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風滴切”與“寒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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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噓,小聲點兒齊格魯,今晚的事改天再謝你。”

    “怎麽了?”黑色的拉布拉多搖曳著尾巴,犬牙在黑夜裏有些焦黃,它正前方的地麵上有一個巨大的白色字母“h”。

    一圈白色的地燈圍著這片寂靜的天台停機坪。這棟高樓是白氏控股的“蔚藍島酒店”,傑洛特口中好玩的地方。

    “聽見了嗎齊格魯。”瞎子蹲在停機坪中央,指揮黑狗豎起耳朵,銀發在耳邊垂了下來,傑洛特小聲比了個“噓。”

    “你聽,‘風滴切’在說話。”傑洛特咧開嘴。

    他身後有一個抱著黑布長條的男生,寒涼的氣息如同與夜色融為了一體,高空下的停機坪就像二人一犬的秘密基地,但這裏忽然刮起了一陣凜冬最可怕的寒風。

    在極高極高的大廈之頂和悄悄的風語聲中。

    傑洛特吞喉斷骨,在逐漸崩壞的氣流聲裏,一柄截斷的紅色太刀沐夜色而出,那條斷痕粗糙得那麽觸目驚心,讓人不禁發麻究竟有怎樣的力量曾在上麵流淌過。

    當五代種的血液順著刀沿滴落到地上的時候,遙遠的探照燈照亮了那個黑布男生的麵容,他的眼堅韌而又寒冷——

    ——白家“敬”字輩第二,五代種,白敬坤。

    在這空曠寂寥的高樓之頂,在無人見證的停機坪中央,馬上將迎來一場東西方最強五代種的死戰!

    白敬坤沒有給九年前那柄凶名在外的斷刀任何一眼,即使傑洛特曾用它砍到歐陸群豪鴉雀無聲,那是他白敬坤沒生在歐洲。他把懷中的黑布長條拄到身前,上麵有兩根迎風亂舞的紅繩,黃銅鈴鐺清脆在風裏。

    他今天來的目的很簡單。波旁家族可以慫恿白家站上戰爭的最前線,這個多災多難的家族也不止一次處於世界的風口浪尖。

    可即使這個內憂外患的家族已經衰落到極點,但這是他們“敬”字輩當權的一代!

    白家也不隻有白敬乾這一個人而已。

    每當聽到世人風傳:“生子當如白敬乾”這句話的時候,生性冷漠的白敬坤都會嗤之一笑。他太了解他哥哥了,那矮子明明就不高,還總喜歡把自己推到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人們總說高處不勝寒,可白敬乾就喜歡在上方操控所有人的命運。小時候是宅子裏那顆變種的參天榕,長大後他盯上了族長大位。

    白敬乾站得越高,背負的東西也就更沉重。

    白家在波旁麵前別無選擇,這關乎全族人的性命。歐陸的原種一直是異種人世界的正統,傑洛特的目的與使命確實達成了,但“敬”字輩必須要償還他一些東西。

    這麽輕鬆的來又想這麽輕鬆的走,天底下沒這種好事。

    白敬乾站得太高揮不出的劍,就由他這個弟弟代為效勞。

    “白家八人裏隻有二小子和他父親最像。”齊格魯蹲在邊上,似乎對白敬坤的到來一點也不驚訝。“白家上一代,‘市’字輩的四人裏,除了老大白市龍早早夭折以外,其餘三位鄙人都接觸過,那時我才剛到遠東共和國不久呢。”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年輕一輩的你們都成長起來了。還記得當年在異種人世界裏,對你們這些五代種的風評算是極差的了。都在罵什麽垮下去的一代、難擔原種傳承重任…”大黑狗搖了搖腦袋“隻有鄙人才看得明白啊,哪那麽容易垮掉。”

    “白氏當年內鬥了這麽久,如今該站出來的不也站出來了麽。”齊格魯回想起前不久的飯局,由衷讚賞道“如今大族長白敬乾的城府能力,是當年的白市雄拍馬也趕不上的。”

    “那場因為長子早夭導致的奪權大戲,是我們波旁選錯了人。”瞎子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鬱悶事情變得麻煩。

    “小時候王下對我說過。那時白家老二白市雄的城府最深,族內推選他做繼承人的聲勢也最盛,隻是王下沒有選他,因為白市雄不是個乖乖聽話的安分之輩。”

    “他們的父親排行老三。白市卿麽,偏偏是個武癡,比起權與力,他更醉心於四代種的力量。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投資在他身上吧,可偏偏就是他脫穎而出。”傑洛特哈哈笑了幾聲“王下為了扶持老小白市鳳耗費了那麽多人力物力,以為他早年表現出的紈絝浪蕩都是表象,結果還真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

    “‘風滴切’,能追風麽?”

