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山河如舊 袖裏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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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河如舊,人生易老,英雄戎甲沙場征塵,轉眼間,多少生死成灰燼。一杯離別酒,從此天涯故人。馬蹄聲中,大漠黃昏,朔風送君千萬裏。此去後,且看我縱橫天地,手掌乾坤!



    幾天之後,北上參戰的幾路漢軍陸續從前線撤回,經過右北平回轉中原各處駐地。這次行動,朝廷無功無賞,就此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右北平城外,利安公主的車駕也要回長安了。



    和親任務取消,接到皇帝詔令後,所有人都為這位美麗勇敢的小公主感到高興。大漢終於結束了與匈奴媾和的曆史,從此後,沙場隻綻放男兒血,何必沾染女兒愁!



    老將李廣沒有回長安,他終於卸去了未央宮衛尉的職務,以驍騎將軍領右北平太守的身份鎮守北疆,以防匈奴。



    南門外,春光已鋪滿北國大地,陌上草色漸漸泛出綠意,短短半月,節氣已與來時不同。



    送別的人把杯中酒喝幹,多餘的話已不必多言。鬢染微霜的將軍打個手勢,部下捧過一個包裹,他接過來遞給春風中微笑的少年。



    “別的東西料想也入不了你的眼,這是前幾日在西山獵得一隻猛虎,這領毛皮給你留了下來,帶回長安,也算是老夫的一點心意吧。”



    元召沒有推辭,接在手中,抖開看時,卻是一張完整的斑斕虎皮,想來這隻獸中之王必定是被老將神箭貫目而亡的,所以才得皮毛無傷。



    “小子何德何能,得老將軍如此厚愛,三生有幸!”元召從心底對這位當世無雙的名將是很敬重的。



    “好了!小子,少來這些無用的廢話。隻要好好的記著,以後做事不要再那麽莽撞就好了。”



    殷殷之意,語重心長,李廣視他已是如同子侄。



    元召嘿嘿笑了幾聲,他當然知道此話是所指何事。



    那日在北城外,元召為救聶壹,一怒之下把張湯及廷尉府一幹人打了個人仰馬翻,等到那位廷尉大人被手下們從馬車底拽出來時,長樂侯早已救了人揚長而去了。



    官服不整鼻青臉腫的張湯看了看一地橫躺的屬下,又瞅了瞅壓抑著興奮袖手旁觀的幾千邊軍,氣的渾身顫抖暗地咬牙,等著吧!元召……還有你們這些混蛋。這筆賬,回到長安麵君之後,會慢慢跟你們算的,一個都別想饒過!



    懷著巨大的仇恨,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大虧的張湯沒有在右北平停留,甚至連公主都沒有去拜見,就率眾連夜啟程回長安了。



    隨後趕回來的李廣得知消息,已經沒有辦法去挽救了。看著部下們說起這件事時幸災樂禍大為解恨的樣子,他沒有懲罰一個人。話說那幫酷吏他也早已不爽很久了,元召這小子做的這麽幹脆,倒是正合他的脾胃。這就是政客與將軍的區別了。



    當然表麵上還是要好好敲打他的,否則,年少輕狂,以後不一定惹下多大的婁子呢!



    “你小小年紀,就文韜武略,將來成就不可限量。隻是人心險惡,回到長安後,更是要處處小心,那些朝堂上的家夥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狸,切不可再任意妄為了。”



    見元召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李廣忍不住又嘮叨了幾句。他雖然光明磊落沒有什麽心機,但宿衛宮中這些年,什麽樣的陰謀詭計沒有聽說過呢!



