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政府”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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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自家就住在集鎮上,享有地利之便,幾十年來,依據慣例,每年正月,曾來齊家裏都會邀請鎮裏的領導到自家做一次“春客”——以“盡地主之誼”。本來,這請“春客”在磨盤山自來就是一件講究而且很是隆重的事情:所有被邀請的對象必須地位甚至身價基本相當,而且客人之間的關係還必須相互融洽,其間不可有不和諧因子存在,以期這席間的推杯換盞中能夠獲得一個最大的美滿為宜。同樣也是慣例,正月初六,鎮裏的領導報到,人員齊備,時間吉利,上班第一頓正餐,在磨盤山,那是曾家的特權:就領導而言,那是尊重知識、崇尚文明、禮賢下士的具體表現;就曾家而言,那更是昭示地位、彰顯影響、凸現身價的最佳時機。因而,這一頓飯對於請和被請雙方而言,都具有一定的“儀式”的成份參雜其中,自然,那頓飯也是要吃出些莊嚴神聖氣氛出來的。

    這一年,是曾來齊擔任鎮初級中學校長的第一年,因而,就曾家上下而言,這頓飯的意義就倍加重要——昭示著一代新秀的成熟佇立。

    此刻,在學校,曾來齊已經撐起了自己的“門麵”;在家裏,曾匯匴卻仍然具有至上的權威。由是,這年的這頓飯還是曾匯匴出麵張羅的。依據計劃,這頓飯也將是曾家這父子二人之間的一個交接儀式——曾匯匴要在席間正式將家庭的“接力棒”交給兒子,自己真正實現“退隱與休息”的目標,讓自己的晚年真正“過上幾天逍遙日子”。

    由於已成多年的“規矩”,“飯點兒”前一個小時左右,在鎮黨委書記張德亨的率領下,鎮裏四大家領導及其他一幹“夠格兒”的人員一個不落,齊聚曾府互致新年祝福。

    曾家當然得有茶、煙、糖、果、酒、菜的一通周全的相繼伺奉。席間,曾匯匴由於身體的緣故,再也不能像往年那樣的,為一個個領導逐一敬酒,可這也為父子的順利交接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曾匯匴就領著曾來齊從書記張德亨開始,每人兩杯,依次而行。一敬二祝三栽培的,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新年下,說是吃飯,其實更多的就是一個禮節性的應酬,杯盞到處倒也沒誰計較喝多喝少,吃與不吃,隻在於心意的一個表達。由是,一餐飯雖然“吃”的時間是大兩個小時,其實,桌上的酒菜銷蝕倒是不多。

    然而,作為主人,尤其是第一次作為撐門戶的家主的身份亮相的曾來齊卻明顯是喝得有些高了,以至於語言變得多少有點兒不夠流利,思緒還出現些許斷片兒的跡象,所幸,這兩大桌子的客人,他倒是一個也沒有落下,悉數表示了自己作為主人的那份“真心”,酒敬得足碼,菜奉得到位,熱情而又實誠,整個交接順利和諧。看著穿梭領導之間已經得心應手的曾來齊,曾匯匴發出了退休以來的第一次暢快的微笑。

    常言道,“客走主人安”。酒足飯飽禮儀受到,這做領導的人有幾個那麽不懂事兒的?該告辭的時候,在必要的道謝與應承結束之後,自然都三五成群,自邀夥伴結伴而別了。曾來齊就這樣帶著滿身酒氣,一連出出進進好幾撥,將近十點,他自覺終於可以恢複清淨洗洗睡了。可是,他哪裏知道,就在他自認為送走最後一撥客人之後行將轉身之際,一條聲音結結實實的叫住了他那略微有點兒把握不住“樁子”的身影:“曾校長,新年好哇!”

