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打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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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上卡森大叔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那些投胎的餓鬼們身上,有哪個吃得過於投入,他便會湊上前去在那個倒黴蛋的腦袋上敲一下以示提醒。對於朱利安少爺的吃相和教養,他老人家向來還是比較放心的。
朱利安少爺歎了一口氣,將目標轉向其它食物。
蔬菜,是生的,泡在白花花凝固著豬油的肉湯裏;蘋果倒是熟的,切成兩半,烤得焦黃,不知道廚娘帕特太太是出於怎樣的惡趣味,還在上麵點綴了兩片香菜葉子。還有豆子,在木盤子裏堆得老高,上麵澆著黑乎乎的醬汁……
還有碩大的黑麵包,切成……或者說是剁成了厚厚的一片片,朱利安拿在手裏,硬邦邦沉甸甸地像是拿起了一塊磚頭。哪怕餓得再狠,這玩意兒他也是萬萬不敢直接往嘴裏塞的。
於是,他學著別人的樣子,用力把手裏的“食用磚頭”掰開揉碎,灑在盛著肉湯的碟子,再用木勺攪和一通,然後連著湯汁一起倒進嘴裏,最後梗著脖子把那團參雜著麩皮、胚芽和少量沙子的碳水化合物咽了下去。
報應啊!想到將來要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要吃這種足以學校食堂的黑暗料理襯托得輝煌燦爛的糟糕食物,再想想不久在前在地球上吃的那些山珍海味——鮑魚、燕窩、鹿筋、鬆露和那隻險些把自己噎死的海參……莫非這就是我先前吃得太好所應得的報應麽?
噩夢一般的晚宴終於進入尾聲,朱湯達男爵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麵前泛黃的餐巾,擦去了嘴角的油膩和花白胡須上的碎屑,然後拋下餐巾,緩緩起身。
眾人轟然站起,歡送他們的領主大人。卡森管家擎著一支蠟燭,引導著男爵走向樓梯。
父親走後,朱利昂掃視著在座的人們,說道:“諸位……”
大家急忙將目光轉到了領主繼承人的身上。
“到今天為止,我們佐治亞鄉治下各村應繳的夏糧差不多都繳齊了,如今正堆放在城堡外邊,等明天裝船運走。”朱利昂神情溫和,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因此,今天晚上,我們必須加強戒備,不容絲毫散失。”
他看著桌子對麵的朱湯頓,“湯頓叔叔,上半夜請您帶著雷瓦、伊比、米爾納三位騎士負責看守。”又轉過頭來看了看朱利安這邊。
朱利安挺起了胸膛,靜候著兄長的吩咐。沒想到朱利昂竟然無視他的存在,徑直望向了後麵的一位老騎士,“薩克大叔,請您帶著朱利安、圖雷、本特克三位騎士負責下半夜。”
朱利安頓時泄了氣,略帶哀怨地看了看那位名叫薩克的大叔。薩克大叔相貌儒雅,年輕時應該是個帥哥,不過現在看上去也快五十了。這麽大的年紀還隻是個一級騎士,先前朱利安對他還心存鄙視。不過人家畢竟是老資格了,想想也沒什麽。
“如果有什麽異常,隨時派人來通知我,盡量不要打擾男爵大人。”說完這句話,朱利昂向眾人點了點頭,也離開了。
然後,在餐桌周圍的不遠處,燭光照不到的黑暗地帶,影影綽綽冒出了許多人影。
他們是騎士的侍從和城堡裏的低級仆役,一天隻吃兩頓飯的他們長期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而現在正是饑餓狀態達到了頂峰的時候。
按照很久以前的習俗,他們會在主人用餐的時候守在周圍,伸長了脖子等待著主人拋出的肉骨頭,然後和其他人甚至是和獵狗搶成一團。
隨著時代的進步,尤其是在卡森先生的祖父出任朱氏家族的管家之後,這種粗俗野蠻的現象已經得到了遏製,而是改為將殘羹剩飯留在桌上,等待主人離去後再任由他們搶奪。
隻見他們一個個眼睛裏冒著綠光,口水流到了胸口,拖動著腳步緩緩走來,身影由模糊變得清晰。
朱利安心裏發毛,急忙和其他人一起,逃也似的離開了這片即將成為戰場的危險地帶。
當朱利安等人的身影隱入了黑暗的時候,那幫人呼啦一聲圍上了餐桌,隨即發出了搶奪和咀嚼的巨響。
令朱利安稍感欣慰的是,在那瘋狂搶食的人群中,沒有看到蕭文瘦小的身影。
“蕭文,蕭文……”朱利安大聲叫喚著。他是如此想念自己的小侍從——因為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房間在哪兒。
“跟我來。”黑暗中忽然傳出了蕭文的聲音,朱利安跟著那個模糊的身影,走進了大廳旁邊的一個小房間裏。
隨著火石的擊打聲,油燈被點燃,一團朦朧的光亮出現了,照亮了蕭文的小臉,隻見他眼睛紅腫,滿臉的淚花和嘴唇上的鼻涕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晶瑩的亮光,臉上的汙漬不是那麽明顯,竟是比白天時清秀了許多。
朱利安又是驚訝又是心疼,問道:“怎麽又哭了?”