    仿佛那個男生什麽話都沒聽到,隻是拄著黑布條靜靜立在遠方的黑暗裏,紅鈴聲清脆,夜空裏有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不能。”傑洛特臉上的黑布獵獵。“但能切。”

    當那根黑布條悄然打開時候,層層褪下的布匹相互纏絡著漫舞在空氣中,像終於掙kāi suǒ鏈的枷鎖,黑夜裏突然綻放了最灼目的生命。

    “遜。”

    白敬坤伸手握住一柄晶瑩的水劍,它清冷得就像一汪流淌在指間的山泉,月光忽然傾斜在這塊高遠的停機坪裏,熒白成了一片片實質性的乳液!

    “我的‘寒霜月’可以追天蝕日!”

    瞎子傑洛特倒提“風滴切”衝了而去,在原地留下一道巨大的蛛網狀裂痕!無窮無盡透明的氣流被裹挾到“h”字母的上空,血色太刀直麵漫天寒霜,斜斬傾天月色而上!

    紅眸對紅眸!

    東西方最強五代種的榮譽之爭瞬間爆發。

    白敬坤的“寒霜月”自長天之上劈來,在蔚藍島酒店停機坪的中央與“風滴切”相抵在一線之間,火光四濺,磅礴的氣流從交戰之地瘋狂外泄,就像凶猛下山的林間洪水!

    “頭一次見把‘種’養在體外的原種。”大黑狗死死趴在亂流中,瞠目結舌的樣子活像白日見鬼。

    “白家這一輩就沒個正常人麽!”

    ————————*

    “來,穀子多吃點東西壓壓肚子。”溫銘夾起一塊油膩的東坡肉,說什麽也要放進哲穀的碗中。“一看你平時就沒怎麽喝酒吧,趕緊吃點!酒都沒到一半呢,你這大名鼎鼎的樂土藩王子萬一醉倒街頭,zhào piàn流出去你的小粉絲們又該心疼了。”

    溫銘環顧左右哈哈大笑。“我們可不想挨女粉絲的罵,區區**擔待不起呀!”

    “欸哲穀,你有沒有考慮過來我們娛樂版塊呀,在社會版多沒前途,又累又苦的。你不知道cbs裏工資最高的就屬我們娛樂版嗎。”溫銘旁邊是一位戴著棒球帽的短發女生,白皙的臉蛋上掛著一對星眸大眼,可惜現在被拉低的帽簷遮了幾分靈動,這個性情歡脫的姑娘是cbs娛樂版塊的新聞編輯,哲穀的老同學陸昕興。

    此時的哲穀正苦於處理溫銘夾來的東坡肉,他一向不喜吃肥。醉意迷蒙間望了眼陸昕興,發現這位老同學的身線越發火辣,比起她在cbs訓練營時期的青澀,這幾年倒是出落得越發有女人味。

    “來什麽娛樂版,沒追求。”鍾澤把手搭在哲穀的靠椅上,他是哲穀的同舍室友,從訓練營結束後就一直待在cbs娛樂版塊做記者。

    鍾澤有一個漂亮的眼窩,就像天生自帶的眼影。

    “天天遭人白眼,你就說那些粉絲吧,巴不得天天追著她們偶像的動態。你播給他們看,他們罵你畜生連私生活都不放過。你不播給他們看吧,這一天天流水的新聞又苦澀沒熱度。”

    “也不看那熱度怎麽來的,有需求才有熱度麽。”鍾澤笑的時候很陽光,就像偶像劇裏走出的男主“費力不討好,娛樂版是最苦逼的差使,別聽那女人瞎掰小穀。”

