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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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陳起睜開眼時,天還未大亮,他心裏念著要去當麵問詢白鹿兒,睡得原本就不踏實,眼見窗外天色白日初升,索性起身洗漱。打算慢慢走去白府,勝過了在這裏胡思亂想。

    來到院內,正看到宋任背手站在一棵樹下,招呼道:“大師兄,這麽早。”

    “你也很早。”宋任淡然道。“我看你麵有愁色,這麽早便出門。要去哪裏?”

    陳起心中起伏不定,也沒跟這位師兄說實話。隻說自己家中有事,請師兄代為稟告師父,上午告假返家一趟。

    宋任看他一眼,露出一個微笑。

    “既然三郎你有事要辦,那便去吧。若是好辦,速去速回。若有難處,來找師兄。”

    陳起入黃正門下時,宋任年紀也還不大,師兄弟親如手足。“若有難處,來找師兄。”這幾個字是宋任常掛在嘴邊的。

    自從陳起長成少年,在武備司有了獨當一麵的本錢,已有許久未曾聽到。

    這時宋任似乎看出師弟有難言之隱,心中關切下脫口而出,頓時讓陳起心中湧上暖意。胸懷激動下,幾乎就要把壓在心中的難事向師兄傾訴,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向師兄行了一禮,陳起道:“隻是一些瑣事,小弟去去就回,不用勞動師兄。”

    離開武備司,在街上隨意吃了早點。陳起踏著朝陽,一路走出鎮外。

    來到白府門前,今日前來求禱的鎮民還未聚集,零星有幾個從大開的府門進入院內。有下人認得陳起,上前迎住少年道:“三郎今日這麽早,也是來供奉山君的麽?”

    白府下人都知道這位是xiǎo jiě摯友,但若是訪友,對象又是女眷,斷然沒有這麽早便前來的,所以想到了山君身上。

    陳起仔細望了一眼院子中間高高立起的山君石像,的確與昨日那玉像造型相似,難怪白鹿兒當時愛不釋手。

    他搖了搖頭,道:“我確實是來求見鹿兒xiǎo jiě,不知她這時可在府中?”

    那下rén miàn有難色,還未開口,身後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三郎有心了。隻是我家鹿兒昨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這時還在臥床,不便見客。”

    一個青袍文士從大堂走出,正是白府主人,白鹿兒的父親白長庚。

    陳起正看著山君像前靜立默禱的人群發呆,聽到白長庚的聲音回過神來,連忙道:“我昨日送鹿兒回來時,她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

    白長庚灑然一笑,“風寒之病,向來迅猛。不過小女身子一向強健,過得幾日自當痊愈。”

    語氣輕鬆,全然不似愛女染病的父親口吻。

    陳起如何聽不出來,見白長庚有意推脫,更堅定了要見到白鹿兒的想法,道:“小侄精於驅火,還請白伯父讓我與鹿兒見上一見,說不定能對鹿兒病情有所幫助。”

    白長庚仍是淡定十足道:“鹿兒一早就叮囑我,說她這時麵容憔悴,若是小起來了,切莫讓他進來,免得被他看了醜形醜相去。”兩手一攤,“你看,我這做父親的都被遣來擋客了。”

    陳起好說歹說,白長庚就是不許。無奈下請白伯父帶話給白鹿兒,祝她早日康複。

    又提起武備司昨夜擒下妖物,還要謝過白鹿兒向山君為自己祝禱。

    白長庚聞言表情有些不自然,落在陳起眼裏。但最終這位白伯父隻是輕輕“哦”了一聲,不再說話,目送陳起轉身走了。

    看著陳起背影消失在大門之外,白長庚歎了口氣,身後傳來白鹿兒聲音,“父親,小起走了麽?”

    白長庚也未回身看自己女兒,隻是點了點頭。

    少女緩步來到白長庚身邊,低聲自語道:“走了也好,有些事我還是不想小起知道。”

    說罷回頭一望,正堂內一個高大男子正在欣賞屋內山水字畫,他身形高壯,麵龐堅毅如岩雕石刻,感應到白鹿兒視線傳來,轉過黝黑的大臉對她笑了一笑。

    “xiǎo jiě這樣懂事,看來我不會空跑一趟了。”

    陳起雖果斷離去,但心中疑慮越來越深。想起白長庚言辭堅定的不許自己見白鹿兒,及聽聞昨晚擒下妖物之後臉上神情。陳起不禁懷疑,莫非是行凶之人正在白府之內,鉗製住了白鹿兒威脅白長庚來應付自己。

