “所以各位呀,我們要抗議!這政府簡直不管老師們的死活嗎!我們得聯合起來,抗議,抗議,抗議!”

    其實,在座的老師心裏都明鏡兒似的:他上官蜜兒這樣死命地叫嚷著吆喝大家去鎮政府示威,為老師要工資是假,給政府一個“現任校長無法掌控局勢”的印象是真,這一招叫做“想要做官,先戳破天”。不過,眾人對於這類跳梁的小動作——尤其對他這個人——向來都不大看好。再者說了,反正校長位子就隻一個,當老師的,話說得難聽一點兒,拜給哪個不是喊幹老兒?而且,當個校長,就目前的體製,教育也沒個獨立性,更別說自主權什麽的,整天在地方鄉鎮幹部麵前鱉孫兒似的點頭哈腰不止,有個麽子意思?

    見一幹老師對自己的“jī qíng演講”毫無反應,這上官蜜兒竟突然獨自在那兒大聲感慨起來:“真個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呀!自己的權利都被踐踏成這個樣子了,還不反抗,麻木呀,可悲呀!”

    老師們明白:他的這一句話要是從心底來說,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我們的大多數老師,尤其是鄉村教師在自身權利維護方麵,神經確實基本都是麻木的。各位看官也不要為此而奇怪,從根本上說,這話還真不是什麽言過其實的誇張之語,多少年來,我們很多老師即使自己的權利再怎麽被踐踏,也不會站起來表示出哪怕最為些微的公然反抗的。

    “各位,要是我執掌這所學校,定然要政府領導按照政策,一分不少的兌現我們老師的工資。”上官蜜兒終於按捺不住,直接將自己潛在心底的動機衝口放出了。

    按說,上官蜜兒除了自己的“**”露骨一點兒,其他的說的也沒錯:時下,這地方正值“普九工程”的攻堅階段,而我們國家實行的又是分級辦學分級管理的大政策,對於教育經費,地方政府開年的時候明明承諾的是“四條腿兒走路”:一、財政出一點兒,二、百姓籌一點兒,三、社會捐一點兒,四、學生交一點兒。可是事到結局,該百姓籌的,你去問問老百姓,哪一戶似乎都交了,隨意走進任何一個村子,隻要你稍微整理一下賬目,都會發現那數額比預設的要多出好大一截子,可每每鎮上開會要求交錢的時候,各駐村幹部和村主職幹部都是眾口一詞:“百姓思想冥頑不化、經濟拮據不堪,收不起來。”社會捐贈自然全數壓到財政供養人員的工資裏麵,一搞就連續幾個月不發一分錢的工資,拖到年底,好不容易補下來的時候,稍一計算,就會發現早已少去一大截。至於學生交的那份,自然是要靠撞大運,你想想,前麵鄉鎮幹部像剮地皮似的來回剮上幾次,就你那文弱的幾位老師,還能再擠出幾滴油水出來?對於最早承諾的“財政出一點兒”到事情結束的時候才發現,那基本都會變成是杳無音信的“無尾巴的鷹”。就良心來說,此刻的老師確實是到了“生死存亡之秋”了。嚴格地說,這種境況之下,鬧上一鬧,那本來可以說是未嚐不可的事兒,但是,教師這隊伍卻甚是特別——一從本質上說,農村中小學教師也或者能夠算得上知識分子吧,眾所周知,知識分子都有他不可避免的軟弱性,稍稍有點兒重壓,立馬扁了。不信你瞅瞅曆代大興文字獄的時候,有幾個知識分子能夠硬著個脖子說一句話?就連大名鼎鼎到鐵齒銅牙的紀曉嵐在皇帝麵前不也一句一個“奴才”的應著?而且你更別說這還是有人想從中“渾水摸魚”的所謂維權!而且,他上官蜜兒也不是在這裏和大家共事一兩天,其個人品行哪個還能毫無洞悉?說不定,他真幹起來,比現任校長還差出一大截也未可知——看看他那平日見了鄉鎮幹部的奴才相老師們就惡心。這時大家見他越說越離譜,幹脆一哄而散。而上官蜜兒經這一散,似乎就像當年李斯發現倉鼠與廁鼠的處世法則一樣,立時眼中放出光來。

    隻見他急匆匆回到自己辦公桌前,刷刷刷龍飛鳳舞的幾筆,不一會兒揮就一份cí zhí報告,蹬蹬蹬跑到鄉鎮教育組,將它恭恭敬敬地遞給教育組會計——他自己個兒的老姑夫。然後,把家裏的一應家當賣個精光,帶上“經驗豐富的老婆”,跑到縣城一段好生緊張地忙活之後,高喊一聲“孔雀東南飛”,便南下蘇杭而去。其實,他自己心裏明鏡似的:蘇杭還缺他這禿了毛的“孔雀”?不外乎是想走一遭待價而沽的終南捷徑而已。

    幾個月以後,新學期開學,這上官蜜兒果然是來了一個“華麗”的轉身——又一次殺回學校,不過這時陪伴他走進校門口的還有時任鄉鎮黨委副書記的牛釋懷和組織委員的高珂,最後,在這天的教師會上,隨著組織委員高珂的一陣嘴皮翻動,上官蜜兒就成了這所學校的新一任“領導核心”了。

    令在座老師所不明白的是,這個校長是依據什麽組織原則產生出來的?不過,關於這事兒,大家自當早已習以為常,反正原來學校校長的名單揣在教育組長口袋兒裏,現在換到鎮政府某些領導的口袋兒裏,完全正常,總而言之,自古以來也沒有哪位普通老師的什麽事兒,操心搞明白了又用何用?

    再說,老師的疑問也不影響上官蜜兒的走馬上任。更何況老師們對於某些基本常識還是明白的:大凡有那麽一個位子,哪個凳子底下沒點兒秘密?大家早已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