    元召見他眼中含了擔憂的神色,知道他終究是不放心自己抗命廷尉之事。不忍心他心中牽掛,遂悄悄湊近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什麽?你是故意的!這……。”



    老將剛開始聽到他說有些吃驚,待到聽完,心中略一思量,眉頭終於漸漸舒展開來。



    “嘿嘿,老將軍不必為我擔心的了,小子自然是心中有數的。倒是北疆從此多事,匈奴人接下來的侵襲必定是日益頻繁,自己要多多保重才是。”



    李廣心中暗自讚歎,此子不僅勇武非常人,胸中政治謀略竟然也能想的如此嚴謹深遠,真是天賦奇才啊!假以時日, 必定是國之棟梁。



    “原來你心中早有算計,倒是白替你小子著急了一場。此一去,你的舞台必將更加遼闊,好好施展你的本事去吧。嗬嗬!至於老夫嘛,卻無需擔心,已經與匈奴人打了大半輩子仗了,生死早已不放在心上。大不了也就是血灑疆場馬革裹屍而已,那卻正是一個將軍的好歸宿呢……。”



    話語豪邁蒼涼,亦如這燕趙大地,百年風骨。



    隨扈著公主車駕,三百多騎離開右北平,逶迤南下,逐漸遠行,來的時候是多少人,歸去還是多少人。隻不過歸途中,與來時的無精打采不同,經過了這一番洗禮,怎麽說也算是真正上過戰場的人了,見識過了真正的匈奴鐵騎,在千軍萬馬之前都沒有退縮過,因此大家興致高漲。



    “哎!柳皓,那天我看到你在匈奴rén miàn前腿都打哆嗦了啊,哈哈,不會是嚇尿褲子了吧?”



    “靠!你還說我呢,我看到你有好幾次都想打馬逃跑了。再說了,我那不是怕,隻是緊張!”



    “是嗎?不過我看你們都不咋的!那個誰,就說你呢,躲什麽躲公孫戎奴,你說你當時站在小侯爺身後,你抖什麽抖!有小侯爺在前麵你還怕”



    “什麽啊!我更不是怕,那是激動的好不好!小侯爺就在我眼前,還根本沒看清他的動作呢,那匈奴百夫長耳朵舌頭都沒了,就躺那兒殺豬一樣的叫了。當時我眼睛可是睜得溜圓,愣是沒看到他怎麽做到的。”



    “哈哈!曹襄,你少說別人了,我看你才是真怕了吧?當時在城牆上你的臉色可是煞白煞白的。”



    沒想到一直在眉飛色舞的奚落別人的曹襄聽到這句話,竟然認真的點了點頭,神色鄭重起來。



    “是啊,當時……心裏是真的有些懼意了。在城牆上,第一次看到匈奴鐵騎萬馬奔騰的威勢,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羽林軍眾人有稍微的沉默,其實這也是他們所有人當時內心的真實。



    “不過,後來就沒有那麽怕了!”這位英俊的曹家千裏駒,眼中有隱藏的光芒。



    “嗯,自從小侯爺三箭逼退八千匈奴騎兵後,我也再沒有害怕過!”



    接過話頭的是張騫。雖然曹襄也是位侯爺,但此處的小侯爺說的是誰,大家當然都知道。



    “但是,還是有些可惜的,我們都沒有親手殺死一個匈奴人呢!倒是驍騎營的那幫家夥,好像是每人射殺了幾個。”曹襄一臉惋惜的樣子。



    “嗨!別說那幫家夥了,你們回頭看看,這幾天神氣成什麽樣了?不就是仗著他們手中有九臂連環弩嘛!小氣的想借來看看都不給。哼!要是那寶貝在我們哥兒們手裏,保證比他們殺匈奴人殺的還幹脆利索!頭兒,你快想想辦法,怎麽去小侯爺那兒討幾把來,我們也神氣神氣!”



    曹襄聽到部下們這麽說,心裏又癢癢起來,自從見識過那勁弩的威力之後,他早就想跟元召要幾把過來了。隻是上次提起來時,元召卻跟他說,這次來就隻是帶了那十幾把,是為了實驗一下實戰效果的。回去再改進一下,就可以報朝廷批準,大批製作裝備軍隊了,到時候,肯定落不下你們羽林軍的份。



    如果到時候這種弩箭成為了大漢軍中的利器,那整個作戰能力可就提高了一大截啊!以後騎兵裝備上連環勁弩作戰,沙場揚威,必將大放異彩!



