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槍火談判(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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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攻第七大道的警力在長灘藝術館前遭受了神秘伏擊,這夥來曆不明的惡徒人數眾多,且在此恭候多時。長灘藝術館是東區最大的私人園區,位於第七大道的交通樞紐處,也是通往太平盛世的必經之地。

    “火力壓製!!”

    “特勤一隊二隊左側迂回,老子要在十分鍾之內打下這個破館子!”

    皮靴點地聲連綿不絕,警隊在路口橫車一片,藍紅燈交織在漆黑夜色裏。

    在中心處的黑色防爆車群中,蹲伏有幾位颯爽警官,其中一人橫槍身前,正對著耳麥有條不紊地發布指令。

    現場指揮是sh警方的二把手,本名王朝陽,部屬們背地裏稱他為“鐵瘸子”。

    王朝陽是sh警署中有數的實權人物,早年在軍隊服役,退伍後經由家裏的安排輾轉來到sh。

    由於行武出身,王朝陽辦事雷厲風行,在多起重大刑偵案中表現突出,如果不是最近破掉“紅瞳碎屍案”的李國華異軍突起,王朝陽幾乎就內定了下一任sh警署署長。

    長灘藝術館內藏有大量宗教風格的藝術品。很多都是上百年曆史的古物,分別來自四百年前傳道天下的三大宗教:天主教、伊斯蘭教與佛教。

    這是一所私人藝術館,館主人雄厚的財力毋庸置疑。

    各種宗教風格的浮雕、石柱、雕像百花齊放。科林斯式的、多立克式的、羅曼式甚至是最知名的哥特式,收藏內容大到建築遺跡,小到把玩手件應有盡有。

    不說這些藏品的價值在市麵上開到了天價,單單是這塊位於第七大道的黃金地段就是個天文數字。

    藝術館主人的身份雖未公開,但已是業內公開的秘密:一位來自遠東共和國北方的超級財閥,門人弟子不計其數。

    如果說共和國的南方還有“中華白氏”、“南洋阮氏”等宗族群雄逐鹿,那麽北方就是那位人物的鐵桶江山。

    “全麵進攻長灘藝術館!”

    這道指令一經落實,漫天飛來的槍子將徹底摧毀館內的一切。

    王朝陽聲音冷漠,他在下達指令的同時眼皮都沒眨一下,仿佛這塊寸土寸金的私人領域隻是個公共廁所之類的地方。

    他在此起彼伏的警笛聲中下達了進攻命令,sh警方的槍口齊齊對準了主館大門,那裏是一片洛克克風格的精致石柱。

    館主人將來的私下報複先撇開不談,單是館內極具藝術與考古價值的眾多藏品…萬一有個子彈無眼,打壞了隻牆片瓦…由此造成的一係列後果,即使是站在人類文明寶庫的高度上,也是筆難堪承受的損失。

    這條命令已經無法用魯莽來形容,簡直就是膽大包天!

    “鐵瘸子”似乎意已決,長灘藝術館詭異的剪影倒映在他漠然的臉上,那片園區裏的浮雕光怪陸離,張牙舞爪。人們會產生肅穆的情緒,但在這片夜色之下,卻無法叫人生出一絲敬意。

    從前的人把這視為神聖麽?這些背負宗教之名的衍生品,隻能在陽光下才能熠熠生輝吧。

    “荒謬。”

    王朝陽一聲冷哼,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他此時倒是有些毛骨悚然。

    “人民即正義。”

    鐵瘸子輕聲說,這才是屬於他王朝陽的宗教。

    ——————*

    長灘藝術館c1片區是屬於天主教的展區。

    所有藝術藏品陳列有致,c1的管理員可能是位執念頗深的處女座,宮殿內羅列的經文與繪畫都按縝密的時間排序。其中分支的藏品哪些是東正教、哪些屬於新教都有嚴格的區域進行劃分。

    這座建築風格誇張的“修道院”是c1片區最著名的觀光點,一座哥特式的“濃縮型”教堂。

    裏麵模仿了千年前最著名的藝術大師——達芬奇在《最後的晚餐》裏的場景,以石雕的方式進行了完整的場景重現。耶穌本人以及十二門徒的音容相貌、餐桌上的杯盤排列哪怕是滾落的水果都被雕刻入微。

