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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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葉塵點點頭:“我等你回來。”
東陵靜靜看著她,那雙眼平靜溫和, 不帶半分欲望, 然後他低下頭,輕輕吻在她唇上。
那個吻又輕又涼, 卻讓葉塵覺得,比任何一次相吻, 都讓她覺得動人心魄。
她一直微笑著,仿佛十分平靜,十分欣喜。
這時候文昌突然出現, 焦急道:“東陵, 事情瞞不住了……”
“我會去找天帝。”
東陵轉身,看了一眼葉塵後,眼中帶著擔憂,轉頭向文昌深深鞠了一躬。
“你這是做什麽?!”
文昌嚇得往旁邊跳了過去, 東陵慢慢起身, 認真道:“我不在這些時日, 勞煩你和少華紫薇, 多多照看她。”
“這是當然的。”文昌帶了少有的嚴肅,扶起東陵:“我是你兄弟, 自然會幫你照看嫂子。”
東陵點點頭, 抿了抿唇, 又回到葉塵身前。葉塵笑著仰頭看他:“怎麽了, 還有什不放心的?”
“你已經辟穀了, 除了靈芝仙露, 不要總是吃凡間那些東西,對你修行無益。”
葉塵微微一愣,東陵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就算吃,也別總是貪涼,吃多了肚子疼,我不在了,你疼起來,沒有人照顧。”
“你別擔心,”葉塵的笑容已經有些撐不住,可是她還是揚著嘴角,仿佛平日一般,亮著眼睛:“你以前不在的時候,我不也照顧自己照顧得很好嗎?”
“以後在外麵,別惹事兒,惹了事兒,也別怕事兒,打得贏就打,打不贏你找紫薇,他靠譜一些。”
“嗯,知道了。”
“我給你準備了許多禮物,每年你生日,可以到東極宮的偏殿星輝閣裏打開一個盒子。”
“好。”
“或許等那些盒子被你都打開了,我就出來了。”
“嗯。”
“或許都打開了,我也沒出來。”
東陵的手微微發顫,葉塵控製住自己所有情緒,低著頭,一言不發。東陵抬起眼來,平靜的目光裏帶了苦澀:“若我還沒出來,你就另外找個喜歡的人,重新嫁了吧。”
葉塵沒有說話,東陵握著她的手很用力,他似是不甘,又似是不放心。葉塵笑著慢慢抬頭,她的眼眸裏落著晨光,她一字一句,仿佛是咬牙說出來,應出那一個字——
好。
聽到這句話,東陵終於顫抖著道:“那,我走了。”
葉塵依舊隻有那一個字,好。
東陵看著她,他似乎想聽到什麽,可葉塵什麽都不說,隻有笑容依舊,一如平時的模樣。
東陵低頭笑了笑,轉身離開。
葉塵看著那一襲白衣走入光芒中,消失在天際。直到她再察覺不到他的氣息,她轉過頭去,問旁邊的文昌:“他走了嗎?”
文昌愣了愣,隨後點點頭:“走了。”
也就是那瞬間,葉塵猛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出聲。
文昌整個人都呆了,隨後趕緊去扶她,焦急道:“你這是怎麽了?”
葉塵不說話,她拉著文昌的袖子,一直哭個沒完。
一麵哭一麵罵:“王八蛋啊,這個王八蛋啊……他還真打算死在裏麵啊?”
“他真的不要我了啊,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給他聚魂,找他轉世,找誰嫁啊?媽的他都睡了我這麽久了,他還想拋棄我!”
“陳世美負心漢王八蛋啊!”
葉塵一麵哭一麵罵,全然沒有方才那含笑而立的模樣。
太陽一寸寸升起來,少華和紫薇忙著將東陵殺了的人抹去了記憶又送回來。
旁邊人一個個站起來,目光呆滯,明顯還沒緩過神來。
而葉塵就拖著文昌一直哭個沒完。
文昌覺得拉著她這麽哭不是事兒,趕緊帶著葉塵回了翁山,將葉塵交給白染,葉塵卻是拖著文昌,死活不肯讓他走。
文昌無奈,隻能陪著葉塵,和她喝著酒,聽她絮叨。
葉塵一麵說著東陵的好,一麵又罵上幾句,文昌都不知道,葉塵對東陵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了。
罵著罵著,葉塵眼神有些渙散了,文昌也覺得有些悲涼,歎息道:“你在東陵麵前還好好的一個淑女,怎麽到我這兒就這樣呢?”
“你能和他比嗎?”
“你這麽講,我就不開心了。他走的時候你沒哭,你現在哭成這樣,又算怎麽回事兒?”
“我,我怕他不放心。”
葉塵抽噎著,眼裏有了些柔光:“他在東極宮裏,總不能最後見著我的模樣,這麽醜,是吧?”
“你也知道你醜啊?”
文昌忍不住笑了:“東陵會看上你,我們一直覺得很奇怪,總覺得不該是你。”
“不是我,該是誰?”
“總該是個配得上他的。”
“怎麽才算配得上他?”