    “是,你鍾澤大帥哥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陸昕興故意飛了個白眼,惹得周圍幾位衣著靚麗的女同學嬌笑連連。

    生活是個大染缸,其實姑娘的臉蛋都和當年一樣,哲穀覺得聚會上的每一位女同學都變美了,其實是她們懂得發現自己罷了。

    男士們又有什麽兩樣呢,哲穀早就注意到溫銘手上那支顯眼的名表,還有鍾澤不停在他眼底晃動的皮鞋。

    女生的化妝品和男生的手表一樣,人類追求美的天性說到底,不過是發現自己的過程。

    他哲穀也不是什麽淡泊名利的好人呀,身上那件名牌西服的吊牌還忘了拆呢。人們總一昧地想向他人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這種自我發掘一直到最後才會恍然醒悟,原來人在不覺中散發的氣場涵養才是真正的“大美無形”。

    或許那位一直淺笑吟吟的女生早就走到了所有人前麵,哲穀和瀨戶對視了一眼,發現她今天的話少得可憐。

    “那是,社會版多好,人家能接觸那麽多世間的秘辛,你們娛樂版能麽。”溫銘大眼軲轆打了個圓場“對了穀子,那個‘紅瞳碎屍案’不是你一直在追的麽,最後結案到底是怎麽個過程啊?”

    “好你個溫胖子,自己說了今天不談工作,來我給你倒酒,快罰!”掛著圓形大耳環女生佯裝怒道,她一直挽著陸昕興的手臂。

    “該罰該罰,這不見著老哥們太激動了麽。”溫銘笑罵“你個墨墨一會可別跑,我喝完這杯就來收拾你!”

    “來來來各位,趁著溫胖子剛喝完我們再走一個,千萬別讓他緩過勁來。”鍾澤唯恐天下不亂,握著酒杯連敲轉盤。

    “誌傑,別光傻笑,一起喝呀。”哲穀拉起斜對麵一直沉默的瘦高男生,許誌傑也是cbs訓練營的同期。隻是他的成績沒哲穀優秀,運氣也沒那麽好。現在還在cbs社會版裏當實習記者,每天的生活就是沒日沒夜地蹲警署,哲穀還跟他當過一段時期的“戰友”呢。

    一杯白酒火辣入腹,哲穀發現這些女生朝他拋來的目光都有幾分火熱,人們都說名與利是世間最好的cuī qíng藥。

    可哲穀沒那麽自戀,也不會蠢到認為姑娘們都喜歡自己。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向往名利,如今在業內嶄露頭角的他總歸是個潛力股,對這些女生付出真心慢慢發展下去,哲穀認為還是有很多可能的。

    畢竟他成名在望,人們對優秀的人產生好感也是正常的事情。

    接過瀨戶遞來的紙巾,哲穀覺得全世界都在眼前左右晃動。酒氣頂上腦門,哲穀受不住人們一輪輪的敬酒,找個借口落荒而逃了。

    cbs同期聚會的包廂在大軒公館四樓,為了避免自己嘔吐的洋相被人看到,哲穀沒用包房內的廁所,而是下到三樓拐進男廁。

    吐酒是件痛並快樂的事情。咀嚼著口中酸澀的胃液,身體內堆積的食物通過嘴巴一瀉千裏,在鼻涕和眼淚同時失控的當下,你會覺得身體輕盈了許多,沉重的大腦也會因為強烈的刺激而短暫恢複些許清明。

    “哇嗚咳!”

    “咳咳!”

    哲穀扶著馬桶蓋奮力甩了甩頭,唾液在嘴邊垂下一線粘稠,他現在的樣子狼狽極了,孤獨真相的前行者現在可沒法英勇了。

    哲穀擦了擦鼻涕,緩過氣來以後準備出去洗把臉。

    “沒法比啊,看看咱們這些同學的表情,多像餓死鬼忽然見著從天而降的香餑餑。”

    哲穀在拉門前頓住身子,那是…溫銘的聲音。

    “人之常情啦,你不也一樣嗎胖子,穀子穀子叫得那個親熱喲。以前在宿舍的時候,怎麽沒見你稀罕他,除了讓小穀幫你買煙的時候。”

    “嘿你這個鍾澤,我什麽時候對穀子不好了?”