    雕塑群《最後的晚餐》完成於公元2098年,作者是當時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雕塑學徒——卡希爾。他也憑借著作品《最後的晚餐》進入公眾視線,從此平步青雲,在那個宗教藝術凋零的年代一枝獨秀,最終成為舉世矚目的一代宗師。

    當人們在後世談論宗教與藝術的時候,都沒法繞開這位時年僅有21歲卻天賦卓絕的年輕人。卡希爾的思想改變了那一世代的浪潮,他的輝煌始於宗教,卻在人生最絢爛巔峰的時候,以一己之力完成了單人舌戰三教的壯舉。

    “卡希爾徹底結束了主流宗教在人間的傳承,在他的時代過去以後,那些宗教典籍都成為了考古文物,隻具有佐證曆史的效力。”

    耶穌的懷裏坐著一位年輕人,聖人的悲天憫人與他的玩世不恭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這片雕像群享受過遊人無數的觀禮,它們的tú piàn出現於各大社交媒體的頭條版麵上。人們在瞻仰雕塑的同時,無不懷揣著對那位400年前偉人的憧憬,別說大大咧咧地坐在雕像懷裏,即使是遊客拍照用的手機都要仔細關掉閃光燈。

    眼下這位年輕人正漫不經心地坐在“耶穌”的大腿上,烏黑發梢軟軟地壓過眉線,他卷著耳邊的劉海一邊哼著情歌。

    “可惜這個卡希爾並不是我們熟悉的樂土藩神父呀。”年輕人聽著館外傳來的槍聲,仿佛在聽一場雲淡風輕的夜雨。

    “網上有那位大師的遺像,我倒覺得卡希爾神父更好看些。”

    年輕人周圍圍攏著四條漆黑的身影,或坐或立,他們把雕像群《最後的晚餐》當成了居家沙發。

    有人翹著腳坐在“餐桌”裏,也有人幹脆把十二門徒之一的“達太”當成了石柱子,毫無歉意地依身其中。

    算上耶穌懷裏的年輕人,這五位沉默的男生統一穿著黑色衣褲,他們臉上的黑口罩中央都繪了一柄鋒利的bǐ shǒu圖案——

    ——在今夜瘋傳地下世界的小道消息裏,他們本該像落水狗一般逃亡東區。

    在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前,這五位男生經曆了天堂與地獄的反轉,他們在西區的產業被人以絕對的暴力完全掃清,失去大本營的他們成為了sh第一批被“淘汰”的地下勢力。

    西區黑夜世界,“雨林刀”勢力最核心的五人!此刻正悠然地休憩在長灘藝術館裏,而館外已是光彈連天!

    “今夜之後,西區再無‘雨林刀’…”有人輕聲歎息。

    靠在“達太”身上的男生有著一頭披肩黑發,此時月光柔柔灑來,他的五官本就柔美,很多時候比女生都要秀氣。雨林刀的兄弟平時都會借著酒氣鬥膽稱他一聲“沙姐”。

    “白敬坎答應過我們,沙迦。”耶穌懷中的男生安慰道,雨林刀標誌性的黑口罩被他掛在白皙的下巴上。

    “外人眼裏的‘雨林刀’擁有數不清堂口兄弟,我們是整個西區最大的黑市組織者。可圈內人都心知肚明,雨林刀終究是靠我們五人撐下來的,雷聲大雨點小,跟其他西區的勢力比起來,我們是最弱勢的一方。”

    “可那裏麵有很多…”

    “有很多跟著我們從樂土藩一路拚過來的兄弟,你又開始了沙迦。”

    “隻要不成鬼,終究是外圍麽。”沙迦低下頭,秀發如黑瀑般垂落,遮住了他宛如少女的容顏,也壓下了他心口沒說的話。

    是不是沒了這雙紅眸,他也會像館外無數的雨林刀兄弟一般,成為可有可無的棄子,最終變成倒在警方槍口下毫無價值的炮灰…

    “隻要跟白家找來的人配合好一些,攔住條子半個小時不成問題。”耶穌身上的男孩又說。

    沙迦冷冷一笑。

    “你還是站隊了,苔郎。”

    在作品《最後的晚餐》中,左數第四人是最後出現的“猶大”,他與主同行了三年,在這三年中他與耶穌同吃同睡,卻在最後以三十塊錢的價格將耶穌出賣給仇敵,導致耶穌最終被釘死於十字架上。

    苔郎輕輕仰頭,正巧對上石雕“耶穌”垂下來的目光。在過去的這一晚裏,苔郎始終坐在“耶穌”的懷下,他很好奇這位聖人最後的心境該是何等的複雜,因為從各種文獻上看,耶穌在舉行最後的晚餐之時,就已經猜測到了那個叛徒是猶大!