    曾來齊嚇了一跳,轉身回望,那喊叫自己的聲音原來出自那位鎮裏去年開始值班的副書記牛釋懷。

    “哦,牛書記。”曾來齊本來想說“你還沒走”的,可話還沒出口,立馬就清醒了自己的幾分心智,“來來來,牛書記,外麵冷,快,屋裏坐,屋裏坐。”曾來齊立馬消失了遍身疲憊的困頓,熱情的邀請這牛書記進屋。

    無需猜測,曾來齊明白,這牛釋懷牛書記既然別人都走了他卻還沒走,那早早凸起的啤酒肚子裏定然憋著不便開誠布公的“大事兒”,再說這眼看就要開學的架勢,他又在鎮裏值著班,這自古都是“縣官不如現管”,而今,這唯獨沒有按期離開的就是他這個“現管”,看來,今晚是不能如期的“洗洗睡了”,曾來齊眼前幾乎完全明白了自己當前可能將要麵臨的很是尷尬的處境。

    “曾校長,作為直接在鎮裏值班且又分管教育的書記,我就真rén miàn前不說假話,今天找你,我是代表政府的。”這牛釋懷話語之中首先去掉了職務中的“副”字,然後又是虎皮大張——代表政府,那調子起的也真夠高的。曾來齊自然聽出了今天這位書記後麵的話對於說話雙方的嚴肅與重要,於是就隻好也停下身子,靜靜地等待對方的下文。

    可是,等了很久,曾來齊卻並沒有等到牛釋懷的下文,倆人就那樣靜默地呆立在料峭的寒風之中,就著黑魆魆的夜色相互對望著。見牛釋懷再無下文,曾來齊複又拉住牛釋懷的左手:“牛書記,還是屋裏坐吧,外麵冷。”

    “不啦,算啦,曾校長,時間不早了,我告辭了,你也休息吧。”牛釋懷好像是突然改變了主意,又主動提出要走。

    這新年下,主管書記欲言又止,對於具體負責的人自然心裏不能踏實。曾來齊搶步上前,一把拽住牛釋懷:“哎呀,牛書記,這麽多年了,從我父親開始,您就沒有少照顧我們曾家,這大年下的怎能話到口邊留半句呢?有什麽事兒,到家裏,我力所能及的絕無二話,力所不及的我竭盡所能。”

    “那好,屋,我就不進去了,事兒,我還是說一下吧,你那麽大個中學,不說人盡其才,起碼相應的儲備工作還是要做的吧?”牛釋懷好似終於下定了決心還想說什麽的,可是,曾來齊分明見他的嘴唇動了幾動可最終還是閉上了。

    曾來齊見此情景,索性來個窮追猛打:“牛書記,恕來齊愚鈍,還是請您明示一下,哪怕是方向性的,我也好有的放矢不是?想來這麽多年,這教育這一塊兒縣裏看鄉鎮就看到中學,我這中學在您的領導下搞好了,不也是領導您臉上的光,反之,我們這搞業務的,整天藏在山溝溝兒的,倒是聽不到什麽信息,可您這當領導的不行啊,二十幾個鄉鎮比著呢,那我要是工作沒做好,給您丟了臉多不合適?”曾來齊這通話連捧帶打的,說得牛釋懷心裏好是彷徨:自己要是呈私心,亂薦人,工作差了,丟的是你書記自己的臉,而且人家說得明白——自己藏在山溝溝裏,一年出去不了幾回,而你個分管教育的書記自個分管的工作要是出了岔子,那臉肯定是要丟遍整個縣。如此一來,牛釋懷對於自己想說的話則變得更加彷徨無主了。

    “有啥事兒,您就說吧,牛書記,放心,隻要是我能辦到的您盡管開口。”這曾來齊卻變得不依不饒,其實,這也正是曾來齊不夠老道的地方,那所謂領導的有些欲言又止的話,你讓他說出來幹什麽?你見過幾個主動來給你教育解決事情的鄉鎮幹部?一般來說,大凡他們出口,不給你為點兒難你就該燒高香了,可是,此時的曾來齊就是還沒有領會到這一層。

    “這樣吧,我今天就說個原則話:加強幹部隊伍培養,尤其是年輕人要加強培養——比方,你就是我們政府一手培養起來的優秀代表嘛——至於你現在,比如女幹部的配備與培養方麵稍作傾向——像柳窈眉——好像原來就是校委會主要成員吧?”

    聽到這裏,曾來齊真想舉起自己的手掌狠狠地扇上自己幾個嘴巴:怎個兒恁個賤,硬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這下兒好,麻煩終於擺到了自己的麵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