葉塵抬眼看他,文昌想了想,慢慢道:“長相上,倒也相配,就是你這性子,太歡脫。”
“哦,”文昌突然想起來:“東陵閉關後,你就是東極宮的主人了,你知道吧?”
葉塵微微一愣,覺得這事兒在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十方鎮邪鏡會自己認主,隻有東極宮的主人才能操控它。你要配得上東陵,第一步,就先把這個女主人做好了。別像以前一樣,那猥瑣的樣子,忒丟人。”
葉塵聽著文昌的話,以前也有人和她說過,讓她像個姑娘一點,可她從來不聽。然而這一次,文昌說了,她居然覺得,也是如此。
她家東陵這麽好,她該配得上他。她擁有了這世上最好的男人,自然要讓這個人,對等擁有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兩人說這話時,遠處東邊轟隆作響,鳳凰衝天而起,鳥雀驚擾紛飛,兩人一起望向遠方,文昌歎息出聲:“是極寒禁地開了。”
那是東極宮一所禁地,那裏常年冰雪,沒有任何生物,卻是天地靈氣誕生之所。任何神仙進去,都會失去修為,然而因為那裏乃天地靈氣的源頭,這世上邪氣無法侵入之所,所以是鍛煉心性最好的地方。
沒一會兒,震動消失去,葉塵看著遠方,慢慢道:“他進去了吧?”
“嗯。”
文昌點頭。
“那裏很冷吧?”
“聽說是的。”
“他沒有了靈力,該怎麽辦呢?”
“他……”
“憑心性嗎?”
葉塵忍不住笑了,文昌憋了一會兒,忍不住道;“或許,他帶 了被子呢?”
葉塵聽了這話,轉過頭去看著文昌,意味深長。
她拍了拍文昌的肩卻是道:“兄弟,你真是個人才。”
任何氣氛,他都能一句話就帶到另外一個方向去。
葉塵和文昌說話時,也不再哭了,內心慢慢平靜下來。她起身往外走去,白染有些擔憂上來:“仙主,您去哪裏?”
“東極宮。”
葉塵說完,便化作一道白光禦風而去,不久之後,落到了東極宮之前。
東極宮此刻所有人都跪在東極宮前,葉塵落在台上後,平靜道:“十方鎮邪鏡在哪裏?”
地上跪著的人,都是在東極宮久呆之人,東陵喜靜,門下弟子不多。但都是頂尖的高手,其中跪在首位的是東陵的大弟子藏心。
藏心恭敬起身,同葉塵道:“師母請隨我來。”
葉塵點了點頭,跟著藏心一起走到東陵的寢殿,藏心不敢進去,站在門口道:“此處師尊下了禁製,我等不敢進入,隻有師母能進,十方鎮邪鏡就在裏麵。”
“嗯。”
葉塵應了聲,她的聲音平靜,帶了些冷意,如果她察覺,便會發現,這和東陵有那麽幾分相似。
她赤腳走進大理石地板的大殿,一眼就看到了外麵的懸崖。懸崖外沒有掛著明月,反而是一麵鏡子,如同太陽一般懸在外麵,周邊靈氣圍繞,閃爍著華光。
葉塵走到懸崖邊上,仰頭看著十方鎮邪鏡。鏡麵上突然顯現出一張人臉,那人臉和東陵十分相似,它平靜道:“我見過你。”
“什麽時候?”
葉塵盤腿而坐,她明顯感覺出來,這麵十方鎮邪鏡,已經是有器靈的頂級仙器。
“很多年前,他還是個孩子。”
十方鎮邪鏡眼中帶了懷念:“他在菩提樹下,花了一千年時間,造出了你。”
葉塵點點頭:“您陪了他很多年。”
“我受他一滴心頭血得以化形,的確已經陪伴很多年。”
十方鎮邪鏡點點頭:“可惜,我生來便是仙器,修不了仙路。”
“那我資質不好,隻能從妖當起,倒也是幸運了?”
葉塵忍不住笑了。
他們這樣的死物,若生來就有了靈識,被人當做了仙器,雖然蘇醒的瞬間就可登頂,卻也失去了成為仙人的機會。
然而那些資質不好、沒被人看上的,就要一點一點修煉,先成妖,再修仙路。
十方鎮邪鏡歎了口氣,看了葉塵一眼,搖了搖頭
道:“你現在不足以控製我。”
“我知道。”
葉塵平靜開口:“我會出去曆練,直到能控製你那一天。”
“好大的口氣。”
葉塵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有十方鎮邪鏡相伴,她便將自己所在東陵的寢殿,一直沒有出去。
她翻了東陵修煉的筆記手冊來看,打坐閉關。
每年她生日,藏心便會從星輝閣取出一個格子,交到她手裏。
她打開那盒子,裏麵就放些小禮物。
有些時候是衣服,有些時候是發簪,也有草編的螞蚱,泥人,乃至剛剛盛開的金色玫瑰。
那金色玫瑰是稀罕的東西,藏心本來想給葉塵介紹,可是葉塵看到這玫瑰,她立刻覺得,她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這東西仿佛是印在她腦海裏,她天生就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她不僅知道它叫玫瑰,還知道這花往往用於愛人之間的贈予。
她一個人在東極宮,看完了東陵所有的書卷,她拚命修煉,不知山河歲月。
這麽多年,葉塵從來疏於修行,卻在愛上一個人以後,發現這才是她靠近他,最好的方式。
她讀完了他所有看過的書,她追逐著他的步伐,她穿著他喜歡的白衣,頭上戴上了道冠,學會了他平靜從容說話的方式,學會了他淺淡的微笑。
她再從寢殿中走出來時,是參加新一任泰山府君的大典,她身著廣袖華服,頭頂鑲玉道冠,麵色平靜從容,由藏心領著來到冥府。
她來時,所有人都為之側目,一百年不見,舊日人幾乎認不出這是葉塵。
少華見到葉塵時,想說什麽,卻又止於唇齒。葉塵手握拂塵,溫和笑了笑:“你這樣瞧著我,是做什麽?”
