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出院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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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動的傳響讓空氣都凝結成了實質!
哲穀下一刻猛撲向床頭,在與苔郎的拉扯中奮力拍下了那顆紅色的按鈕!
來自特級病床的緊急呼叫被立馬接通,位於大廳中央的護士台瞬間炸開了鍋。有人舉著diàn huà不停尋求回應,也有年輕的護士下樓通知警衛。
走廊裏的腳步聲亂作一團,患者們從各自的病房裏探出頭來,拖著寬鬆的病服彼此張望。
在護士台接通病房diàn huà的那一瞬間,裏麵就傳來了哲穀絕望的呼救。
“報警!!快報警!這裏有黑——”
——苔郎一拳砸開哲穀的臉,穿病服的男生打著滾翻到地上,下巴瞬間脫臼,哲穀渾身骨頭如若散架。
再抬起眼時,哲穀已經是滿目金星,但他看見了一雙瞬間化為深紅的眼眸。
苔郎切斷了護士台的diàn huà,安靜返身到廊道裏給門上了鎖。
“我說了,這隻會增加無辜的傷亡。”苔郎扶了扶下巴裏的黑口罩,他指著自己的眼睛。“熟悉嗎,這雙眼的顏色。”
九年前的樂土藩,火石紛飛的夜幕裏。那群擁有紅眸的人從天而降,他們就像欺趕家畜的牧人。
樂土藩人在麻木地逃,身後追趕的是死亡,身前迎接的是從未接觸的自由世界。
“我們都經曆過煉獄,不是麽。那個夜裏所有人都在逃,大人們都跟著了魔一樣。”
在哲穀蒼白無力的注視下,苔郎盤腿坐進病床裏,手掌順勢摸進抽屜,他從裏麵撿起了那部“傷痕累累”的手機!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們臉上那種醜陋的興奮,高喊著別人嘴裏的口號,腳下盲目地奔跑,其實很多後來加入的人根本不知道城心發生了什麽,他們還以為是樂土藩舉辦的午夜遊行吧。”
“沒人會給你主持正義,無論你在大街上怎麽哭喊,期望中的援助都不會到來,你隻會礙著他們逃命的路線,人們會把你踹倒在地。知道嗎,外麵世界的人都很迷信正義這件事,他們都說正義也許會遲到,但從不缺席。”
苔郎厭厭一笑。
“即使正義終將審判邪惡,那又怎樣?在我們受難的當下,它沒有拋棄我們麽,我要的‘正義’不是一個遲來的結果,這個結果改變不了什麽。”
病房外響起了激烈的砸門聲,可特級病房門鎖的堅固程度不是開玩笑的,苔郎對這些喧鬧無動於衷,他隻是坐在病床上,語調平靜像在給小朋友講睡前的故事。
“他們殺光了我的家人,就因為我們沒像大多數人一樣逃向城南。”
哲穀一直平貼在靠窗的白牆邊,大腦思考著如何改變當下的處境。可當苔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似乎能從那雙血紅的眸子中看到父親緩緩倒下的身影。
哲穀能體會那種絕望,感同身受。
心裏莫名湧起一陣悲戚,即使麵前這個男生是臭名昭著的全國通緝犯,即使他來此的目的是為了搶奪錄像。
可他們都經曆過同樣的夜晚,也都在九年前失去了至親至愛的人。
“我mèi mèi發燒了,當逃亡的人潮經過我家門口的時候,小姑娘已經燒得意識模糊,她的臉蛋紅撲撲的,就像睡夢中的小天使。”
苔郎突然問向哲穀。
“樂土藩裏發高燒意味著什麽,你應該很清楚吧。”戴口罩的男生自嘲道“我父母為了保護這個秘密,始終沒敢把她帶到大街上。其實樂土藩的秩序早就崩壞了,在那一刻,不跑就等於死亡。當那群紅眼的惡魔找到我們家的時候,一切就結束了。”
“我父親一直守在門口,最後也死在了門口,他的腸子掛在門框上,那群惡魔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腰斬了他。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紅眼睛的人,我抱著mèi mèi蹲在窗邊,她的身子那麽燙,無論我怎麽叫她,她都安靜地合著那片長長的睫毛。”
苔郎聳了聳肩膀,說。“其實這樣挺好,起碼她沒見著父親最後的樣子。我母親跪在他們麵前使勁磕頭,一邊哭一邊脫自己的衣服,她懇求他們別把mèi mèi發燒的事情說出去,為了這個母親什麽都願意做。”
苔郎的表情那麽冰冷,可他眼裏的紅卻是精致的,像被清水洗過的紅色玻璃珠。
“你見過自己母親的羅體嗎?那個可憐的女人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生前最後一刻居然還在糾結‘發燒’這件事。”苔郎說“她最後能利用的工具隻有自己的身體,可惜那群惡魔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瞧過她,他們一直盯著我mèi mèi,就像饑腸轆轆的財狼發現了獵物。”
“你mèi mèi?”哲穀情不自禁地問。
“後來我從窗台上摔了下去,兩層樓那麽高。”沒有理會哲穀的疑問,苔郎從床裏站了起來,“那之後再沒見過我mèi mèi,也許死了吧。”
哲穀努力地想拖延時間,因為他猜測到苔郎可能會殺了自己。
“所以你後來在sh成立了‘雨林刀’?,就因為那些人殺害了你的親人,你就要把自身的遭遇發泄在別人身上麽。那一夜的樂土藩人處於弱勢的一方,因為經曆過那種痛楚,你就要把仇恨強加在更弱勢的無辜者身上?”
