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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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歲山形如彎月,山勢自北而西再轉向南將一個方圓不到十裏的小鎮環抱在中央,這個鎮子,就叫做乙木鎮。

    千年前,有仙人在此開拓,探得此處靈脈豐沛,山中珍草奇木甚多,便將大量凡人移居到此,專門為青州各處修道山門tí gòng藥石材料。

    由此繁衍生息至今,已經成了青州有數的富庶之地,雖然地處邊陲,也擔得起人傑地靈四字。

    鎮中一處玉石店內,一對少年男女正挑選櫃台上的商品。

    “小起!你看看這個!”

    一身青衣的俏麗少女拿起一方綠玉鎮紙,展示給身邊少年。

    名叫陳起的少年十五六歲年紀,身形還未長成,僅比少女高了半個頭。雖隻穿著一身淡灰色貼身短衣,但身形健碩,眼目有神,給人感覺便似一頭小豹子般。

    他伸手接過鎮紙,雙目之中閃過一絲火紅,凝神看了一眼便遞了回去,極為隱秘地朝著少女搖了搖頭,白鹿兒輕哼一聲,皺起可愛的鼻頭,隨手放在櫃台上,拉著陳起的衣服又朝店外走去。

    陳起搖頭動作雖輕,但他身形健壯,店內夥計一直注視著他,全都看在眼裏,但又哪敢頂撞這有名的陳家三郎和白家大xiǎo jiě,隻得默默整理攤位,假作不知,任他二人離開,招呼起其他客人來。

    “小起你眼光倒好,我就看不出那鎮紙有何不妥。”

    外表看去隻有十三四歲的少女猶自拉著陳起的衣襟,似乎跟他甚是親密,別人叫陳起作“三郎”,她偏偏愛叫“小起”,顯得又是格外不同。

    倒是陳起看起來頗為不自在,假借拂拭外衣的動作拍了拍衣衫下擺,將衣服從少女手中掙脫,正色道:“那鎮紙外表溫潤潔白,但我運起火眼時看透內裏似有極小空洞,夾雜細小裂紋,定然材質不佳。我們還是去別處看看。”

    白鹿兒見他故意掙脫自己,也不著惱,裝作沉思模樣,小手卻再度扯住了陳起衣袖把他朝另一處店麵拖去。

    “難得我說購買禮物,哄得爹爹歡心放我出來。那你便繼續陪我逛逛,也借你陳三郎神通,幫我給爹爹挑個好禮物。”

    少女音量未加掩飾,柔嫩動聽的嗓音倒是傳遍了身旁,本地鎮民和客商顯然對這兩人都是熟悉的,隻是笑看一位忠厚少年被這嬌憨少女牽在身後既尷尬又樂在其中的模樣。

    且不說陳起,那少女白鹿兒,則是另一大戶白家家主唯一的掌上明珠,那白家家主白長庚乃是鎮外寧湖邊上一處大宅主人,田產遍布寧湖周圍,極為富有。

    他自己熟讀詩書,心中錦繡大有學問,偏偏對這女兒視若珍寶,溺愛之極,督導白鹿兒開完童蒙,便任由她在鎮中遊玩,甚少幹涉。

    但白鹿兒也很是乖巧,除了與陳起是一見如故,兩個小家夥一起玩到大的,倒不曾在外麵結交什麽損友,有了這個玩伴加保鏢,也讓白長庚放心不少。

    雖然陳起在武備司也有職務,但乙木鎮一向太平,他年紀小也甚少參與決策,所以閑暇時間倒是都被白鹿兒以各種理由揪出來陪同玩耍居多。

    乙木鎮民風淳樸,前來的外地人也以遊客行商為主,這市集上倒是人人都認得這對璧人,所以大家對他們這般親昵都是司空見慣,還不住有人招呼白鹿兒倒自己攤位上來看看。

    少女耐心一一回應,隻說是要為父親挑選書房文具用作禮物,改日再來光顧,言語之中甚是禮貌。倒是陳起就那麽默默無語地被她領在身後,朝熱情招呼的鄉親點頭致意而已。

    這時一名女子吸引了陳起注意。

    那女子身材高挑,相貌出眾,一身紅衣,大大方方地從街頭走來。途經人群熙熙攘攘,原本摩肩擦背也是尋常,竟沒一個人與她產生接觸,仿佛她舉足邁步之間總能避開路線上的行人。長裙款款,雙手背在後麵,一步未停地朝著陳起二人方向走來。

    尤為奇怪的是也沒有一個人對她稍做注目,這卻大違常理。

    陳起在鎮子上生活長大,這般好看的女子也不多見,眉宇間又自帶一種成熟的英氣,他不通男女之事,尚且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附近街上此時何止百人,這女子穿著大紅如火,人又甚美,本該惹人注目,但陳起眼力何等厲害,又在武備司裏學過查景觀人之術,分明看出女子周圍的人隻在各行其是,並無一人向她投以視線。

