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虛實相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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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矛盾讓位時事。

    規模宏達的“普九”迎國檢工作終於如期而至了。縣裏統一口徑:“全縣一盤棋,國檢大於天”。縣域之內,一切單位、一切工作都必須以迎檢為中心。一時間,四裏八鄉都是色彩繽紛的標語:“教育為本,政以興教為責,民以支教為榮,師以從教為樂”;“分工負責,政府負責裝得進裝得下的問題,教育負責進得來留得住的問題”……

    話雖這樣說,檢查團“兵臨城下”時,磨盤山初級中學卻連最基本的中學“八配套”都還“缺胳膊短腿兒”的,上麵就撂給學校的就一句話:“自力更生、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想自己的辦法,找自己的出路”。學校能想出啥子好辦法?繼續推進“人民教育人民辦”唄——誰受益、誰投資,學生基本用度自帶。更為要命的是,本來說得好好的,“硬件”、“ruǎn jiàn”是互有分工的,而眼看就到了“臨門一腳的時候了”,“國檢”檢查團就要shàng mén了,那幢專門為迎檢建設的實驗樓卻被建築老板緊鎖著:“開門?我比你們還想開,可錢呢?見錢就開!”

    最終擔子還是被直接壓給學校:“黃貓黑貓逮住老鼠就是好貓,隻要能解決問題,什麽手段政府都接受。”上官蜜兒沒辦法,動用一切關係,“借錢”——拿學校的下學年收費作抵押,並且承諾:隻要能弄來打開實驗樓門的錢,學校tí gòng20個點兒的月息。

    重金之下必有錢來。門是開了,迎檢任務也撐過去了,而上麵給上官蜜兒承諾的錢卻久久聽不見什麽回音了。

    學校的收費權卻按照“合同”交給了債權人。一時間,國檢確實在“虛實結合”的情境下過了關,學校卻幾乎連電費都交不起了。

    於是,新一輪舉債又一次如期啟動。

    這其間最為遭殃的當然是夾雜其中的教師:依據上麵的政策,學校的硬件建設、學生入學是政府的事兒。可是到了鎮裏,卻變“分級辦學分級管理”為隻有管理不見分工了。教師隻能有課時的時候上課,沒課時的時候勸學,一時間,哪條山間小路上都有“勸學”老師疲憊身影的艱難跋涉。

    時間一長,教師也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搞什麽的人了。縣政府的工作報告上明明說的是“教育內部負責檔案資料建設,完成數據指標的合理性”可是現在,為了數據合理,幾乎全體老師都成了催促生源上學的勞工。

    曾來齊家訪回來走進家門的時候,已是夜深人靜,其他家人都睡了,曾匯匴還沒休息,見到疲憊的兒子,說實話,他心裏也有一種揪心的疼痛。

    曾來齊進門後自然是一通抱怨。

    曾匯匴一直等到他的牢騷發完後:“舒服了?”

    “要是幾句牢騷都能舒服了,我就不用披星戴月跑到深夜,就在那裏吵吵得了!”曾來齊語氣還是憤憤的。

    “是呀,既然知道於事無補還叨叨不停?爺們兒點兒,做了就別說,要說就別做。”曾匯匴的語氣是自打自個兒生病以來少有的嚴肅,“第一,這是大氣候,你阻隔不了;第二,對比一下,學校環境是否發生了變化?事物在向好的方麵發展就行了,你管他過程怎樣?結局好就成。”

    “可是,這樣下去,教學質量咋個保證?”曾來齊最為關心的當然還是自己的那點兒教學成績——他還指望著靠它“翻身”呢。

    “傻兒子,你不覺得這眼前就不是更大的機會?你自己不是還主管著普及程度嗎?想一想,影響教學成績的有哪些元素?對於確實不能入學的適齡少年你們是怎樣進行檔案處理的?”曾匯匴語氣終於溫和下來。

    “轉出唄。”

    “轉哪兒去了?”

    “當然是外縣。”

    “那不就得了,將你班所有不存在的、成績真的跟不上的,全數從外縣弄回轉學證回執不就解決了?”

    “那成嗎?”曾來齊有些猶豫。

    “什麽成嗎,你自己就掌管著這個,教育局普教科、教研室又都認可這個手續,怎麽就變成‘成嗎’?再說,學校最終的指標計算權又控製在你自己手中,別人能有什麽辦法說個不字?”