“你一點也不無辜。”苔郎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弱勢群體都有一個通病,你們很自私,因為在災難降臨的時候毫無反手之力,所以第一個念頭就是保護自己,隻有活著才有翻身的本錢。你之前問我在維護誰的利益,很慚愧地回答你,我也不知道。”
在哲穀劇烈的呼吸中,苔郎摸上了他的胸口,那下麵是蓬勃跳動的心髒。血液經過壓縮被送往身體各處,它就像一個永不停歇的發動機,支撐著偉大生命的運轉。
看得出來,苔郎很渴望擁有它。
“我曾和你一樣,都有一雙純粹的黑眸。但是我用它目睹了父親的慘死,看見了母親被淩辱,在這雙眼裏,我看到的全是無能為力。過去我認為上天在樂土藩人的血脈裏埋下了一個詛咒,它讓我們人不人鬼不鬼,甚至要通過彼此廝殺才能爭奪處活下去的權力,可我後來不這麽想了。”
“它是一個蛻變的契機,直到我後來才明白,為什麽他們看見我妹的時候是那樣的表情。哈哈哈,他們也會好奇啊,那群人是第一批殺進來的原種,在此之前沒見亞種的覺醒,這種活生生的例子隻存在於四百年前的故事裏。”
“他們不知道該怎麽做,是殺還是不殺,可這種糾結沒能持續很久,我猜後他們最後還是動手了。”
苔郎扣在哲穀胸前的指頭越來越緊,好像要挖開哲穀的胸膛,直接生扯出裏麵的心髒。無論哲穀怎麽反抗,他的力量都像掉進海裏的石頭,折騰不起一絲風浪。
“我是被mèi mèi推下窗台的,她突然在我懷裏睜開眼睛,沒像往常一樣對我傻嗬嗬的笑。她的眸子變得很混濁,像裏邊擠著一團紅色的膿血。當時我就有種感覺,我懷裏抱住的東西不是人,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天使死掉了,她現在變成了殺氣騰騰的魔鬼。”
“她從我懷裏撞了出去,那種力道根本不該是一個四歲的小姑娘能有的,我被頂飛到窗外,用盡全身力氣掛在窗邊。雖然看不到屋內的景象,但我能聽出裏麵很混亂,那群黃絨製黑鬥篷都慌了。我母親在撕心裂肺地慘叫,就像被什麽東西咬住了喉管,我的手指上突然濺了很多又熱又黏的液體,於是很快的,我滑下了窗台。”
“托我妹的福,我撿回了一條命。”苔郎的眸子血紅而細圓,看著哲穀的神情有些厭惡。
“九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雙懦弱的黑眼睛,我猜你心裏一定很好奇吧,什麽是亞種原種,覺醒又是什麽意思。其實你早就被外麵世界的人同化了,現在的你隻是一隻混吃等死的豬玀。”
苔郎眯起眼睛,指甲刮破了哲穀的胸膛。
“想不想成為真正的樂土藩人?!”
