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氣

字數:3780   加入書籤

A+A-




    陳起聞言有些尷尬,咳了一聲道:“本地原本是有一位牧首的。”

    王書方暗自撇嘴,心說這牧首一職是各大仙門派遣,由門內大道有成的仙長出任,牧守一方,掌管民間萬事。書載耳聞,自盛雲界內混沌開辟以來便是如此,哪來什麽“原本是有”一說。

    陳起見王書方有不信之意,臉上尷尬表情更甚。

    “這位牧首大人在七十多年前感應天道,仙心動搖,於是回返山門要慢慢領悟。誰料一去不返,山陽門中又再無繼任的仙長前來,所以我乙木鎮上牧首一職就此空懸……”

    王書方啞然無語,隻感盛雲之大果然是無奇不有。

    辛府的牧首自己曾遠遠得見幾回,一次是為了解除辛府一帶幹旱,由城主帶領萬民祈願,又得了派中首腦人物許可,城內主事仙人這才出手。

    雖然看去不過一中年男子,但翩然一幅出塵形貌,淩空而立時衣帶飄飄,施法時舉手投足間流光溢彩,轉眼間雲層滾滾,甘霖降下,惠及方圓幾百裏土地,確然是仙家氣象。

    辛府雖是青州首府,終究隻是一城之地,所駐牧首已是如此了得,那青州牧首想來更是卓然不群。王書方自從見識了仙家威能便心向往之,這也是他勤學苦讀欲要一叩仙門的動力之一。

    卻想不到這裏竟然還有一位撂了七十餘年挑子的瀟灑高人,果然仙家做派常人難料。想來這事不甚光彩,乙木鎮出身的人不願提及,所以自己在辛府多年,竟從未聽說過。

    咋舌之餘,又打量了幾眼陳起,心想牧首如此做派,隻怕平時地方安定之職都落在了你們武備司身上,難怪乙木鎮小小地方,武備司精強之名卻威震青州。

    果然陳起接著道:“從那以後,我乙木鎮經營生產,拓展禦寇等等都由鎮長和武備司總領理事。”少年長出一口氣,臉上顯出自豪之色,“虧得韋歲山附近不產妖物,又風雨和順,沒什麽天災。牧首之前指定的黃家曆代都有傑出人士出任鎮長,這才維持住了本地的繁盛。”

    各地雖有牧首,但凡俗雜事,多半還是讓凡人自理,其中地方主腦多是由仙門牧首親自指定世代相傳,遇有不肖之輩,也常遭罷去。

    白鹿兒聽到這裏,一旁挺肘頂了頂陳起腰下,促狹道:“你說來說去,怎地忘了本鎮還有一位豪傑,乙木鎮這些年日漸興旺,可也少不了盜匪覬覦。若非那位老大人跟他一手調教出來的武備司,隻怕也沒有眼下這等局麵。”

    這下連王書方都聽懂了,乙木武備司總領黃正赫赫有名,任職又久,以盛雲界之廣大也是少有人不知。不覺笑道:“家祖雖是外地人,但在此經商多年,與那位黃正黃總領也是交情甚深。我聽聞之前陳小兄弟自稱乃是武備士,想來也是常與黃總領親近的了?”

    心想我爺爺在我麵前說起黃正來,都是口稱老黃,那交情自不待言,這上麵可就穩穩壓了你這武備司新丁一頭了。

    陳起見他問起,收起笑容整了整衣襟,對著王書方一抱拳,小小少年極為自豪的大聲道:“正是家師!”

