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尋常巷陌 市井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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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北方的天空下發生了怎樣的變故,對於長安的普通百姓來說,那都是很遙遠的事。平淡的日子已經過了這麽久,戰爭的風煙,早已多年未見。



    而關心時局,心憂天下的書生士子們則不同,他們消息靈通,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從各種渠道傳到耳中,成為聚眾議論的焦點。



    綠柳巷梵雪樓中,今日客人仍舊很多。無論雅座還是大廳,喝茶聊天談論者,意態悠閑。



    梵雪樓在短短半年時間裏,已經在長安城內開了五家分店了。生意好的就不用多說。而且,據坊間傳言,這家店號的後麵,有著極大的來頭。



    至於具體來頭有多大,暗中知道的自然不會多言,不知道的,現在卻也無人敢上這裏來鬧事。



    此前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某些市井之徒,見了如此的紅火,曾經打過這間茶樓的主意。



    老板娘是位美麗的婦人,還有一個豆蔻初開將要長成的少女,手底下隻有五六個得力幫手,這些資料還是很好打聽的。



    於是,懷著某些不良的念頭,就有浪蕩子和紈絝子弟來借機鬧過幾次事。但很奇怪,隻要是來鬧過事的人,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莫名其妙就消失在了長安市上。



    當尋找未果,家人子弟和狐朋狗友就此去長安府衙報案時,那位素有“晴天”之名的長安令大人,問清楚了前因後果後,冷冷一笑,就喝令手下亂棍打了出來。



    竟然連汲黯都不管這太不符合常理了,“強項令”應該是嫉惡如仇才對啊!



    此後不久,有一條消息在長安以及附近郡縣的遊俠兒紈絝少年中開始傳開,那家名叫梵雪樓的地方,都躲著點,惹不起啊!因為有人認出了竟然有宮中高手在四周便衣執守!



    這才有人注意到樓門邊那塊不起眼的木牌,“禦製貢茶”果然不是隨便說說的,看來這背後的關係非同小可啊!聯想到此前失蹤的那些人,毛骨悚然,從此清淨。



    此時正是南方新茶初上,梵雪樓內外淡香氤氳,有白衣書生激揚文字,抨貶時政。有蒼髯老者意態清閑,自在品茶。有負了刀劍的江湖客停腳暫歇,有南北行商在此怡然會談……。



    文士書生輩往往對朝廷大事關心的多,靠窗角這一方天地裏,這會兒就坐了五六位讀書模樣的人,春杯清淺,嫩芽沉浮,品茗閑談,甚是暢意。



    “趙兄適才一番言論十分精妙啊,小弟聞聽,茅塞頓開。這麽說來,下一步我等讀書人必然會大有用武之地了!”



    年紀稍輕些的書生帶了滿臉欽佩之色,看著對麵侃侃而談的白衣客,其餘幾人也是聽的非常認真。



    “我大漢朝開國至今,日益繁榮,那幫把持朝政的勳臣權貴階層,腦筋都已經太僵硬,甚至已經達到了故步自封的地步。朝廷欲要變革之氣象已經非常明顯了,從宰輔之位久而未決,就可以看出聖心對當前幾位重臣的不滿之意由來已久。而此前通過詞林苑禦考,選拔出年輕有為之士,待詔金馬門,這就是為不久後將要展開的朝堂變局儲備人才啊。”



    “很是值得期待呀!如果真是這樣,那豈不是寒門子弟也可以上位了?”



    接過話頭的人兩眼放光,神色激動。



    “嗬嗬!大家可以看看這次皇帝親自禦筆圈選的青年才俊們,嚴助、司馬相如、終軍……。他們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可沒有一個是出自高門權貴子弟。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隻要你有真才實學,還愁沒有出人頭地之日當今天子雖然年輕,但已經顯露明君氣象,唯才是舉,包容萬千。諸君都是熟讀經書之輩,當努力,一展胸中所學隻在今日爾!”



    幾人說的激動起來,聲音高昂,不免打擾了周圍氣氛的清靜,一個臉上帶了趕路風塵之色的青年把背上負著的劍放到案子上,嘴角輕輕的冷哼了一聲。



    “讀書人抵的什麽用!拿不得刀劍,跑不得戰馬,能去抵擋匈奴人嗎?”



    他話音雖低,但周圍人卻都聽到了,幾個書生轉過了頭來。見那青年似是口渴難忍,舉起手中茶盞,一飲而盡,連幾片茶葉也在嘴裏嚼著吃了。



    眾人心下鄙夷,哪有這樣喝茶的,如此牛飲,一看就是鄉下來的土包子。



    名叫趙旭的白衣男子卻很有修養,聽這人如此說,隻是嘴角淡淡一笑,示意同座稍安勿躁,然後拱了拱手。



    “這位兄弟看打扮,應當是行走江湖的俠士。你所說的話,當然也不是沒有道理,抵禦外虜,保護邊疆,倚仗的自然是大漢將士們。但也不能就此說書生無用。遠的不去說他,就說本朝的留侯張良,卻也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但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一人可抵十萬兵!卻有誰敢說他無用呢?”



    趙旭本是飽讀之士,對曆史掌故前代事跡都清清楚楚,此時說來,有理有據,不得不讓人心服。但那人聽他如此說,卻並不服氣。



    “你和我說的根本就是兩回事!某家雖然是武人,但也聽說過,那留侯雖然不會武藝,卻是一副俠肝烈膽。曾經不顧生死,派力士持鐵錐,博浪一擊秦始皇帝,此正是吾輩中人!怎麽能把他歸入你們讀書人中去呢?”