哲穀愣住了,他弄不明白苔郎真正的意思。望著麵前那雙澄澈的紅眸,他的心裏真的一點也不動心麽?那是個完全嶄新的世界,在那個領域裏,所有困擾他的謎題都迎刃而解,紅瞳碎屍案也好,九年前的真相也罷…
他會進化成更高等的生物,不用被約束在人類世界的條條框框裏,哲穀甚至能獲得與苔郎同等的力量。
合上眼睛,哲穀仿佛能看到黑川正在一團盛大的白光裏,他的身後是一扇血紅的大門,黑川笑著伸出手來,好像兩個人終於不再隔閡,時光又回到了那年的八腳街。
所有的秘密都能共享了,他們終於達到了同一個層次…
哲穀睜開眼睛,苔郎臉上的青筋bào dòng不止,雙眼周圍的皮表下集中了大量血液。紅眸…那雙眼睛真的是人能擁有的麽,它的紅裏摻雜了太多暴虐與嗜殺。
“代價…是什麽?”哲穀問。
“shā rén,吃掉他們的心髒,完成更高等的進化。”
苔郎急忙答道,他的表情既興奮又奇怪,可處在完全震驚中的哲穀哪顧及得到這些。苔郎殷切期待著答複,就像剛完成考卷的學生在等待老師給dá àn畫上紅勾。
shā rén…吃掉心髒…一幅幅血淋淋的畫麵在哲穀腦海裏不斷回溯!哲穀跑過很多凶案的現場,紅瞳碎屍案的受害人,幾乎每一位都被開膛破肚,他們的心髒都從身體裏不翼而飛!
“眼…眼睛呢?”哲穀咽了口口水。
“眼睛?什麽眼睛?”苔郎有些不耐,“你是說進化麽,亞種進化的條件隻有吞噬**心髒,很簡單吧?相信我,等到那個狀態降臨的時候,你會覺得心髒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怎麽樣?”
不需要挖空眼睛然後填上紅色玻璃珠麽,哲穀居然有些釋懷,如果“紅瞳碎屍案”的凶手真的是像苔郎這種怪物,那麽sh警方根本沒有勝算。
幸虧如此,紅瞳碎屍案還存在相當大的疑問,否則哲穀就真的絕望了。
“回答我!”苔郎突然咆哮,他揪起哲穀的領子“願意!還是不願意?!”
這個男生到底在糾結什麽?哲穀大氣不敢出,苔郎的情緒眼看就要控製不住了。可他不就想殺了自己麽,哲穀能感受到苔郎衝天的殺意。既然如此…哲穀的dá àn又有那麽重要?
哲穀心裏當然不願意,理由很簡單。他們是人類,而苔郎是怪物!他的內心的確動搖過,沒人會拒絕成為強者的野心,像苔郎說的,生物會向更高等進化是自然法則。
但他是個很沒出息的人,從小時候開始就是。哲穀在樂土藩的時候很向往外麵世界,所以卡希爾神父的廣場演講他每場必到。可新奇是一回事,哲穀從沒想過付諸行動,因為他覺得眼下的生活就很美好。
哲穀不像黑川。那個眼眸很深的男生很少把對外界的渴望表露出來,但黑川是那種有野心就必定會踐行的人,人們都說會叫的狗不咬人,可能就是這個道理吧。
生物進化是環境的選擇,哲穀覺得眼下的生活挺好的。他有一份令人羨慕的穩定工作,一群擁護愛戴他的粉絲,隨著哲穀的名氣大增,他的生活也一定會越來越好。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要放棄平坦的光明大道,轉而墮入黑暗的異類中呢。那個神秘的世界一定是血腥而殘酷的,通過shā rén來獲得力量,這種方式的存在本來就很扭曲。
“我…願意。”
哲穀最終說,他想穩定苔郎的情緒,殊不知那個男生在得到dá àn後欣喜若狂,他大笑著從身後掏出bǐ shǒu,仿佛再無塵世的雜念,苔郎揮刀向哲穀柔軟的脖頸——
——“嘩啦啦!”
窗戶的碎片在這一刻如漫天琉璃,病房裏多了一條嬌小的身影,她的身上還殘留著玻璃的碎渣,一柄染血的骨劍生生隔斷了哲穀與苔郎的糾纏!
兩個男生都呆住了。
居然是那位柔弱的女看護!
“白家…”苔郎沉著臉,眼神有些慌亂“我…那個錄像在他手裏!我是來毀滅證據的!”
“手機留下,滾出去!”
女看護護在哲穀身前,病房的房門已經被敲得哐哐作響,有護士在門口疏散警衛,她帶來了特級病房的備用鑰匙。
苔郎急道。“可是——”
——“房門快開了,別給大族長徒增是非,我既然出現在這裏就說明了白家的態度。”女看護壓低聲音怒喝“大族長默許他公開錄像,你就不用多此一舉了!”
“你瘋了?那關係到sh所有亞種的生死存亡,調查組一來所有人都得——”
——“我說了滾!”
苔郎又是厭厭一笑,沒再多說什麽,他留下手機之後就從窗台裏消失了。狼藉的病房裏就隻剩下哲穀和那位“陌生的”女看護。
“你…”哲穀有些說不出話來。
女生比了個“噓”的手勢,她笑著指了指門口,然後俏皮道。
“我的看護任務就結束啦,你明天可以出院了,但眼下我還是先幫你圓好這個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