    曾來齊的最為沉重的心結終於被打開,一時間身上的疲憊感也頓然消失的蹤跡全無。

    政治任務永遠是階段性的。

    學校的一切在一段“虛實結合”之後又恢複到原來的節奏。教學質量這根主線又一次被重新確定為學校工作的重點。

    縣教研室於教學質量分析會上重又發出了“向教育質量提升為終極目標”的號召,要求全縣各級各類學校重新奏響教學質量這個主旋律,同時,為了全麵提高教學質量,教研室還推出了“邱學華五步教學法”,要求全縣教師務必要采用這種“有效”的方法來開展教學。

    曾來齊不明白,按照教研室主任那份動員報告的說法,“五步教學法”是“有效的”教學方法,那麽,是不是說我們以前的教學方法就是無效的?不是說“教有**,教無定法”嗎?現在怎麽就規定全縣“預備齊”,一起啟用唯一一種教學法,而且還再三強調:要用它對付所有學科的所有教學內容?

    有些事兒不想還好一還點兒,這越想,曾來齊就越是感到困惑。

    曾匯匴對於兒子縣教學質量分析會後的情緒變化很快就準確的掌握了信息。這天,待到曾來齊走近家門,曾匯匴已經等候多時了:“好像自教學質量分析會召開至今你就沒開心過?”曾匯匴單刀直入。

    “叫我怎麽開得了心?全縣全體學科無一例外,要求隻有一個:使用五步教學法。那生病還要對症下藥,我們教書怎麽可能有一通百通的教學法?還規定教研室要逐校落實,一一過關,落實不好的學校教育局還要問責,我這當教務主任的不首當其衝是問責對象?”

    曾匯匴幾乎笑出聲:“我的傻兒子,你咋就長不大呢?這事兒還不簡單——安排幾位老師,按要求準備幾節課,提前預演幾遍,弄好了,擱在那兒,他隨到你隨講。”

    “那不是欺哄領導?”曾來齊不放心。

    “怎麽能這樣說?這是‘組織得力,工作得法’知道不?你想想,教研室的人不是從講台上抽調上去的?既然他們是由基層走上去的,就會知道根本沒有什麽萬能的教學法。那麽,他們既然知道卻還要那麽做,就說明他們自己也有說不出的苦衷。如此,隻要下麵有兩節端得上桌麵的課擺在那兒,就表明他們意見已經被尊重,如此,他們還能求啥?”

    曾來齊聽得心驚肉跳:這哪裏是教育部門在搞業務?分明是應付形勢‘搞政治,耍liú máng’。可是反複思量之後,他又分明自知——自己當前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好的應對之策。現在,就自己而言,班上的成績才是關鍵:初二年級就已結束了,這初二統考班裏成績在小圈子內是還不錯,可對比幾個教育強鎮,自己的班級並沒有顯著的優勢,雖說兩個侏儒也能比高矮,但自己這次的目標卻不在於此,用那樣的目標來衡量顯然不合適。

    好在外界的幹擾基本消除,自己可以靜下心來安安靜靜地搞教學了。

    是該給各位老師施壓的時候了。曾來齊慎重思考後要求:各學科理出有效kǎo shì人數,確定好“拔尖兒”、“固中”、“兜底兒”三個層次,對於不同層次的學生要包保到人:眾星捧月確保“尖子”冒出來,同舟共濟尾巴要去掉。七門中考學科,人人都有包保對象,死保死守,誰拉後腿自個兒卷鋪蓋自找下家。望著行將豐收的大好局麵,哪位老師傻了要去卷鋪蓋走人兒?七位教師,一下變成一支敢死隊。

    整個初三下學期,每天早晨五點多點兒曾來齊都會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其實何至於此,三年時間裏,曾來齊曆來是學校第一個走近校園的教師。班主任用命,課任教師自然不敢馬虎,是誰的課自來都隻有早到的而沒有早退的。

    “普九”驗收結束,那些“應景兒”的學生自然沒了蹤影兒——除開學校檔案名冊外,再無那些虛頭巴腦人物的蹤跡。中考報名前,曾來齊連續跑了好幾趟教育局普教科,與普教科那是一通好生的糾纏,終於將自個兒班上的人數給敲定的紮紮實實,直至“擠幹一切可擠的水分”。

    中考成績花落誰家已經沒有了任何懸念:你想,流失一個,那人兒就參考率、得分率、上線率、優秀率、有效分、直升率等等一切歸零,而唯有他的班級那是百分百的兵對兵將對將,而且還是個頂個的“幹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