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朱湯達男爵之後，朱利安一身疲憊地回到了自己的宅邸。坐下沒多久，老喬恩跑來了。

    “朱利安爵士，當時您為什麽不勸勸老爵爺呢？”喬恩湊到朱利安麵前，低聲問道。

    “勸他什麽？”朱利安坐在椅子上，一邊把弄著那張射死了伊爾的十字弓，一邊漫不經心地反問。

    “在我們傑梅尼帝國，哪怕是安安樂樂死在家裏的老人，下葬的時候都要請牧師來做一番禱告的。就算是這樣，有時候還是免不了死者亡靈作祟。

    “而喬治他們幾個，生前都是些凶悍蠻橫的家夥，今天雖然是罪有應得，但確實也是橫遭慘死。老爵爺倒好，一聲吩咐下來，就把他們給埋了……唉，我實在是擔心啊。”

    “擔心什麽？”朱利安開始給十字弓上弦。

    “擔心什麽？”喬恩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村民們都在議論，說是喬治他們的鬼魂肯定不得安息，一定還會回來的。原本住在村外的人都全部躲進來了。”

    “這樣啊？我還以為他們是害怕那些盜賊呢。”

    “嗬嗬，我的老爺啊。無論是您和我，還是那些村民，大家都清楚，哪有什麽盜賊啊？”

    朱利安將一支弩矢放進弓槽，“那你說該怎麽辦呢？”

    “我也不知道。”喬恩愁眉苦臉地說道，“現在天都快黑了，費舍爾牧師又去了北卡羅來納鎮，也不知道有沒有回來……”

    “不知道還這麽多的廢話！”朱利安舉起十字弓，瞄準了牆上的一顆釘子，扣動扳機。

    “嘣”的一聲，短短的弩矢以無法察覺的速度激射而出，射入原木搭建的牆壁，隻留下了粘著羽毛的尾端露在外麵。

    朱利安走到牆邊，一邊欣賞著十字弓的威力和自己的手藝，一邊淡定地說道，“不錯，是我殺的他們。那又怎麽樣？就算他們陰魂不散，要找也是來找我，你怕什麽？”

    “是，是。”喬恩連忙恭維道，“爵士您英勇不凡，藝高膽大，自然是不把那幾個孤魂野鬼放在眼裏。”

    朱利安突然笑了，“我看你的膽子也不小呢。如果你真的害怕，剛才為什麽急著把喬治的大女兒接到你家？她的年紀都還沒有喬娜大吧。你個老家夥想幹什麽？你婆娘才死多久啊？你就不怕你婆娘和喬治一起來找你嗎？”

    朱利安猛地轉過身來，聲色俱厲地對喬恩說道：“我警告你，在她年滿十四歲之前，不許你碰她！明白嗎？”

    “是，是。明……明白了。”喬恩嚇了一跳，好一陣陣點頭哈腰，然後小心翼翼地看著朱利安的臉色，“可是，我聽說，她……她已經來過……”

    “出去！”

    喬恩出去之後，朱利安看向正在擦拭鎧甲的蕭文。

    “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五個人裏麵有四個是我殺的，你憑什麽跟我爭？”蕭文冷笑道，“我從十六歲開始解刨屍體，什麽樣的死人沒見過？我倒真想看看鬼魂是什麽樣子。”

    “你可千萬別不當一回事，這個世界不能用地球上的常理來衡量。”朱利安蹲到蕭文身前，壓低聲音說道，“這種事情呢，經過我多年的觀察研究……”

    “觀察？研究？”蕭文忍不住彎起眉毛，眯起眼睛，真心實意地笑了。

    朱利安嘿嘿一笑，“哦，不是，是經過我多年的思考。其實是這樣的……”

    “老爺，洗澡水燒好了。”喬娜在廚房裏嚷道，“你們誰先洗？”

    ※※※

    洗過澡吃完飯之後，朱利安和蕭文來到了樓頂，一起看著天上的星星。

    “看到了嗎？按照地球上的小熊座方位，有三顆比較明亮，視星等在4.0左右的星星，呈等邊三角形，順著這條線一路向下……”朱利安用一根骨節粗大的手指指著天上，指著那顆黯然無光勉強隻能看見的星星，喉頭莫名地哽咽了，鼻子更是陣陣發酸。

    “那就是……我們的太陽！”

    那微弱的星光，當它剛剛從太陽出發，照射地球的時候，也曾經輝煌燦爛，在經過了五十年的漫長時光，穿越了五十光年的遙遠距離之後，如今又照射到了自己身上，其中，仿似還帶著地球的氣息……

    那是家的氣息。

    朱利安看著那星光，感覺眼角漸漸濕潤，聽到身邊傳來陣陣抽噎聲，連忙轉頭，順勢眨了眨眼睛。

    隻見蕭文站在躺椅上，仰頭看著星空，眼睛裏早已噙滿了淚水，晶瑩的淚水順著他光滑的臉頰不斷正不斷流下。

    朱利安想到自己身為一個男人，而且每個月還能回地球探一次親，看到太陽時都忍不住會鼻子發酸。而蕭文被改頭換麵，生生困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難免會更加思念地球上的親人。

    再想到邵慕寒曾經叮囑過自己，要注意安撫蕭文的情緒，便伸手摟住了他瘦削的肩膀，輕輕拍了拍，剛想說點什麽……

    蕭文突然一頭栽進朱利安的懷裏，竟是嚎啕大哭。

    朱利安清晰地感覺到蕭文的淚水合著鼻涕，浸濕了自己新買的襯衫，胸前一片冰涼。剛想把這個討厭的小家夥推開，蕭文卻伸出兩隻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哭得更加大聲了。

    蕭文把腦袋埋在朱利安的懷裏，甕聲甕氣地說道：“我好想地球，我好想我的爸爸、媽媽，還有那些討厭的兄弟姐妹，我好想我的教授、同學，還有那些討厭的病人，我好想我的手機、電腦，還有那些討厭的連續劇。我為什麽那麽傻？我放棄了一切，陪你跑到了這個該死的鬼地方，你竟然連讓我抱著哭一會都不肯，你怎麽怎麽小氣？你還是不是人？”

    麵對著蕭文的哭訴，朱利安無言以對，又是憐惜又是慚愧，也伸手抱著了蕭文的身子——他的身子真是又瘦又小，隔著衣服和皮肉都能感覺到裏麵的骨頭。任由他的眼淚、鼻涕，現在還要再加上口水，浸透了襯衫，直接在自己的胸口蔓延、流淌……

    “怎麽了怎麽了？”隨著一陣通通腳步聲，喬娜風風火火地跑了上來，當她看清楚樓頂上的情形時，頓時露出了一副心碎的神情。

    “蕭文弟弟。”喬娜三步並作兩步，飛奔過來，“來，姐姐抱抱。”

    “嗯……”蕭文低聲答應了一聲，在朱利安身上換了個地方狠狠擦幹淨自己的眼淚鼻涕，才和喬娜抱在了一起。

    不過他站在躺椅上，比喬娜又高了一些，兩個人都覺得這種姿勢有些別扭，於是一起坐了下來。

    喬娜一隻手摟著靠在她肩膀上輕聲哭泣的蕭文，抬起頭看著朱利安，“老爺，蕭文弟弟這是怎麽了？”

    朱利安低頭看了看自己被蕭文糟蹋得不成樣子的新襯衫，又抬頭看了看滿天繁星，苦笑道：“我想，他是想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