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兄弟，咱們在這兒！”

    一名眼尖的武備士望見陳起，起身揮手向他招呼。

    劉成等人見陳起隨那老人離去，並未走遠，就在那處茶水攤位坐著等他。

    想想也是，這幾人原本便是本地土著，這街上什麽吃喝玩樂之處哪還去得少了，不過是陪著陳起這客人到處走走逛逛而已。

    也是因此，少年隨意跟他人離去，撇下他們在這裏等候，幾人也並不介意，反正牧首有令是要讓他在城裏玩得開心，怎麽個玩法倒是不太講究。

    劉成見他臉上神色複雜，奇道：“那陳夫子總不成收你做了弟子，還留了功課。怎麽說說話而已，你竟這般神情？”

    陳起心想你倒是目光如炬，這都能猜中一半。

    隨便拉過一張板凳坐在幾人中間，便把剛才跟陳夫子交談內容講給了幾位武備士。

    不過與人幾句閑談，他又是坦蕩性子，也沒再刻意隱瞞什麽。

    劉成初時還笑嘻嘻聽著，待到陳起說出老人最後留下的問題，猛吸口氣，問道：“那陳夫子當真如此問你？”

    陳起原本講得慢條斯理，突然見他認真起來，一愣道：“小弟所言句句是實。劉哥，怎麽？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劉成一手放在桌上，五指連連輕點，在桌麵上擊打出有序的節奏，微微沉吟，道：“此界是仙人誕生在前或是凡人？老弟，盛雲界裏有個說法，對上界仙人頗為不敬，你可知道？”

    陳起搖頭道：“小弟孤陋寡聞，還請劉哥指教。”

    見他表情誠懇，又是跟著牧首與紅英女仙一起到來，劉成也拿他當做自己人，便把此界一個傳聞緩緩道來。

    原來據古籍記載，約在千年以前，凡間曾有智慧高深之士反思仙凡關係，認為凡人既可修仙，可見仙人並非無本之木。盛雲界內仙凡之間大道相隔，未必不是仙人刻意營造的局麵。

    否則依照常理，既然仙凡之間能夠互相轉化，那麽仙人不過是得了大造化又或是被此界天地鍾愛的凡人所化，兩者本是同源。何以忘卻根本，要在天上另辟一界，將修道之法據為己有，阻斷多數凡人成仙的希望？

    此論一出，當真是驚世駭俗，在凡間掀起一股質疑仙人的浪潮，在盛雲界裏綿延百多年。這段時日裏，信奉此種學說的凡人視仙門如賊寇，認為他們隻是得了先機，占據本界氣運緊守不放而已。

    隻是下界議論紛紜，上界仙人卻並未出聲辯白。往好了說固然是仙人坦蕩超脫，但也被有心之人認為是仙門憑借壽數綿長，想借時光將這異端聲音抹去。

    不過後麵恰好遇上魔染之難，那天外妖魔入侵之威足令天地變色，就是生活在大地上的凡人，也見識了日月隱晦，天幕之上仙魔大戰留下的光影痕跡。

    又有凡俗生靈被侵入此界的魔氣浸染，化身妖邪肆意殺戮，使得人口銳減，早前的凡間權力結構遭到破壞。幸好後來本界仙人在戰爭中獲得慘勝，回頭掃蕩群魔，曆經多年，又讓盛雲界回歸平靜。

    在這過程中，眾多凡間知名的大能真仙隕落，湧現出無數救助凡人而殞身不悔的仙人事跡，用熱血將之前仙凡間的隔閡再次彌補。

    尤其之後仙門放鬆了對人間的掌控，對下界轉為扶助自強的態度，建立武備司成為凡間降妖除魔的武力。又廣開山門，在人間設立書院揀選弟子，拓寬了凡人登上仙道的途徑，於是這不和諧的聲音終於漸漸消散。

    陳起聽到這裏，隻覺得汗毛倒豎，渾身豪氣似要噴薄而出，回想當年凡人與仙人並肩作戰，共同維護此界平安，何等壯懷激烈，隻恨身不能至！

    回想陳夫子與自己交談時，的確對凡人頗多讚譽，對仙門隱有疑慮，不禁有些擔心，看著說到口幹正猛灌茶水的劉成道：“以劉哥所見，那位陳夫子，也是抱有這種異端學說之人？”

    劉成長出口氣，不屑道：“我還以為他是什麽學問高人，卻原來也這等迂腐無知。”

    伸手一指周圍，道：“你看這城中景象，固然都是凡人造就，但你既出自武備司，也該知道，此時平靜之中暗藏多少凶險。別的不說，光是海禁範圍之外，便有強悍妖魔藏身海底，對咱們人間繁華暗中窺視，不用說也是不安好心的了。”

    又握拳拿拇指點在自己胸口，“若不是代代牧首出力維持，各處仙門鎮壓妖邪，莫說建起這偌大的安潮城，真要遇上群妖作亂，隻怕各州片帆都不得下海。”

    他說得激動，雖然壓低聲音，但身邊幾位同僚麵色難看，顯然都對這種說法極為反感。

    他們跟靈機可說朝夕相處，又從他那裏得到大批武具，對這位仙人都是傾心尊崇，哪裏容得有人閑言質疑。

    陳起來自內陸，乙木鎮上妖邪作祟隻遇上過一次，對海上情況也並不熟悉，但他從靈機口中也聽了一些，又在武備司裏見到眾位同僚為了針對海中妖物特意訓練，自然相信此言不假。

    少年對那名叫陳敬言的老者還是有些關心，怕他因此惹上麻煩，不由問道：“既然如此，那陳夫子又怎能在城中書院做了老師？”

    劉成手一擺，沉聲道：“這等忘恩負義之輩，不用管他！再說仙門執掌本界權威，從來寬大慈悲，所以仙律之中，並無因言獲罪的條款。你也不用擔心你劉哥會對他如何！”

    “但是，”一張大臉又湊近陳起，他此時暗生怒氣，表情就有些猙獰，“仙人胸襟博大，我這凡夫俗子卻是眼裏難容沙子。他隻與你一人說還罷了，反正你與仙人親近，也不會被他邪說蠱惑，但若敢在書院內大肆宣揚，我武備司兄弟個個都放他不過！”

    陳起想起靈機在武備司中言行舉止，頓時感受到這位仙人雖然低調和善，但在一眾武備士心中的確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就連劉成先前對紅英與靈機關係胡做猜測，也有些頑童tōu kuī大人世界的味道。

    少年連連點頭，道：“正是此理。紅姐曾說，仙門之中道法萬千，各有奇異。我想人間生民億萬，心思之複雜何嚐不是如此。隻要沒有真正劣跡，總不能禁止個別人等所思所想異於常人。”

    “哼！你倒果然是個有仙緣的。”

    劉成哼了一聲，看向陳起的眼色卻溫和許多。“我曾以此問過牧首，何以仙門對這等冒犯言語不聞不問，他老人家所說與你差不多，說是天地萬物，總是參差多態才見精彩！”

    陳起頓時大為折服，果然修道有成的仙人目光高遠，於凡人糾結處往往能輕輕放過。若位在高處，眼光卻還合同流俗，那才是德不配位了。

    “那我明日還是要去書院見見這陳夫子，他心懷偏見，雖不是罪過，總該有人為他開解才是。”

    劉成曲指一敲木桌，發出“碰碰”連響，“老劉先前所言，你也要一句一句給我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