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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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朋友們,觀眾朋友們!”
s市軍營內的臨時演播廳,漂亮的女主持滿臉笑容,嘴裏不多不少地露出了八顆雪白的牙齒,“請允許我在這裏和大家分享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請允許我在這裏和大家分享此時快樂激動的心情!那就是……”
她轉向漆黑一片的大屏幕,眼睛裏滿是星星,“我們的朱先生睡著了!我們的朱先生肩負著沉重的壓力,在那種肮髒而簡陋的環境裏,居然睡著了!試問,這需要多麽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環境適應能力啊!觀眾朋友們,讓我們為朱先生的酣然入睡而歡呼舞蹈吧,讓我們為朱先生能在哈比內斯的蒼穹之下做個好夢而衷心祈禱吧!”
這位名叫蘇韻甯的女主持並不是在自作多情(都第三次出場了,好歹給人家起個名字)。
此時的地球上不知有多少人對著電視機在癡癡地守望,他們摒棄了塵世間的一切嘈雜,心無旁騖,聆聽著從屏幕裏麵傳出的陣陣鼾聲,那是朱利安的呼吸,那是全人類的呼吸!
當然,當然,說一千道一萬,朱利安終究不是童話中的睡美人,不過是一個呼呼大睡毫無美感可言的大男人,能有什麽看頭?況且還什麽都看不到……
完全沉浸在朱利安的鼾聲中的人畢竟還是少數,更多的人又一次把注意力轉向了其他地方。其中相當一部分轉到了這個小小臨時演播室,轉到了蘇小姐對麵,轉到了那位目光睿智麵帶笑容、鎮定如山淵博似海的老者身上。
蘇韻甯也把目光轉向了對麵,“張教授,對過去一個小時裏發生的事情,您有什麽看法呢?”
由於朱利安在哈比內斯大陸以銳利的眼光和縝密的判斷,為自己放過朱利奧一事成功洗白,所以始終堅定不移站在他身後的張教授,如今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在麵對主持人提問時顯得更加自信和從容。
“隨著時間的流逝,賽場世界漸漸向我們揭開了她神秘的麵紗,大幕已經徐徐拉開……”張教授非常文藝地講述著他的觀點,“由於受到童話和部分影視小說的影響,許多觀眾可能對於古代的生活包括對中古時代的世界抱有過多的期望。
“非常遺憾的是,受時代所限,無論是地球上的還是哈比內斯大陸的中古時期都不是那麽美好。以我們地球上的中世紀歐洲為例,其生存環境和衛生條件在漫長的千年時光當中,一直是相當糟糕的。
“當時歐洲的絕大部分人,都是長年累月的不洗澡,所以他們當中的貴族和富商,依賴香水來掩蓋身上的異味,並且對東方的香料有著近乎病態的迷戀,當時歐洲的所有城市,街道上都是穢物橫流,人們在那種地方行走,可謂是如履薄冰,由此高跟鞋應運而生。”
“香水?高跟鞋?原來是這樣來的?”蘇小姐的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驚訝。
張教授笑道:“即使是現在以‘花都’之名享譽世界的巴黎,到了中世紀晚期,巴黎人為了清理市容,總算開始把糞便集中起來,堆積在城牆外側,用以減少城內的汙穢。但不幸的是,隨著巴黎的繁榮昌盛,其糞堆也日漸龐大。
“最後,糞堆的規模已經擴大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以至於人們出於安全的考慮,而不得不將圍牆築高,以防敵軍踩著糞堆直接衝上巴黎城牆。
“但是,情況都已經到了那種地步,巴黎人還要偷懶不想著怎麽把堆積如山的大糞拉走,而是直接在糞堆上加高城牆……甚至到文藝複興時期,相信大家對凡爾賽宮、盧浮宮和楓丹白露宮的大名都是如雷貫耳了,可有誰知道,當年路易十四為了解決這三處宮殿的衛生問題,采用了一個絕妙的辦法,那就是輪流搬家。每月搬一次家,人們糟蹋這一處時,清掃另一處……”