    洗漱台裏傳來嘩嘩的水聲,聽動作好像是鍾澤痛快地洗了把臉。而他們離哲穀隻有薄薄的一門之隔。

    “得了吧你啊,你老實說當年在訓練營的時候,雖然咱們三是室友,可你能跟小穀玩到一塊去?”鍾澤嘲笑“他不打遊戲不打籃球,除了學習就是跑步。咱們間有啥共同的話題,你說男人都喜歡聊聊名車名表,再不濟也說說班裏的姑娘…”

    “他都不感興趣,作息規律得像個苦修士。”溫銘接口道,歎了口氣“難怪人家現在混這麽好啊。”

    洗漱台上的水聲忽然停了下來,男廁上空忽然籠蓋了一層尷尬的沉默。

    “知道你不服氣,誰又服氣呢。以往咱們聚會的主角都是瀨戶,自從…她和白家老四出了那檔子事以後…”

    “他們可沒在一起。”

    “是,知道你是娛樂記者懂得多!咱們也不是有意疏遠她,就是很難提的起勁去熱絡了。”溫銘輕聲道“沒辦法啊,那地方神秘啊。電視上突然跑出個樂土藩的男記者,長得又還不錯,當然所有人都好奇了。”

    “其實我很討厭那地方的人。”鍾澤說“我不是針對小穀,這些年遇見的樂土藩人也不隻小穀一個。”

    “你是覺得國家政策對他們太好了麽?”溫銘問。

    “市麵上的樂土藩人都很優秀,頭腦又靈光,最近在商圈也闖出了些名堂。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他們有些像400年前的猶太人,太聰明了,嫉妒又讓人心服口服!”鍾澤說“我隻是有些不舒服,小穀倒還好,其他的樂土藩人…總有股說不出的傲氣,就是要證明什麽似的,我也說不清楚,就是很難親近。”

    “你跟穀子打心裏親近過麽?”溫銘嗤笑“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吧,其實也正常。因為他們對這個國家沒有認同感啊,九年,他們才跑出來九年。而且剛出來的時候又是那麽的…落魄,麵對現代社會當然會害怕啊。”

    “你是說自卑麽。”

    “上麵給他們那麽多扶持政策,你覺得他們心裏會怎麽想。”溫銘問“什麽樣的人需要幫助?”

    “弱勢群體?”

    “沒錯!你小子總算沒泡妞泡昏了頭。你想拉別人一把,自己就要站在更高的地方。樂土藩人又對這個國家沒有認同感,對他們的援助難免會埋下自卑的種子,他們不容易親近也情有可原吧,像你說的,他們總想證明什麽。”

    鍾澤沉默了一會,說“無論如何還是對那個地方的人喜歡不起來。”

    “我看你是覺得小穀不容易親近吧哈哈哈。”

    “確實。”鍾澤也沒有否認,大大方方地坦誠“總覺得誰都走不進他的世界,不知道他有沒有樂土藩的朋友,也許他們會吧。而且…你不覺得,我們那一期cbs訓練營先後的兩個第一名…都不容易親近麽。”

    “你是說…”溫銘像被戳到了某個點——

    ——“瀨戶長島!”

    ——“瀨戶長島。”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胖子溫銘激動道“對對對!我還以為就自己有這樣的感覺,真的太相似了。雖然瀨戶後麵去了ncc,但我聽墨墨說她在女生那邊也玩得不太開,就跟穀子是一樣的!”

    “奇怪了,她也不是樂土藩人啊,到底為什麽…”鍾澤好奇道“也沒見過她的家人,每次到訓練營報道都是一個人…”

    “行啦行啦,不講這些了。一會回去咱們兩個去給她敬杯酒,總不能讓人覺得在故意疏遠她吧,多漂亮的姑娘啊畢竟。”

    “你個死胖子。”鍾澤也笑出聲來,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不會對瀨戶有想法吧,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瞧瞧你這身膘,那白敬離的條件高你幾個檔…”

    三樓男廁的隔間內,渾身酒氣的哲穀莫名握緊了拳頭,忽然覺得自己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