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暗中等到的不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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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場割裂了現實的夢,又是一次飽含痛苦的經曆。

    李玉成在醒來的時候,還無法從夢中那起伏不斷的情境裏完全超脫出來。心裏的那種複雜至極的心情和正在緊急轉變的思考方式讓腦中十分的混亂,就好比一個摻雜著油和水的燒杯被玻璃棒不斷攪拌一樣,乍一看無法分清哪部分是他李玉成,哪部分是那個蒙塵。

    幾個呼吸過後,剛剝離出一部分自我的李玉成,迫不及待的想回歸現實。他不想承認,自己又一次的感受到了那種從沒放棄糾纏著他的可怕感覺——如墜冰窟的寒冷、麵臨深淵的恐懼和不知所措的慌亂。這不是因為想起自己正在麵對一個沒有任何最優解的處境後,內心產生的負麵情緒;而是緣於以蒙塵為第一視角的夢曾經帶給他的那種痛徹心扉的記憶。於是他強迫自己在劇烈的頭痛中睜開雙眼。

    果然,

    通過那雙疲憊的眼,沒有看到昏睡前殘酷的現實,看到的又是無盡的陌生。

    自己躺在滿是腐殖質的地上,周邊高大的樹木交相遮掩,讓那縫隙中透露出的陽光失去了溫度感。坐起來後環視四周,視線之內全是一樣的、無人的風景。身體已經沒有了疼痛感,手腳也失去了束縛,指甲蓋像是貼上去的一般又重新的覆蓋在了手腳趾末端,身上的瘀血腫脹都已消退,沾著些樹葉雜草的身軀光滑無痕。這一切和李玉成的認識不符,也和那個如同另一個世界般的夢境沒有任何的聯係。

    在這樣的狀況下,任何人都勢必有些慌張。任何人都不免會懷疑自身,懷疑正在這裏的這個人是否經曆過現在他腦中存留的、那些佐證自身存在的、好似確認確實的一切。但為了擺脫這種境況,無論是誰都必定會進行一番探索搜尋。以求找到現實和現實之間符合邏輯的連接點,從而為正確或者說起碼不盲目地進行下一步行動tí gòng可以用來做精確判斷的素材。可是李玉成在他確認了這些讓人動搖的一切後,和普通人的反應不同:他——沒有了反應。剛開始確認周邊環境的時候,他心中的恐懼就好像已經隨風而去,眼神變得意外的平靜;當確認了自身的狀況後,連最後那一絲疲憊感都被消除了。眼睛,徹底失去了光芒。

    呆然而坐,李玉成就這麽坐到正午,坐到日落,坐到月顯,坐到霧現,坐到晨曦,坐到朝至。好似一塊石頭,直到脫水脫力,然後昏過去。

    醒來,睜眼,躺著,不動,昏迷。又一次的醒來,還是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然後迎來下一次的昏迷。周而複始,一次又一次,李玉成的身體變得消瘦,但不符合常理的是他並沒有死,沒有渴死沒有餓死也沒有凍死,沒有被野獸啃食,也沒有被落葉淹沒。靜靜地被擺放在這裏的他,像是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然而,事實卻是他下意識的想要去遺忘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依然在對他展開著追捕。感官雖然變得遲鈍不準,可還是能夠體會變化。而每一次的變化都像是翻閱字典的求知人一般,一次次的檢索著記憶的目錄,牽出無數的過往。無論他李玉成怎樣回避,那些往事依然會巧妙的、淩亂的再一次灌入自己的意識中,意圖給他帶來一點反應。

    “無可否認的事實就是,x日晚間,你的屋子中有著巨大的靈力反應,而我們搜遍各處也找不到你偷走的東西。麻煩你能告訴我們,到底是誰派你來的?你從不離開礦場,那麽你的同夥是誰?”審問的人開門見山的問道,“其實那些都不重要,最主要的是……”

    “最主要的是,因為他是我的孩子,有可能讓他無法施展自身的才華。”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晚間他偷聽到父母的爭吵時父親說的話。“我已經很自私了,但是我絕不會自私到讓自己的孩子無法獲得他本應該享受到的待遇。”聽到這話的時候李玉成沒法組合出嚴肅的麵龐和顫抖的語氣加在一起的畫麵。“你怎麽辦?那你就忍心……”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小聲

    “我都不太忍心,這麽疼痛的刑罰你是怎麽堅持下來的?你有罪的話,不妨除了認罪之外,也告訴我一些別的信息,那東西現在在哪裏?”“惡魔”繼續在他的耳邊私語,“這是一個真正的贖罪的機會,要想洗盡罪惡並且未來有個好生活,那就把知道的都告訴我。”

    “孩子,告訴爹,這都是怎麽回事?”麵對著自己恣意的放浪形骸和名落孫山的成績,父親並沒有像自己預想中的生氣,反而是難得的做到了他的旁邊,感受到詢問中的那種懇切和關懷,李玉成數度張口卻默然無聲,最後,隻嚐到了自己的眼淚的味道。“你知道嗎?爹以前啊……”

    “你知道嗎?晶石虧空的事啊,也被套到了你的頭上了。有幾個銷贓的下家供出來就是你給他們的晶石。上麵還會來人,不隻是你,這裏麻煩大了。到時候,真的不是上刑這麽簡單的了。現在告訴我,魂晶在哪裏,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的結束。”麵對著現實狀況的改變,麵對著這樣的李玉成,利誘的“利”,變成了僅僅是不受到更大的傷害。未來,已經沒必要談不存在的未來了。麵對一個足夠堅強的人,審問人給與了他另一種方式的尊重。“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最後一次機會,否則你知道麵對的是什麽。”發出聲音的那裏沒有人——隻有影子。發髻已散、長發迎風飄亂的背影,依然如鬆般挺立,“多說無益,自己去找。”如山般厚實的身型,麵對狂濤駭浪還是那麽的雲淡風輕。