“這……這簡直是駭人聽聞啊!”蘇韻甯驚呆了,“沒想到我和無數國人一直心向神往的美麗巴黎,竟然有著如此不堪回首的黑曆史。”
“有著如此黑曆史的又豈止是巴黎。”張教授笑容更盛,“又好比倫敦,一直是直接把糞便和垃圾排入流經市區的河道內。然後由於糞便太多,細小的河流很快就開始慢慢地被淤塞。原本有條弗利特河,由於負責收集了幾個世紀的糞便和垃圾,等到河水終於停止流動之後,再加上行人和牲畜的踩踏,弗利特河也變成了弗利特街……”
這時屏幕中出現了哈比內斯大陸上安菲爾德城堡的畫麵,張教授喟歎道:“從畫麵當中我們可以看到,朱先生所在城堡的護城河同樣是步入了弗林特河的後塵。”
“我們再來說說這個與中世紀歐洲相仿的世界中的醫療條件。根據當地原有生物的描述,對於朱先生的父親朱湯達男爵的昏厥,他們一不打針二不吃藥,而是采用了經典的放血療法。
“放血、催吐和灌常,乃是中世紀歐洲的醫生治療病患的三大法寶,更是是連教皇、國王乃至於米利堅開國總統都無法逃脫的夢魘。不過朱湯達男爵的運氣似乎不錯,因為科學證明,少量放血對於因血壓升高而產生的昏厥似乎還是有些效果的,這一次或許是歪打正著,對了男爵大人的症候。”
張教授麵向鏡頭,欣慰地笑道:“但是,我們很高興地看到,對於賽場世界的種種奇葩之處,我們的朱先生在生理上難免有所不適,但是在心理上,似乎從一開始他就有著充足的準備。從開始到現在,他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和茫然,他一直在努力地適應著那個對現代年輕人來說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世界。他的酣然入睡就是最好的證明!”
像之前一樣,蘇小姐又一次被張教授的才華和雄辯所征服,“我們知道您已經很疲倦了,不過我們還是希望趁著朱先生睡著了的時候,能夠向您多多學習。”
“也談不上學習,大家互相探討。再說我也沒到疲倦的時候。”張教授謙虛地說道,“作為一個長者,眼看著朱先生那樣一位傑出的青年走入我的視野,毅然擔負起延續人類文明的重任,我的內心是無比的欣慰和激動啊。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可做不到像朱先生那樣酣然入睡。”
“先前我說朱先生在賽場世界是投了一個好胎,許多人卻對此表示了懷疑,由於這種懷疑隻是對我本人的名譽有損,並沒有關係到朱先生的形象,所以當時我也懶得和那些人計較,可是現在,事實卻證明了我的正確。”
大屏幕中上出現了朱湯達和朱利昂父子二人的圖像,張教授得意地說道:“到目前為止,我欣慰地看到,同樣是封建領主,同樣是作為剝削階級的一員,相比於他們北邊的鄰居,朱先生的父兄卻有著在那個社會中難得的寬厚和仁慈,他們並沒有將家族所麵臨的經濟危機完全轉嫁到所轄的領民身上。
“與之對應的是,朱先生的家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堪稱封建社會大家庭的典範,表現了一種和睦的氛圍。而這對於朱先生的人身安全和盡快地融入賽場世界都是大有好處的。”
“但是,朱先生為了維護蕭小姐,還是觸怒了朱湯達男爵,他這樣做是否值得呢?”蘇韻甯代表觀眾問道。
“難道蕭小姐不值得朱先生去維護嗎?”張教授反問道,“生活在現代的人們恐怕是不知道地牢的恐怖啊,那裏非但是暗無天日,而且很可能連外界的聲音都聽不到。最恐怖的地方在於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呆在那種地方是真正的度日如年。蕭小姐原本就是一個女孩子,到了哈比內斯大陸又成了一個小孩子,讓他在那種地方呆個三天,弄不好精神都會奔潰,等於是斬斷了朱先生的一條臂膀啊!
