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子原本就是等著他追上，所以走得不快，身邊護衛也離得較遠，陳起經過護衛時點頭致意，直接走在老人身邊。

    “陳老，小子來了。不知您有何指教？”

    老人也不看他，背手低頭慢慢踱步。

    陳起摸不著頭腦，隻是亦步亦趨地跟著。

    半晌，陳夫子開口道：“你先前所言也算有點見識，可曾有過求仙之心？”

    少年心中一動，不知他是從哪裏看出來或隻是湊巧說中，但陳起心思細密，還是決定不把紅英之事說給他聽。

    “我在家鄉也時常聽說一些chuán qí故事，言道仙人長生，無所不能，自然是有些向往的。不過若說到求仙，”陳起搖搖頭，笑道：“仙緣難求，倒不曾刻意想過。”

    這也是實話，他先前在乙木鎮時，一心隻想做個為人稱道的武備士，若非遇上紅英，怎也不會有這種出格念頭。

    他不願對陳夫子直言其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紅英，又覺心中一暖。

    凡人之身而得上仙青眼，多是故事裏常見的橋段，但落到自己身上卻又是不同，一時對女仙的感激之意倒是占了上風。

    陳夫子偏過頭看他一眼，老臉上露出欣慰神情，“我也是這般想。你雖自稱未曾進學，但談吐有禮，當著武備士的麵也能口出為凡人自豪之言，可見不是好高騖遠之輩。”

    “夫子所言，小子有些不明白。”

    “武備司有仙門設置，內中豪傑之士都以仙人馬首是瞻，你與那幾人甚是親密，難道不知？”

    陳起回想這半日相處，奇道：“劉兄與其餘幾位都是為人豪爽，他們習武強身也都是為了護得此地安寧。我也曾聽他說出不可事事倚靠仙門，總要為凡人掙得顏麵。夫子所言，怕是有些誤會？”

    老人停住腳步，似笑非笑看著身邊少年，“陳某一生求的是學問，從來謹言慎行，偏偏一到這安潮城，就接連遇上誤會，倒是有趣！”

    這是想起之前被劉成逼問來曆之事了，他學問甚高，無論去到哪裏一向都是受人尊敬居多，卻被一個武備士當麵衝撞，這時身邊隻有陳起一個少年，也沒特意提防，終於還是把這心中鬱結說了出來。

    陳起正色道：“我想既是誤會，自然有不合常理處。夫子你學識廣博，何必跟咱們武人計較這些。”

    陳夫子聽陳起一說，自覺失態，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紀，竟為這點小事計較起來。望向陳起，看著少年雙眼清澈有神，麵容雖有稚嫩，但神情堅毅坦直，讓人一見便生了信任，難怪自己會當著他麵抱怨。

    老人自嘲一笑，擺手道：“算你有理，老夫自從埋首書籍，極少與人交際，這年歲一大把，學問是多了，心眼卻變小了。”

    “老先生快人快語，這是赤子之心，有福氣的。”

    陳起往日跟黃正親近慣了，見這老人胸懷豁達，生了好感，一時將他當做了師父般輕言安撫。

    果然陳夫子對他這話甚是滿意，笑道：“你倒是個會說話的。老夫名叫陳敬言，明日起開始在本城書院教學，你若有暇，盡可來聽聽。我這學問在於探究盛雲界上古軼事、民間傳聞，雖是故紙堆中得來卻不枯燥，你也不用怕從老夫這裏聽到什麽催人入夢的陳詞濫調。”

    他本是文弱老人，但說起自身鑽研的學術，卻是神采飛揚，滿麵自信神色，連老瘦微弓的身子都挺直了些。

    “晚輩也是姓陳，大名叫做陳起，出身乙木鎮，也是才到本城不久。”

    先前見這老人對武備士似有偏見，雖然不太在意，終究沒把自己身份說全了。

    到底兩人隻是路邊相逢，少年覺得無需太過交淺言深與他分辯，免得搞出王書方那等不歡而散之事來。

    “哦？”

    老人聞言頗為高興，“想不到你我還有同宗之誼，這可更好了，據老夫研究，本界同姓之人多半出自同源，隻是年月古老，內中詳情尚不可知。”

    看著少年的神眼又多了幾分親切，撫須笑道：“來日相見，不妨便排排家譜，說不定能有所得。”

    陳起雖然醉心武藝，但並不反感聽人講學，在乙木鎮上也隻是沒有多餘時間而已。這時得了一位長者主動邀請，自然是恭恭敬敬的答應了。

    陳夫子見他應下，滿意頷首道：“看你心思靈動，偶爾一言便觸及人道根本。老夫這裏有個問題送你，你可願意聽聽？”

    陳起笑道：“長者有心指教，哪有晚輩拒絕的道理，便請夫子出題！”

    老人卻收起笑容，語調也轉為嚴肅，湊到少年耳邊輕聲說道：“你不妨猜測一番，這盛雲界中，是凡人誕生在前，還是仙人？”

    陳起萬萬想不到這老人所出問題這般古怪，皺眉道：“夫子所問高深莫測，晚輩的確從未想過。”

    “哈哈哈！”

    陳夫子在他肩頭輕拍一記，淡然道：“既然從未想過，就從此刻開始想想。老夫心中所願，盛雲界內無論仙凡，都該想想這個問題才是。”

    見陳起麵色沉重，顯然陷入苦思，心中暗讚一句果然是個求知若渴的好孩子。

    也不打攪少年思索，回身慢步走遠，隻向身後揮揮手，道：“你我都是外客，相遇即是有緣。這問題我想了半生才有結論，你也不需太過急切。若是真有心想知道，便不要忘了來書院聽老夫講課。”

    說罷徑直朝街尾走去。

    陳起一時被他問題震住，又聽老人所言還有再見之期，也並不急切，站在原地與幾名護衛麵帶讚賞擦身而過時，對著陳夫子背影抱拳一禮，大聲道：“定然不敢有失長者之約！”

    見他們慢慢消失在人潮之中，不禁覺得今夜遇上這老人，又為自己早前閉塞眼界開闊了一些。雖然交談不多，但陳夫子博學多智的印象深深刻在了少年心中。

    陳起心想既然這番要去往仙門，總該多多了解一些盛雲界內仙凡交往的事跡，據說在仙門之中修道，也要先從道藏典籍學起，自己沒什麽學問，悶頭悶腦的前去求學，鬧出笑話來自己丟臉事小，累及紅英失了麵子那可不該。

    於是暗暗定了決心，明日便到安潮書院，再去拜會一下這位陳夫子。

    又想起劉成一幹人還在後麵等候自己，連忙轉身趕往之前分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