    “你在逼我。”這是李玉成記憶中,審問人最後說的一句話。

    如果沒死,那麽肯定是活著。如果活著,那麽當麵對著這個世界開始用回憶這根鋼針刺向他時,不可能沒有應激反應。如果悔恨是反應的一種,那麽李玉成一直有著最激烈的表現,如果絕望也是反應的一種,那麽李玉成就在展示著最強烈的情緒。但是同時出現的二者,並沒有任何的加成,表現出的是互相衝抵、剛剛好中和後的波瀾不驚。

    在這樣的環境中,那些屬於他的記憶,他早無法忘記,也隻能強裝不惜;而那些不屬於他的記憶,他卻不能不想起,也根本無法處理。再一次,又一次,不知多少次的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孤獨的身影——蒙塵。這一次的他,又出現在了那個白色的世界中,在奔跑呼喊,在實驗觀望,在耐心等待,在自我鼓勵,在拚了命的保存著希望。

    可是,看在眼裏的李玉成,爛在這裏的李玉成,連死都做不到的李玉成——已經放棄任何希望。他的人生履曆,讓他不再會體會到這股能夠創造奇跡的力量。

    在這片林子裏,連狗都不理的他,應該會這麽一直被擺放在這裏了,如果沒有人經過的話。

    如果沒有人,那就意味著可能有人。在一個不用體會時間的物體上,必然會得到所有的可能。李玉成,終於被發現了,被強行帶回到了時間線內。

    xìng yùn的是,他遇到了一群好家夥。不幸的是,這群好家夥遇到了一群壞家夥。

    在壞家夥們用手中的人質逼迫震懾好家夥們後,這群好家夥和李玉成一起手無寸鐵的向著一處有腥風傳來的洞穴走去。他們這些人最後的歸宿就是被當做引魂獸步入陷阱的誘餌。

    “對不起啊,兄弟,到最後也沒能帶你走出這裏。”一個好家夥跟他說道。

    “要不是他一點用都沒有,梅根她們就不會被那群人……”另一個人那通紅的眼圈,顫抖的聲音,都在表述一種極度的憤怒。

    “實際情況是什麽?他們就是強盜團,也比我們實力高,記得組隊的時候就說過,這種情況隻有跑。但是是誰因為梅根一直在照顧這位兄弟而心生嫉妒,為了展現男子漢氣概,失去了理智衝了上去呢?”那個好家夥的語氣中有著斥責,但是卻沒有悲觀絕望。“前是不再多說,如果想要做什麽,也要有將來才有可能。聽我說,現在我們還有機會。”“機會”這兩個字讓臉色灰暗一群人,像是照到了陽光般有了顏色。

    這是一個大膽的計劃,也是一個有著犧牲的計劃。強盜團為了捕獵魂獸,設置了龐大的蘊含靈力的陷阱,而陷阱的中心就是他們這群人被出巢的魂獸撲殺的理論最近距離。在魂獸出巢的一瞬,如果有著最快反應的人能夠衝出人群,在被魂獸第一個被撲殺的之前多跑出一點距離,那麽魂獸就會離人群遠一點。那麽在接下來的第二、第三、第四個人也有了向魂獸跑動的反應時間,隨後迅速跑動的人群就有可能把魂獸引導的偏離陷阱核心處。如果運氣好在魂獸警覺回巢前,匆忙調整的強盜團也有可能和魂**起手來。那麽剩下的人就有逃離或者生存的希望。不過,這是一個由太多太多的可能性的假設羅列而出的、異想天開的計劃。但是就那麽一絲的可能,讓所有人有了希望。大家都在小聲的獻計獻策。到了最後,一個一開始就擺在麵前的難題橫亙在了前麵:誰能當衝出人群送入魂獸嘴中的第一個?這個計劃所有其他的可能都係於這第一個人是否來得及反應並跑出一段距離的身上,如果他不能為大家爭取到足夠反應的時間,那麽接下來就什麽都沒有。

    “作為大家的隊長,也是身手最好的人,應該我當第一個。”那個提出計劃的人這麽說道。

    “不,隊長,沒有你,接下來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麽作,就是這個計劃成功了,剩下的人也沒有可能活著回去。作為近身戰專家的我更加年輕,反應最快。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彌補過錯的機……”那個剛剛生氣的人說道。

    “我去吧!”生氣的年輕人還沒有說完就被李玉成打斷了。

    ………………

    愣愣的看了一會破碎的法陣陷阱和那狼藉一地的屍體。李玉成開始向著魂獸的巢穴走去。

    最後,因為大家對李玉成的不了解,以及他被救後的虛弱狀態,沒有人選擇讓他去當第一個送死的人。在規律和願望的較量中,結果符合客觀科學卻背離了主觀的期望。這麽一個包含了極大不確定性的計劃,最終失敗了。錯估了魂獸能力的強盜團也同樣全軍覆沒。可是也有個例外,那就是這場屠殺和戰鬥,從始至終都和李玉成沒有任何的關係。他站立的地方奇跡的沒有被箭矢流彈掃到,陷阱的發動也沒讓他遭受什麽創傷,而魂獸根本都沒有看他一眼,就在他的身邊飛來略去。李玉成數度站在魂獸必經的路線上相擋住它的去路並向它衝去,但是魂獸以它極快的速度和特殊的體質一次次的穿過了他,殺掉他身後的人。

    李玉成走到了整個計劃最關鍵的第一個人——那個真的衝出去一段距離的、創造奇跡的第一個人——的殘骸旁,他低低的說了聲“對不起。”便繼續向前走去。

    捕獵魂獸,失敗。生還人數,〇。戰損統計,僅餘一具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