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姐姐你好弟弟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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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以撒病了。

    病得很重。

    或許是良心上的譴責,或許是他人給予的視線,以撒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一病不起。

    不停地咳嗽,高燒不退加上意識模糊。

    在半夢半醒間,以撒的思緒回到了過去。

    村中發現他的時候,少年模樣的以撒,靜靜的蜷縮在一個奇怪的木頭棺材之中,就好像被遺棄的小狗一般,順著卡索裏村旁邊的小河飄蕩到了村口。

    村子裏的好心人將他從木頭棺材中救了上來,給他取名作以撒,大陸通用語中代表“飄蕩”……

    就這樣,無父無母、來曆不明、沒有任何記憶的以撒,嚐試著被村中數個家庭收留,卻又在不久後被“趕”了出去。

    並不是因為他好吃懶做,也不是由於他無禮粗魯。

    相反,以撒的表現讓村人側目,生性聰慧、任勞任怨,每個人提起他都讚不絕口。

    真正的原因在於他的年齡與身形。

    原本被村人救治的時候,以撒就是十三四歲的少年模樣。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與他相近年齡的村裏孩子,都已經長成了成年人,他們中大部分人結婚生子,而以撒在經過數年的歲月洗禮後,不僅身形沒有絲毫改變,甚至樣貌還一直保持在開始的少年模樣……

    怪物、魔物這樣的稱呼,或明或暗的在村裏傳開了。

    如果不是因為以撒長得可愛乖巧,又勤勞能幹,村中的人早就想把他趕出去了。

    雖然人們默許,少年可以繼續留在村中,但願意收留他並讓其寄宿的家庭,終歸是越來越少了……

    意識到自己,有著與他人不同的天生缺陷的以撒,找到了村中一處無人使用的木質小屋,過起了深居簡出的生活。隻是偶爾去教堂幫助神父抄寫文書賺取報酬,在村中行走時會穿上寬大的衣袍,在臉上塗抹泥土。

    最終,人們很少再去關注這個男孩,日子向從前那樣繼續著,直到提爾男爵和他的軍隊出現。

    ……

    現如今,躺在病床上的以撒,全身仿佛置身於火爐之中,身體的每一絲水分都被烤幹。明明能看見眼前的事物,聽見周遭的聲音,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仿佛時間逐漸緩慢,並凝固在了某一刻。

    就在這意識越來越模糊之際。

    “你……找到了……鑰匙……”

    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以撒搖了搖頭,以為自己聽到了幻聽。

    “你找到了……鑰匙……”

    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更加清晰,更加響亮。

    以撒嚐試開口說話,音量幾近於無:“你在哪裏?我看不見你。”

    “我一直在你身邊……”

    以撒不明白這個dá àn是什麽意思,隻能再次提問:“鑰匙……是什麽?”

    “在你的胸口。”

    男孩努力抬起手來,碰觸到了胸口處的一個溫熱的物體,原來是那天在教堂地窖中發現的神秘石頭。

    “握住……鑰匙,放空……你的意識,我將代替你……”

    以撒發現自己的頭越來越重,睡意如潮水般襲來,再失去意識陷入沉睡之前,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誰?”

    聲音越來越遠,dá àn卻愈加清晰。

    “你的姐姐,妮婭。”

    ……

    病床上的男孩忽然睜開了雙眼,一把掀開了身上的布單,兩手一撐,翻坐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病重的跡象。

    在帳篷中找到半桶水,就著水麵的倒影,先是用幹布沾水將全身的汙漬和汗跡擦了個幹幹淨淨。

    接著放下胡亂盤起的黑色長發,慢慢地梳理和撫平,熟練的將頭發分成了三束,先將三束頭發並排放平,然後將左邊一束和中間一束交叉,之後將右邊一束和中間的一束交叉,如此反複,紮成了麻花辮垂至了腰間。

    跟著在帳篷的儲物箱中翻找了半天,看著雜七雜八的物品,卻沒有自己心儀的飾品,重重的歎了口氣。無奈之下,隻能拚湊出幾根鮮豔的羽毛,將它們彼此串接在一起,插在了頭頂充當飾物。

    最後,一把脫下了身上那些花裏胡哨的服裝,找出了幾件寬大的衣袍,用小刀割開,用針線縫起。三兩下,一套修身美觀的女式便服就此誕生。

    看了看水中的倒影,滿意的點了點頭,捋了捋兩鬢的垂發,走出了帳篷。

    帳篷外已是半夜,繁星點點,月上樹梢。

    守夜的士兵正在打瞌睡,看見有人從帳篷出來,吃了一驚,看清楚來人的臉孔,頓時放鬆了下來:“是你啊,以撒你這混小子不是生著病嗎,怎麽跑出來……”

    士兵的話停住了,再仔細看去,明明還是那張臉,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不由再次問道:“你怎麽……”

    話音未落,對方一個手刀劈在了士兵的後頸,幹淨利落的讓其昏了過去。

    昏厥前的一刹那,士兵隱約聽到一句話。

    “我不是以撒……”

    ……

    以撒,或者又該稱為妮婭的帳篷位於軍隊紮營區的中間,周邊戒備森嚴。一路走來,讓人稱奇的是,一路潛行,宛如在自家後院散步的妮婭,來往於巡邏兵、崗哨、暗哨等各種障礙,沒有半分停滯。

    翻過一條深深的壕溝,穿過錯落擺放的拒馬,妮婭來到了軍營區的最東側,再向前走就是仆從軍的駐地。

    比起軍營區,仆從軍營雜亂無章,條件簡陋,臭味撲鼻,汙水四溢。這裏沒有幾頂像樣的帳篷,人們更多是席地而睡。身體強壯的人睡在靠裏的區域,老弱病殘則在外圍擠在一起互相取暖。

    聽著夜風中嬰兒的啼哭聲和病患的哀嚎聲,妮婭擰緊了眉頭,用她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自言自語道:“一切都變了……”

    握著胸前的盒子,沒有猶豫和停頓,妮婭徑直來到一處遠離人群的小屋。說是小屋可能有些抬舉,實際上僅僅隻有三根架立起來的長樹枝和幾片巨大的葉子。

    妮婭向前又走了幾步,忽然身子一重,猶如一腳踩入了沼澤。腳下的泥土上,浮現出一個淡綠色的光圈,光圈的外圍散布著一圈褐色的粉末。

    “孩子,停下你的腳步,不然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可不能保證。”伴隨平靜安和的警告之語,一位身穿灰袍的老者從樹後緩緩走出。

    老人年輕時應該有著一頭烏黑的頭發,現在盡管華發落盡,但根根銀須卻茸茸叢生,如此茂密、如此飄逸,好似盛開在身體之外的陽光。雖然是夜晚,他的一雙眸子在黑夜中卻能分辨的清清楚楚,明亮且有神,沒有半分老朽之人的死氣沉沉和昏暗渾濁,反而給人一種內心虔誠、精神明淨的感官。

    妮婭微微一笑,如初雨漣漪,輕輕綻放。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