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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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慘白,沒有事物,沒有任何東西。你想站就可以站立起來,你想走就可以到處行走,喊出的聲音沒有任何回聲。四周就是柔和的白,像霧又摸不到,像光有沒有溫度感。

    在這麽一個奇怪的環境中,唯一感到不真實的恰恰是自己。

    蒙塵是普通人,他當然感覺不到真實。

    他被困在這裏的時間,自己已經無法計算了,沒有日夜交替,沒有冷暖幹濕。他為了計算時間他數出了龐大到念到最後忘記了前麵的數字,他甚至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想看看多久才會結痂。可是在咬破皮膚的一瞬間好像時間停止了,傷口沒有愈合,卻不會流血,他就這麽一直盯著,直到疲倦的放棄。然後帶著這個自己狠下心咬下一塊肉的、不流血也不愈合的、一直疼痛的手指繼續尋找下一個方法。

    沒有感覺,除了觸碰自己,就什麽都觸碰不到。你可以站立,你可以行走,你可以躺下,可是當你站起來時全身一緊好像壓力就像分散在自己的身上一般,給人一種自己踩著自己的想法。在這裏不會餓,也不會渴,沒有進食排泄這種進行新陳代謝的最基本的本能。不知多少時間後,蒙塵感覺,是這裏在排斥自己,或者說,自己的一切都不屬於這裏,自己所知的一切也對這裏無用。這是一個陌生的、荒蕪的、不可知的地方。

    當對這裏有了說不上認識的認識後,他開始對自己這個認識這裏的實驗中,所有的不變量中的唯一變量開始產生懷疑。我是真的在這裏嗎?這裏該不會是我昏迷過去的夢吧?或者說,我升天了?因為不積善行的原因被老天爺發配到這裏了越想越偏門,越想越寒冷,不是對未知,而是對僅有的已知產生了疑問。恐懼,悄然而生,並急速地蔓延,侵蝕著內心的世界。

    清醒時那讓人幾欲發狂的周遭,和對自己進行否定的恐懼,在夢中卻不會出現,這是蒙塵所能保持的唯一的清明。

    不需要進食,不需要排泄,卻需要睡覺。這是蒙塵覺得這裏出現的唯一合乎自己認識中的常理的現象,也是確信著自己是真實存在的唯一佐證。可是漸漸地,夢越來越少了,夢到的東西也越來越模糊了。

    我就快把夢做完了。蒙塵心想,他在清醒時努力地想回憶以前的經曆,可是因為那什麽都沒有的周遭,回憶慢慢交叉,漸漸混亂,甚至是沒有了。剛開始,還在回憶著一些生活中的囧事,發出一陣陣傻笑;回憶一些趣事,撇撇嘴來了個不屑地冷笑;想起了一些值得懊悔的經曆,暗暗捏拳提醒自己;而這些漸漸的都沒有了。

    情感就要消失了,為了讓自己不頻繁地入睡,為了讓自己不會瘋狂。他開始說話,對著周遭說話,開始講著或真實或吹牛皮的故事。這也僅僅是絕望中的一絲掙紮罷了,因為他的話出自他的口,傳回他的耳,沒有一絲遺漏,沒有一絲外泄。假裝開懷的大笑,震耳欲聾;真情流露的呢喃,清清楚楚;時間長了他覺得自己就是不斷的在張口,不知道有沒有發聲,反正這一切出自自己,也僅有自己收聽;而自己所說的故事,自己早知道結局。

    枯竭,不是指體力等各方麵的問題,而是內心的世界漸漸地萎縮,自己認同的自己漸漸地消失,蒙塵覺得自己的身體可能還會活著,但是自己就快死了,一點點陷入永恒的沉寂。

    這回,是最後一個故事了。蒙塵慢慢的“說”著。

    我啊,講了這麽多,說了那麽多,有風俗怪談,有人文山水,有悲歡離合,有風雨沉浮,其實我說的,唯獨沒有我自己。那麽,作為我僅剩下的故事,就放到這最後一刻說吧!