    聽到這人如此固執,座中早已忍耐多時的幾位心高氣傲的書生就要站起來好好與他理論一番。



    “諸位不必爭執 ,前輩英烈無論是何等身份,那些豐功偉績,都是需要我等敬仰的存在。隻是可惜,現在世間已無此等人物矣!”



    趙旭一邊慨歎一邊歸座,品了一口清茶,臉有唏噓之色。



    “那倒未必!你們在這長安,難道沒有聽到北疆前線傳回來的最新軍中消息嗎?”



    那青年遊俠有些奇怪的問道。



    “大軍失利,功虧一簣,又何須多言!”



    趙旭聽他有此問,臉色微變,有些黯然。其餘人也連聲歎息,看來他們早已經知道此事了。



    “誰問此事來著!我說的是那位小小年紀的長樂侯,啊,就是他,空城設奇計、三箭退強敵、刀斬左賢王、火燒匈奴軍!哈哈!這短短數日,大名早已傳遍天下。如此人物,假以時日,難道還比不得那留侯嗎!”



    說起此事,隻見這人眉飛色舞,滿口的讚歎,卻是發自內心。



    原來這些天,隨著軍報不斷的傳來,前期保密的這次“射天狼”行動終於大白於天下。漢軍失利,所有有識之士無不扼腕歎息。五位軍中名將率領的三十餘萬精銳未建寸功,暗淡收場。而那位少年侯爺以一己之力做下這麽多令人震驚的事,就顯得更加驚豔了。



    這青年俠士名叫周興,是一名中原武術世家的子弟。自從流雲幫覆滅,長樂侯元召的大名早已經在江湖人士當中傳開。雖然還有許多人不服氣,但在前段日子朝廷全力打擊江湖幫派的風口浪尖上,卻也無人敢來長安對他展開挑戰。



    經過這幾個月時間的沉澱,終於避過了風頭的江湖,又有些蠢蠢欲動起來。當然,這裏麵除了有些是流雲幫的餘孽準備展開fù chóu之外,還有的,隻是想單純的來切磋一下。畢竟,如果沒有親眼所見,大多數江湖人士對那個“一劍震雪原”的傳說還是有些將信將疑的。



    周興就是這其中的一個。但就在他滿懷信心地準備動身來長安找這位小侯爺較量一下的時候。就聽到了關於他的更震撼人心的消息。



    於是,他快馬加鞭,以更快的速度來到了長安,來到了梵雪樓,等待著,等待著那位小侯爺的歸來。



    但,目的已不是挑戰,而是真心的想認識和拜見,這樣的chuán qí人物,值得俠義之士傾首低頭。



    周興並不知道,和他有同樣心情的還有很多人,此時正在奔赴長安的路上……。



    但當他滿懷jī qíng地說出上麵的話,滿以為這幾個書生模樣的人也會有同感時,卻見他們隻是搖頭歎息,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那位長樂侯嘛……他所做的那些事,我們當然也已聽說。那小子雖然智勇堪嘉,但也隻不過是憑了一股勇力做事之人,不遵律例,不顧大局,終究難成什麽大器。”



    周興沒想到他們會這麽評價元召,當時心中的不快就轉為有些惱怒。冷哼了一聲,他是武人習性,有心起身教訓他們一番 ,讓這些書生知道一下勇力之人怎麽就難成大器了,但轉念一想,教訓他們容易,但自己就得馬上跑路了,那樣的話,好不容易等到如今,再見不到及將回來的小侯爺,有些得不償失。



    想到這兒,他把火氣壓了壓,隻管喝茶休息,不再搭理這幫人。



    也許是看出了他的不快,趙旭淡淡的笑了笑,卻也不再主動來接話,隻是回身自與同伴說話去了。



    “這些武勇之徒,也隻不過在戰陣上立些功勞罷了,要治理天下嘛 ……還是需要吾輩啊!”



    “是極是極!先前聽說那位小侯爺倒是做了不少與民有利之事,也算是少年老成了,沒想到這次如此糊塗,竟然敢當眾折辱廷尉大人,那可是代表我大漢律令的所在,這樣的大罪……恐怕連竇太後都不好替他說話了!唉,真是年少無知啊!”



    低聲細語,對名叫元召的少年侯爺帶了無盡的惋惜。周興聽在耳中,也不禁有些猶豫起來,難道……立下大功的長樂侯回到長安真的會被問罪



    有如此疑問的人,並不隻是他,相關的,不相關的,還有很多人,在問著同一個問題。



    梵雪樓二樓欄杆邊,蘇靈芝已經問過昨天剛回來的主父偃十幾遍了。雖然他總是笑嗬嗬的說元召不會有事,這隻不過是那小子故意的舉動,但她的心裏還是不踏實。一雙妙目盯著綠柳巷口的動靜,也許,隻有元召的身影真正的出現在那裏,她才會徹底的放下心來。



    同一時間,未央宮內,皇帝劉徹結束了今天的奏章批閱,有些疲倦的回到建章宮衛夫人處,看到她滿臉喜悅的樣子,知道她已經得知了女兒無恙即將歸來的消息。



    “……那個小子,既精明又滑頭,這次給朕出了一個難題啊!”



    已經接受了自己第一次策劃的大行動失敗結果的年輕天子,躺在溫柔鄉中,無奈的揉了揉額頭,苦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