“至於說到觸怒了朱湯達男爵,這一點完全不必擔心。他們所說的‘仆從’如果換成是‘附庸’就更好理解了,而所謂的‘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更是一語道破了貴族分封製度的政治特點。從法律上講,朱湯達男爵是沒有權力處置蕭小姐的,他隻能處置朱先生。然而朱先生早已看穿了一切,認定了在當前的情勢下,男爵大人也不可能拿他怎麽樣。”
說到這裏,張教授感慨萬千,“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估計世界上再沒有人對朱先生的博覽群書而有所非議了。試問,一個才剛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僅僅憑著總共不到十分鍾的記憶片段,短短幾個小時的潛心觀察,以及與原有生物寥寥不多的對話,卻已經是進退有據、應付裕如。
“讓我們試想一下,如果外星人選中的是一位白人,如果那位白人老爺是來到了一個東方背景的世界,那麽他的腦子裏除了一個大寫的懵逼之外還能剩下些什麽呢?肯定要被當地原有生物當成白癡來對待了。”
張教授長歎一聲,露出了深深的憂慮,“由此可見,我們國內受西方文化的影響也太深了,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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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到晚這個值得深思,那個值得深思,深思了多少年,也沒見深思出個什麽名堂。現在都啥時候了,還深思這玩意兒?”
在s市市區的某個建築工地的工棚裏,年過不惑的塗財根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把瓶子裏最後一點白酒灌進嘴裏,再用粗糙的大手將胡子拉碴的下巴上的酒水抹掉,憤懣而無奈地說道。
“就是。”旁邊的工友範長根癡癡地看著另一台小電視機,雖然屏幕上一團漆黑,裏麵卻傳來陣陣鼾聲,“早在二十年前,我爹還跟朱先生差不多年紀的時候,就說什麽農民工的問題值得深思。可一直到現在……”
小範終於將目光從小電視機上挪開,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工棚,又透過彩塑布的縫隙,看了看不遠處那高樓大廈的璀璨燈火,“多少總算好了點吧。”
“唉,你們發現沒?”另一個和小範同樣是沒考上大學,出來打工沒多久的年輕民工蹲坐在自己的床鋪上,興奮地說道,“朱先生住的地方還不如咱們呢。”
“廢話,那是什麽年代,咱們又是什麽年代?”老凃扔掉了空酒瓶,一邊又撬開一瓶啤酒一邊笑罵道。
工棚的彩塑布簾子忽然被掀開了,露出了工頭賴德奎那張滿是橫肉又滿是青腫的醜臉。
這家夥在他們的老家原本就是個地痞,又是老板的親戚,平日裏拖欠工資,克扣夥食,民工兄弟們沒少被他欺負,也隻能忍氣吞聲。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哈哈,賴老板,怎麽你還敢露頭啊?”範長根乜著眼看著曾經不可一世的工頭,“昨天那頓打還沒挨夠是吧?”
昨天傍晚,當外星飛碟剛剛出現的時候,這幫子民工兄弟抱著臨死前瘋狂一把的念頭,將老賴痛打了一頓,然後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和親人團聚了。
不過車站和鐵路上的工作人員同樣是無心上班隻想著和親人呆在一起,他們想回家的願望落空了。到後來朱利安橫空出世,世界局勢趨於穩定,他們當中一大部分又隻好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工地,與世界人民同喜同悲。
“你們少得意。”賴德奎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現在社會上的秩序都恢複了,照舊是王法當道,誰還敢亂打人?告訴你們,我遲早會跟你們算賬的。這姓朱的都睡覺了,你們還看什麽?明天不要搬磚了?”
“搬你麻痹!”塗財根掄圓了胳膊,將手中的啤酒瓶連同著裏麵的半瓶酒,精準地砸在了賴德奎的腦袋上麵,頓時血花飛濺。
“你好大的膽子!”範長根攥緊了拳頭撲了過去,“‘姓朱的’這三個字是你叫的嗎?你還翻了天了你?”
七八個工友擼起了袖子緊隨其後,“今天就算打死了你,都是你活該,這官司就算打到聯合國咱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