    少年隻一恍神就感到反常,想起師兄出門前囑托,有心試探,不動聲色撇下正在一處攤位挑揀的白鹿兒,朝著那女子走去。

    他雖還未接觸過修道之人,但從小故事聽得多了,也曾聽聞道門法術萬千,其中就有一個小術是遮掩自身行蹤,不讓外人發覺,雖在鬧市無異獨行。這女子現下所為,倒與傳言相近。

    少年也假裝東張西望,腳下卻不停,他兩人相距不過幾十步,這時相向而行,轉眼之間便近在咫尺。

    紅衣女子對陳起也是視若未見,少年餘光觀察她動向,腳尖故意踢在街麵石板相連的一處凸起上,身子一歪,做出調整平衡的樣子,伸出右手向女子長袖抓去。

    他眼睛仍然望向別處,手中觸感傳來,分明是抓緊了一件衣物。心中暗喜,轉過目光時,卻大驚失色,禁不住“咦”了一聲。

    這十拿九穩的一抓,竟是攥住了一名男子腰間衣衫。

    這男子身材魁梧,反應卻是極快,腰間一有動靜,回頭看見一個少年探手擱在自己後腰位置,麵上詫異,也是一聲輕“咦”。

    兩人四目相對,一個尷尬,一個驚奇,同時“咦”在一起,甚是滑稽。

    那男子身邊還有同伴,見他停步,也望了過來,一見發噱。

    這人是個中年文士,白麵微須,見陳起這般動作,還以為遇上了小賊,又皺眉道:“我早前聽聞本地武備司人才濟濟,總領黃正明察秋毫。怎地光天化日,鬧市之中,竟有這般大膽的賊人?”

    那大漢沉著臉沒說話,隻是看著猶自摸不著頭腦的陳起。

    陳起雖驚不亂,知道自己被人施術戲耍,急忙四下張望,卻見一襲紅裙正好走過白鹿兒身後,向另一邊走遠。

    他這時已把宋任交待拋諸腦後,一心要攔下這神秘女子,收回手來向那大漢低聲道了一句:“誤會!得罪。”便要轉身追去。

    大漢自重身份,原本還等著陳起自知失手,乖巧點束手就擒,好送去武備司。這時見他不加分說便要離去,哪裏肯讓。

    大手探出便揪向陳起後領,低喝一聲“小賊,留下了!”

    陳起感到身後風起,想不到這陌生漢子手上竟是甚快,連忙又是身子一矮避過,看也不看,繼續疾步向前。

    那大漢倒是一愣,他自負武藝了得,卻連這小小少年也未能手到擒來,感受到身邊同伴戲謔表情,臉上一紅,大步追上朝著陳起又是一抓,大有不將這小子抓住誓不罷休之意。

    陳起心知起了誤會,但身後之人手腳甚快,他又要留神注意前方女子動向,分心二用下左手衣袖又被抓住,更有一股大力傳來,似要把他生生拽回去。

    眼看那紅衣飄飄越來越遠,將將走近街頭一處轉角。他心中起急,左手翻腕,並指用力格開對方手掌,擺脫了大漢鉗製,回頭大聲道:“我說了是誤會,現下我還有急事,回頭再向兄台賠禮!”

    這時周圍人群裏有人認得陳起,叫道:“這不是陳家三郎麽?怎地今日有暇到街上來?”

    那大漢聽有人認出少年身份,倒不怕他跑了,抱起手來麵露嘲諷,笑道:“這是哪家的三郎,偷雞摸狗的技藝如此了得?可見師長教導有方啊!”

    剛才左手被少年五指一掃,隻感手上劇痛,頓時鬆開了手。他麵上不顯,心中暗自驚訝,也信了這少年並非偷竊之人:能有這般身手,哪還用做什麽賊?隻是心頭不忿,這才口出惡語。

    陳起正又尋找那女子蹤跡,誰知放眼望去竟再也找不到那刺眼紅色的一絲片角。

    他心中氣惱,心想若不是被這大漢阻了一阻,定然不會失掉女子行蹤。想起師父平素教導的忠恕之道,倒也無意遷怒於他,正準備向對方告個罪,再去找白鹿兒回司裏向師兄回報,卻正好聽到大漢這番話。

    陳起素來敬重黃正,這大漢話中之意分明是辱他師門,畢竟年少氣盛,這時再也壓不住火,握緊雙拳對他怒目而視,“你這莽漢,有膽便再說一次!”

    那大漢分毫不讓,昂起頭來,捏得拳頭咯吱連響。“你盜竊失手,竟還要鬧市行凶麽?”

    陳起這才想起出門之時脫下了武備司的zhì fú,連腰牌也掛在外衣上,無法表明身份。見對方無禮,索性先打過再說。

    也不答話,腳下一蹬,閃身上前便是一拳,正對那大漢麵門。

    突然身後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小起,你在這裏做什麽?”

    卻是白鹿兒發現了陳起不在身邊,朝他這處小跑過來。

    大漢有意挑釁陳起出手,雖然未拿起架勢,但全部心神都緊鎖住少年氣機,戒備甚嚴,隻等著後發製人。

    他兩次探手要抓陳起無功,也隻當這小子身形靈便手上力氣頗大而已,小小年紀,能有多大本事。哪知認真動起手來這般快法,他雙手還保持互捏姿態,眼看躲不過這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