    想到這兒他心中火熱。看形勢,漢匈兩國大規模戰爭即將全麵開始,建功立業彪炳青史,正在此時!看來回去以後,一定要想辦法脫離羽林軍轉入大漢騎兵隊伍中了。



    緩慢南行的這支三百餘人的隊伍裏,與曹襄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很多人。此時他們雖然並不知道自己以後的命運和前程,但這趟北疆之行,確實改變了許多人的一生。



    在多年以後,有史官做過統計,在波瀾壯闊的近十年漢匈戰爭,以及同時期平定周圍四夷的曆次戰鬥中,共有四五十位將軍獨自領兵作戰,立下赫赫功勳。更有因功封關內侯至萬戶侯不等者二十餘人。而他們全部都出自跟隨長樂侯元召第一次北疆之行的這支隊伍裏!



    勇敢和力量是一種磁場,你敬慕什麽樣的人,就會不自覺地追隨他的方向。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元召此時卻無暇理會他們這些人的想法。隊伍裏除了利安公主的馬車之外,後麵還多了一輛馬車,在裏麵躺著養傷的是聶壹,而駕駛馬車的那個神采飛揚的小夥子,不是別人,正是已經脫去軍服的關喜。



    關喜終於得償所願,元召臨行之際在李廣麵前提過一句後,老將心裏巴不得派這些年輕後輩跟著他多學點本事呢,大手一揮,哈哈大笑著就批準了他的請求。



    關喜一路上心情大爽,自告奮勇做了聶壹的車夫,駕馭著馬車又快又穩,元召在車廂裏給聶壹換藥,一點都感覺不到顛簸。



    聶壹傷的很重,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被嚴刑逼供了。廷尉府的那幫家夥都是折磨人的好手,一夜的功夫就讓這微胖的中年男子差點去了半條命。



    “元哥兒,無需擔心的,我的身體硬朗的很,這點傷還不妨事。嗬嗬!”



    胖人的心胸總是很開朗,雖然那些傷口火辣辣的疼,心中也有對朝廷的灰心與失望,但他不會在少年麵前表現出來,因為,他為自己做的已經夠多了。



    經受住了匈奴人刀劍死亡的威脅,也咬牙硬抗過了大漢酷吏的殘酷折磨,這個心誌堅定的聶族後人,麵對眼前的少年,心中便隻剩了感激與溫情。



    “元哥兒啊,再有兩天我們就回到長安了,廷尉府那邊真的會沒事了嗎?皇帝會不會遷怒與你啊?你可要想明白了,進了長安,一旦有變,可就追悔莫及了!”



    雖然元召已經讓他寬心,說那件事不會招來禍事,但經過王恢之死和自己被誣陷逼供的教訓,他已經對皇帝和朝廷的反複無義產生了深深的失望。自己死不足惜,但如果連累到小侯爺,他會不惜代價,以命相搏!



    “聶叔,不要再多想了,好好安心養傷就行。我說沒事就一定不會有事的了。什麽時候做事讓你失望過呢?嗬嗬!”



    聶壹寬慰的點點頭,露出笑容,小侯爺說的沒錯,他從未讓人失望!



    “既然你還叫我一聲聶叔,那我最後再提醒一句,別嫌嘮叨啊,元哥兒,眼見你的影響力一天比一天大起來了,該是建立一支屬於自己力量的時候了,要記住,皇家的寵信啊,大臣們的交好啊,這些世間所有的政治利益堆壘起來的關係都是靠不住的,關鍵時候能依靠保命的,還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嫡係力量啊!”



    走南闖北飽經滄桑的中年男子眼中露出精光,看著對麵他早已視作親人的少年,推心置腹的說出了驚心動魄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