    而《最後的晚餐》所要體現的,正是當耶穌說出“我實話告訴你們,你們中有一個人要出賣我了!”之後,十二門徒臉上迥異的情感呈現,或憤怒,或複雜,或悲傷。

    多麽像此刻的雨林刀五人!

    “記得400年前的那位卡希爾說過:猶大的背叛固然可恥,可沒有一種選擇是絕對單向的,它一定是在與外界不斷的碰撞中達成的妥協。”苔郎伸手撫摸石像耶穌的側臉“你也會讓別人失望啊,當然啦,天上是神,人間是人,人們降生於世就注定了不會完美。”

    “畢竟,再漂亮的姑娘,也一定會有拉很臭大便的時候。”苔郎淘氣地吐了吐舌頭。

    “沙迦的擔心沒有錯,你應該再跟我們商量商量的,像你說的,雨林刀裏隻覺醒了我們兄弟五個。”坐在石桌邊上的另一位男生突然說。

    “在外麵拚命的雨林刀兄弟大多數都是普通人,樂土藩出身的還不到十個。”苔郎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沙迦的憐憫也是有限的,他沒有把所有兄弟都一視同仁。”

    “苔郎!”沙迦怒道。

    “想想看,我的選擇有錯麽。看看跟他們站隊的都是什麽下場。‘pū kè牌’夠強吧?大鬼小鬼、四張花色的領頭人以及分屬麾下的十三張牌,那可都是徹底覺醒的亞種。”

    “那你為什麽就不想想日裔派,想想那位被白家垂青的korokawa!”長發的男生怒不可遏。

    “把生死交給別人的一念之差?那我還不如成為猶大。”苔郎笑道“有什麽好怕的,耶穌能提前知道猶大背叛,可他們又不是耶穌。”

    “猶大在最後也是羞愧自殺的,他死在了耶穌之後。”石桌裏的年輕人再次說。

    “那就不羞愧好了。”

    苔郎眨了眨眼睛,像人畜無害的少年。

    他不認為自己的決定有什麽問題,一切都是天經地義,如同太陽照常升起。

    “為什麽要羞愧,我們受著他們的好了嗎?”苔郎又問。

    這間“教堂”頓時靜了下來,那種死寂與《最後的晚餐》截然相反。活著的人沉默了,倒是已經淪為石雕的十二門徒還在竊竊私語,仿佛在遙遠的地方怒吼出聲。

    “‘西亞人酒店’‘城北幫’‘鬼人眾’以為他們贏了,是,他們三家勢力聯合到一起當然能推翻小小的‘雨林刀’,這太綽綽有餘了。”

    “他們以為自己是按了白家的指使在行動,可我們又何嚐不是。雨林刀比他們知道的都多。早在進攻開始之前,白敬坎就帶來了新的指令。大部分雨林刀成員都提前渡過了黃浦江,在早些時候潛伏進長灘藝術館,守在了這條通往‘太平盛世洗浴中心’的必經之路上。”

    苔郎下巴裏的黑口罩隨著說話聲不斷顫動,他不像教堂內的其餘四人,總喜歡用口罩遮掩自己真實的麵目。

    苔郎會把口罩掛在下巴裏,隻是因為他“雨林刀”的身份,但內心坦蕩的人就該大大方方地露出五官,何況他苔郎又不醜,外邊那些小姑娘都說他長得像明星呢。

    一團沉甸甸的黑袋子被扔在耶穌身前的石桌上,其中黏糊的聲音讓人聽來就像一塊塊染血的生肉。

    教堂裏的月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五雙紅色的眼睛,五位年輕人圍在了石桌邊上,像野獸的呼吸與喪屍般的墮落。

    “‘西亞人酒店’所有的亞種之心,屬於猶大的三十文錢。”苔郎笑道,咧開一排白森森的牙齒,在**即將失控的瞬間,石壁裏倒映有五條扭曲病態的影子。

    他們即將在這裏開始最後的晚餐,在神悲憫的注視下大快朵頤。

    “履行談判隻能通過槍與火,但那已是勢力劃分結束後的事情了。我們就當那位活下去的叛徒吧。”

    苔郎覺得自己這次一定騙過了白敬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