“沒什麽。”蕭文笑得無比淒楚,“剛才上了個廁所。”
上個廁所都能哭成這樣?肯定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吧。朱利安由此想到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情,不禁悚然一驚,“該死的,你說我上廁所的時候,地球上的人該不會都能看到吧?”
蕭文“吭哧”一聲被逗笑了,鼻子下麵爆出了一個閃亮的鼻涕泡……
“也許外星人會給你打碼……”
朱利安不敢再就這個問題深入探討下去,借著昏暗的燈光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住處。
四周全是牆壁,沒有一個窗戶或是透氣的孔洞,說是地下室可能更恰當一些。這裏位於城堡的底層,開了窗戶隻會方便敵人鑽進來,至於住戶的感受,肯定不是城堡主人優先考慮的問題。
裏麵隻有一張床、一個小櫃子和一口大箱子,就已經把房間占得滿滿當當。對了,靠牆還有一堆幹草。
朱利安苦笑一聲,無力地在低矮的床鋪上坐下,盡管穿著馬褲,還是被鋪在床上的粗毛毯子紮痛了屁股。他又發覺床很不穩當,接著油燈的光亮,低頭往床下看了一眼,才發現所謂的床根本就是墊在幾塊大石頭上麵的木板。木板上麵鋪了一層幹草,然後幹草上麵又鋪了一床紮人屁股的粗毛毯。
這鬼地方陰暗潮濕,甚至於每件家具都流露著腐朽的氣息,牆壁上的每塊石頭仿佛都帶著來自遠古的寒意。實不相瞞,朱利安看這房間四麵上下,沒有一處不入監獄的型格。
“還滿意吧?我的少爺。”調戲了朱利安之後,蕭文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嬉笑著說道,“據我所知,在你們國內的一線城市裏,許多租住房屋的白領,他們的住房麵積還沒這麽大。”
“那倒是。”朱利安深有同感,隨即又忍不住抱怨,“可人家最起碼有手機有wifi啊——對了,你吃了飯嗎?”
蕭文瞥了一眼喧囂的大廳,“去吃你啃剩下的肉骨頭嗎?幹脆讓我死了算了,再說我也搶不過他們啊。等到夜深了,廚房裏沒人的時候,我會溜進去找吃的。”
不像在學校裏邋遢慣了三天刷次牙五天洗次腳的朱利安,但凡深諳養生之道的人,或多或少的都會有些潔癖,更別說曾經是個女生的蕭文,如今這種生活對他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
“可是……可是現在是夏天啊,半夜裏的廚房簡直就是老鼠的世界和蟑螂的樂園。我不想活了,嗚嗚嗚嗚……”腹中的饑餓和對老鼠蟑螂的恐懼,終於使他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音,鼻子下麵又冒出了哀傷的鼻涕泡。
朱利安無語地拍了拍蕭文顫抖著的小肩膀,想說點什麽又說不出口——剛才那頓飯他何嚐不是吃得刻骨銘心,他還想求安慰呢。
和下午的時候一樣,蕭文又一次很快地止住了哭聲,不過再想找擦眼淚的東西就同樣艱難。尊敬的朱利安少爺,無論是身上還是住處,同樣都找不到一塊幹淨點的布片。
“你先休息吧。”蕭文抽著鼻子說道,“半夜十二點的時候你要起來值夜,我會回來叫你的。”
“唉,你去哪兒?”
“先去給你喂馬,然後去我該去的地方。”
說完後,他邁著堅定的步伐,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