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暗潮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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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來,青州大地上悟道的凡俗子弟不過寥寥,或許用不了多久,這一次“秦飛事件”造成的影響,還會經由安潮向青州其他地方傳播也未可知。
這便是“成仙”一事,對於凡人的yòu huò和激勵了。
但浮躁的風氣之外,又有堅定或淡泊之人對此不屑一顧。
在這些人看來,所謂道法萬端,存心一念,他人的道終究屬於他人,若不能尋求到自己的道,就算能僥幸叩開仙門,也不過碌碌之輩。
盛雲界中仙道昌盛,雖也有正邪分野,但隻是各自步入大道方式有異,並非是以行跡區分。因此也較少出現侵擾凡間的現象,一方麵固然是仙凡分野巨大,道法有成之後對凡間生靈無甚需求,其中作奸犯科之輩,倒多是未能踏足正途的道逆所為。
此等惡徒,自有凡間各地武備司處置,人間目前大患,仍是天外妖魔以及潛伏此界的魔染妖物。
陳敬言所持異端之說如今不能大行於世,也正因盛雲界中仙凡各行其是,仙門對於凡人而言固然高高在上,卻非決不可攀,形象也較為正麵,即便是有敬畏,始終還是敬字在前。
但此說綿延數百載,也非全然無根,人間常有悟道登仙者,則難免激發餘眾欲念:為何不能是我?
隻歎由求不得而生怨憎,乃是凡俗常態,山海尚可填,唯欲無絕期。
此刻,正有幾名抱此觀念的學子,正聚在一處精舍之中烹茶分盞,低聲交流對於今日所見的看法。
他們端坐堂中,上首卻有一位老者正持卷低吟,正是陳起前夜遇見的陳夫子陳敬言。
議論之聲漸漸止息,一位年輕學子望向老者,低首一揖,“我等心中疑惑,適才已盡數傾吐。其中未明之處,還請夫子指點。”
他身邊同門跪坐於地,都是一般地將求知若渴的眼神送上。
陳敬言放下手中書卷,淡然一笑,“你們這些小家夥,不在外麵與那些庸人談長論短,卻跑到我這裏來。先給老夫如實交待,爾等所為何來啊?”
下麵眾位學子目光殷切,但舉止都還能保持得體,齊齊望向最早發言的那名學子,顯然此行是以他為首。
那學子麵色鄭重,雙手交互豎在額前,乃是求學問道時極重的禮數。“秦飛在書院之中平素並非鶴立雞群之輩,今日驟然有所領悟,實是我等始料未及。同窗之中有此先飛之鳥,對我等也是激勵鞭策。”
“嗯。你們能有這番見地,顯然誌存遠大,心性也算穩重。”
學子抬起頭來,表情雖還一如先前,但眼中熱切如火,幾乎便要奪眶而出。“但據我所知,秦飛近三月來行跡如常,直到昨日午時之前,並未靜修也無課業,相反卻是輪值雜務,正是迎接夫子在院中安置居所!”
說到後麵,起初平緩的語調再也維持不住,他自知有些失態,重重把頭伏在地上,藏住因激動而扭曲的麵孔,“從始至終,秦飛特異之處隻在與夫子接觸,定是從夫子這裏偶有所得。”
此時全體學子一起拜伏於地,狂熱而顫抖的聲調充滿了原本靜雅的精舍。
“夫子以何言啟示於他,也請賜教我等!”
他們埋頭低首,全沒看見端坐正位的陳敬言一雙老眼中也有一團火苗在熊熊燃燒,皺紋勾勒出的宿老麵目顯露出與一眾年輕學子同樣的激動神色。
但這變動隻在頃刻,也並無一人發覺。
陳夫子轉眼收拾心緒,再開口時聲音又回複到一位學識精深的老人應有的溫hé píng靜。
“你這想法倒也有趣。”老人故意輕笑出聲,“這是要把那位秦飛小友悟道的功勞交到老夫頭上?”
“此事隻在我等心中,一出此門,絕無他人知曉!”又是那為首學子斬釘截鐵的回應道。
陳敬言話中雖有模棱兩可之意,但前來他居處的都是安潮書院出類拔萃之輩,哪裏聽不出他不曾直言否定,便是認下了。
他們早先發覺秦飛異狀,還隻做為臆斷,而那為首學子從前便對陳敬言著述學說多有研究,從他著作中隱隱尋覓出對於此界仙凡之別另有看法,但是盛雲界中仙風盛大,學風卻也並不低弱,凡人對於仙門的研究機杼萬端,各有信眾,也屬平常。
但一將秦飛悟道之事拿進來對照參詳,其中特異之處頓時顯現:秦飛從來作風對於仙道並未特別熱衷,這次偏偏是他得了天道認可,顯然陳敬言在其中有所作為。
於是大家進入精舍之時,已經認定了這位淵博長者,便是秦飛由凡入道的貴人。這時陳夫子親口隱晦承認其事,倒也並未讓他們有喜出望外之感,都是恭恭敬敬地靜候這位老者出言啟示。
陳敬言心中藏有大誌,一直以來便希望以自己學說影響更多有望道途的凡間英才,所以前夜遇上陳起,對他心性品質大為讚賞,還定了今日前來拜訪之約。他對秦飛悟道一事早有預料,並未出去觀看,留在居處就是等著陳起,豈料原本等待之人未至,卻有更多心思機敏眼光獨到的學子前來求問。
他敢在書院之中堂而皇之散布自己理念,卻是了解仙門一道律令:仙門書院專為向道凡人tí gòng進身之階,而非是為仙道輸送信徒,兩者區別,便在於院中學子可倚靠自身才智親近大道,除了先生教習,即便本地牧首也不可阻礙學說流傳。
其中道理或有可商榷處,但自從這道法則通行下界以來,的確不曾聽說過仙門中人幹涉書院運轉之舉。
老人放下思緒,看著眼前可為此界兩道棟梁之才的年輕俊傑,含笑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他說給過很多人聽,日後也將傳播給更多得他認可之人。
正是這句話,將要在盛雲界中崇仙問道的大潮之中注入一股暗流,或許有朝一日,會激發出更為壯闊的波瀾。
“生而為人,求索於道,得道成仙,號為仙人。我有一問予諸君——仙路煌煌,人道何在?”
下首學子無不震動,或驚或懼,或不解或了然,卻都是默然無語,無從顯露。
隻是初來時的熱切全然化為冷意,得到指點的喜意更是半分也無。
室中氣氛驟然一冷,落針可聞。
陳敬言,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