    昨日白鹿兒分別時含有深意的言語,在他想來,自然是暗自警示自己,可惜當時心神浮動,被粗心忽視掉了。

    其中細節雖然大有缺漏,但他關心則亂,已漸漸把這猜想當做了真相,於是縱起身法,想要盡快回到鎮上,將這發現告訴師父師兄知道,讓他們為自己參詳對策。

    白府位於鎮外寧湖之畔,回途已有不少行人正前往拜謁山君像。

    陳起心中了然,難怪凶徒如此大膽,隻因白府前院一貫向全鎮開放,人多眼雜,卻是個燈下黑的好地方,又因為與山君的關係在鎮民心中地位特殊,所以遇到這種事情,恐怕沒人會第一個聯想到白府,這凶徒得了空隙,自然能無往不利。

    他越想越是肯定,身形也越發快起來。

    突然頸後一熱,似是被人嗅了一下。

    “有誰在我身後?”

    陳起一驚非同小可,他年紀雖輕,但一身武藝盡得黃正真傳,所欠隻是火候而已。又身具異能,感應敏銳尤勝師兄宋任,這等被人欺近身後之事近年來可謂前所未有。乙木鎮內,就算宋任也做不到這般。

    他應變極快,發力向前奔行幾步,雙手護住身後,掌心揮起兩團火焰將背後空氣盡數點燃,覆蓋住約有三丈方圓的範圍,這時才有餘暇回過頭來。

    劈啪爆響的火焰中,一個人影現了出來,看輪廓是個身形瘦長之人,隻是視線被烈焰阻隔看不清麵目。

    這時四下已沒有行人,陳起擺好架勢凝神戒備,卻聽到熊熊烈火中傳來一個女子嗓音,“這位小哥好大的火氣!”

    陳起晃晃頭,幾乎以為是錯覺,這好整以暇的話中語調婉轉,的確是女子聲音,雖語氣親切,卻有鏗鏘之意。

    隨後就見那模糊人影抬起了一隻手,陳起布下的火焰頓時分作兩旁,仿似被勁風吹低,顯出中間一個女子來。

    這女子一身紅衣,生得也算極美,一雙柳眉直指額角,又平添一份英武,竟然便是昨日街上遇見的女子。

    這時她長袖卷起,露出雙臂上各有一隻小巧護臂,銀光閃閃耀人眼目。一頭黑發披散腦後,雖然臉上帶著淡淡笑意,但憑她渾身上下好整以暇從烈火中漫步走出,陳起也知對方定是極難應付。

    他剛從白府轉返,又懷疑有精善道法的凶徒潛伏其中控製了白氏父女,這時被她半路攔下,聯想到前日街上遭遇,理所當然認定了對方便是敵人。有心收回女子腳邊火焰,幾次默運異能卻感應自己似乎失去了對那團烈火的控製。

    那一片火海離了自己控製,原本轉眼就該慢慢熄滅,卻猶自熊熊燃燒,隨著那女子漫步而出,兩邊火焰鋪滿在她腳邊土地,焰頭整齊的起伏,猶如校場上士兵接受將領檢閱一般。

    紅衣女子右手一引,一個小火團從滿地火焰中跳上她指尖,女子細細看看跳動的火苗,又放到挺翹的鼻梁下麵深深吸了進去。火苗躍動不休,一直燎著女子麵目,但她渾不在意,就好像吸進去的不是一團火焰,而是在嗅著什麽美味一般。

    女子閉目好似回味了片刻,睜開眼看向陳起,麵露嘉許,衝他翹起拇指,“昨天與你擦身而過,就聞到你身上有道火的味道。我剛從山裏出來,正好見到你,所以下來確認一下。果然美味!”

    “你…你這妖人!”

    陳起看得目瞪口呆,連趁機搶攻都忘了。隻覺得這女子現身之後,所作所為簡直無一處不怪異。

    又聽得身後遠遠傳來馬蹄落地之聲,陳起知道是有人又來前去白府,正準備出聲提醒此路不通,那女子右腳腳尖微微抬起在地上一點。陳起此時雙目轉作赤紅,正是將異能激發到了極處,看出有一道波紋從女子落足的地方散出,頃刻間耳邊聲響俱無。

    餘光中看到身周一切都在瞬間失去了顏色,刹那間又回複舊貌,隻是耳中鳥鳴馬奔一切雜音全然不見。

    他心中大駭,這女子分明施展了一個極厲害的道術,將這附近天地與實景割裂開來,此時雖然四周景色與之前無異,所以耳中再無林中鳥鳴傳來,剛才還響起的馬蹄聲也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