    我意識到我,是我很小的時候。我開始不滿足於別人的指引,不滿足於僅僅使用遊戲來模仿大人,不滿足於自己目中所見之物、腳力所及之處。我想尋找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或者真正的東西。於是我看書,我看報,我聽新聞,我去問為什麽。可是那時我沒有意識到我要追尋的理解,離不開生活中的點滴。從此,這條我踏上的路,卻把我帶到了我本不願意去的地方。

    我的異常,被別人理解為早慧;我那幼稚的想法,被別人認為是了不起。我的表現一次次的被別人肯定,漸漸地我忘了我要幹什麽,而隻記得這麽做就對了。我做到了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得到什麽。我的成長漸漸地變成了一場依靠交換來達到目的生意。

    “爸爸你看,我今天在示範課的課堂上,答對了老師的題,這是老師給的大紅花。”

    “好兒子,真不愧是我蒙家的人,說,想要什麽,爸爸都給你買。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給我的大兒子摘下來!”

    “那我想要動畫片裏的那個玩具。”

    “沒問題,爸爸給你買全套的。但是不要貪玩啊!”

    “今天的作業我已經寫完了,吃完飯我就去預習功課。”

    “我兒子真乖,放心,爸爸說到做到!”

    我自己喜歡虛榮,我喜歡享受自己被人羨慕的眼神。從我小時候費盡心機求來的好玩具,到了中學連攢帶騙獲得的好球鞋,及至大學攀附的家境好的朋友;以及為了得到這些而努力獲得的好成績。也許高高在上,看起來威風,受到異性歡迎,就是我的追求。我沒做過好人,所以也不理解他們,路見不平,不為了獲得感激或者獎賞為何要拔刀相助?

    在不斷的確認著自己正在做正確的事的同時,我沒有注意到,我和自己想成為的人漸行漸遠。為了一呼百應,可以豪擲千金;為了海誓山盟,可以甜言蜜語;為了獲得讚許,可以焚膏繼晷。以前認為自己這樣是正確的,現在想來,一切都那麽不自然。為了什麽可以做什麽,把這兩邊劃上等號的是人,是周圍的人,而不是這個沉默無聲自顯精彩的世界。所以,當我去農村體驗生活時,看到了村民放羊,想到了以前讀的材料中,一個記者問放羊娃的問題,我愣住了。

    “你放羊為了什麽?”

    “賺錢。”

    “你賺錢為了什麽?”

    “娶媳婦。”

    “娶媳婦為了什麽?”

    “生娃。”

    “生娃為了什麽?”

    “放羊。”

    他的世界自然有他的循環,而我的世界,這種循環不過就是兜了個大點的圈子罷了。說來說去,我做的正確的事,就是在繞一個大圈子,無論它會給別的人帶來多少意義。但我小的時候想去追尋的東西,我沒有一點接近。

    於是我痛苦,於是我反省,於是我想找人傾訴。可是當我看到朋友眼中那驚訝、困惑和饒有興致的眼神的時候,我明白,我所做的就和現在一樣,說給自己聽。

    我決定拋棄一切,重新尋找那個以前出現過的自我。可惜的是,我之前講過悲劇,講過喜劇,就是沒有講過,像我的人生一樣的無聊故事。我已經沒有膽量掙脫別人眼中有關正確的看法,僅僅是借著喝酒,借著所謂的醉酒說說真話罷了。

    可是一不小心,我喝的有點太醉了,也許現在的我,還是在醉夢中吧?畢竟又醉又在做夢,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合理性,正確性,效率,在這裏統統去死吧!!!

    我本來還想說點我身邊的人與我發生的故事,可是已經記不得了,好像我的人生中,他們沒必要存在一樣。剩下的,我要帶到夢裏了,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最後一個夢,但是應該能回想起很多重要的東西吧,畢竟,很久沒睡了。

    說完,他站起了身,既然這裏頭沒有什麽常理可言,那我為什麽不真正的灑脫一些呢?衣服鞋子這些身外之物,在這裏要之何用?

    蒙塵脫去了衣物遠遠地扔了出去,又有些戲謔的把襪子摶成個球攥在手中,毫無顧忌的展示著自己略有贅肉的身材,擺出了個大衛的姿勢,站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