    王書方不由一滯,他與陳起雖然隻是初見,但也感覺到這少年為人誠懇,不至於在這種事上欺瞞自己。

    想不到這質樸少年竟有如此大來頭,再看向白鹿兒時,眼光又有不同——能讓黃正弟子隨同身側的,想也不是平常人家女兒。

    又聽到旁邊“當啷”一響,原來是那名護衛先前輸了陳起一招,雖然見自家主人將對方做了客人,他心裏還是不舒服的,進來以後有意插在白鹿兒與陳起中間,算是小做報複。

    猛地聽了陳起自承是黃正弟子,想起自己那番挑釁言語,背後冷汗淋淋,手上一鬆,杯子落在案上。

    他出言不遜,辱及本地武備司總領,還是黃正這種揚名數十年的猛人,心中已是生了畏懼。

    陳起見他慌亂,坐下端起酒杯,朝那大漢一舉。“老兄先前在街上說話雖不中聽,也是我得罪在先,不知者不怪。師父曾教導,我輩武人,最忌諱的便是因言而動怒,又因怒而出手。幸好鹿兒叫得及時,咱們未分勝負,便算扯平了如何?”

    那大漢心知陳起給他留了麵子,感激地舉杯與少年一飲而盡,小小誤會,就此作罷。

    王書方這時倒對陳起有了幾分敬佩,這少年武藝上自不用說,更可貴胸襟廣闊,不因小怨而失大義,對自家一位護衛都是不卑不亢。與他聊了這麽久,也聽出陳起未曾進學,一番道理顯然都是出自心得。

    這等內外俱佳的少年英傑,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的了,自己也不該視之以尋常武夫。

    他這時定下心來,回想剛才白鹿兒侃侃而談山君典故,其中有“我白家如何如何”,也可知這被山君親自打救的白家眼下定然是乙木鎮上有數的大戶。自己初來乍到,可莫要唐突佳人,又惹出她身後的白家,給爺爺的商會招來麻煩。

    這時按下一親芳澤的心思,真心想結納這兩位來曆不凡的少年男女,收起折扇向陳起躬身一禮,“原來是黃總領高徒,先前不知,有失禮數,還望陳兄弟莫怪。”

    陳起正色道:“陳起得蒙師尊收錄,常懷感激,不敢假師尊之名揚示人前。王兄這般客氣,到讓小弟不安了。”

    這時酒菜早已上齊,白鹿兒伸長了筷子正夾起一片肉放進碗裏,這少女看上去活潑動人,但用餐之時舉止文雅,顯然家教甚好。

    王書方記得那是一盤鹿肉,打趣道:“姑娘名字裏帶了個鹿字,對那靈鹿山君又甚是喜歡,卻不可憐這成了盤中餐的小鹿麽?”

    鹿兒慢慢咽下嘴裏的嫩肉,取過絲帕擦擦小嘴,笑道:“弱肉強食,乃是天地間的至理。我真是山中一鹿兒,自然與同伴共逐水草,相依為命。但此刻我既為人身,這鹿兒又不幸成了我麵前盤中之物,鹿兒自然要依從為人的道理,這還有什麽好說的?”

    兩手一攤,小腦袋一偏,微露白齒,極為可愛的笑了。

    那護衛大漢原本悶頭吃菜,聽了白鹿兒這話抬起頭來,似是大覺訝異,“xiǎo jiě弱質纖纖,卻有這等見識,這話好生有理!我老程是個粗人,也覺得甚是入耳。嘖嘖,乙木鎮上一個女子也有這般大氣,我輸在陳小哥手上,也不冤了!”

    他心思粗豪,終究還是承認自己敗了。

    王書方原本隻是借機調侃,但聽這少女一席話,依稀覺得對方言辭中微言大義,仿佛解開了自己學道時幾處模糊的心結,停住了手中長筷,一時呆住了。

    陳起與白鹿兒自幼相交,知道這位少女心思有異常人,時有驚人之語。見這位新朋友愣在那裏,怕是有些難以接受,有心從中轉圜。

    “鹿兒便是這麽喜歡強詞奪理,王兄莫怪。”

    “不不不,鹿兒姑娘此言大有道理,隻是王某愚鈍,一時參詳不透。”

    “哼!小起,你與王兄一見如故,就要撇下我這老朋友了麽!”

    三個年輕人一人一句,頓時將氣氛又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