“我就是覺得……”少華抿了抿唇,最後卻還是說了出來:“你不必如此,把自己活成他的樣子。”
旁邊人並不言語,表情上卻是明顯讚同了少華的話,如今葉塵的模樣,哪怕沒有藏心引薦,所有人都會覺得,她和東陵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哪怕不是一樣的衣服,甚至不是一樣的性別,可是她舉手投足,卻都是那人的影子。
聽了少華的話,葉塵愣了愣,抬手撫上自己的麵容:“我也並沒……”
說著,她又頓住。
她想說,她沒要把自己刻意活成東陵的樣子。
她隻是太想他。
看所有的書,讀所有的經文,無非隻是有那麽片刻,不要想他。可是他不在,思念日複一日加深。
她也去極寒之地去看過他,可是隻能是在那結界之外,她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講話,沒有任何回應,她甚至不知道,那個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她曾經去問過天帝,如果東陵魔性消除,是不是可以出來了。
天帝告訴她,如果東陵成功度化魔神,他便會親手放他出來。
“如果沒有呢?”
“那就一直在裏麵。”
“如果他死了呢?”
“那你就當他,一直在裏麵。”
反正,極寒之地,除了東陵,誰也不能進去。
見不到那個人,聽不到她的聲音,十方鎮邪鏡憐憫她,就一日一日給她重放著當年東陵的模樣。
他少年時一人一劍行走洪荒,他曆經天道大劫後劍指蒼天橫掃四方,神魔大戰他劍護天道蒼生……
她一日一日看。
一百年啊,在神仙眼裏,不過彈指一瞬。有時候一覺睡來,就是千年萬年。
可是他不在的這一百年,她才發現,原來一百年有這麽長。
足夠她看完他所有看過的書,足夠她將他的一生品嚐。
她看太多了,想太多了,自然而然,舉手投足,都是他的影子。
這難道不是活成他的模樣嗎?
是啊,可是她又能如何呢?
如果可以不想他,她早已不想了。
“去看過他嗎?”
少華看著她發愣,心中有些不忍,換了個話題。
葉塵笑了笑:“去了,可是見不著人。有時候我在想,他還活著嗎?”
“別胡思亂想。”旁邊文昌用筆戳了一下她,葉塵低頭輕笑,將頭發挽到而後,便就是這時,紫薇突然將一卷畫冊交給了她。
“這是什麽?”
“你雖然沒看到東陵,但東陵能看到你。他從來都是一個愛遊山玩水的人,一個人在那裏,一定很寂寞。”
紫薇聲音平靜:“這地圖上的地方,都是他想去還沒去過的,當年我們四個曾經說要走過這天地每一寸土地,如今他看不到那些地方的風光,你可以去替他看。”
葉塵聽了這話,從紫薇的手中接過畫卷。
她手指拂過畫卷,麵色平靜,上麵密密麻麻畫著圈,許久後,她抬起頭來,含笑道:“我知道了。”
等她走後,文昌忍不住道:“我記得那上麵好多地方是因為咱們沒敢去才沒去的吧?”
“有什麽關係呢?”
紫薇平靜道:“反正,她也突破在即,是時候要曆練了。”
少華、文昌:“……”
他們突然覺得,該離紫薇這個戰鬥狂二號遠一點。
葉塵自然是不知道這幾位帝君心裏所想的,她拿著畫卷,對紫薇頗為感激。
回去後,她便來到極寒之地門口,麵前全是結界,她仰頭看著白茫茫的一片,平靜道:“東陵,我來看你了。”
“我要出去遠遊了,去很多地方,”沒有人回應,葉塵抬手放在那結界上,試圖感受那人的氣息和溫度,卻一無所獲。
她毫不介意,將臉貼在結界上,溫柔道:“我很快會回來。”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
而極寒之地中,東陵慢慢睜開被冰雪覆蓋的眼睛,看著那一身白衣的女子背對他而去。
多想留住她。
多想抱住她。
這極寒之地太冷,冷得他從未如此渴求過一份溫暖,讓他緊緊抱在懷裏。
後來那些年,葉塵便一直重複著這樣的旅程。
去他想去的地方,將那裏的景色放在流光鏡裏,帶回來,展示給他看。
有些時候她會帶些小酒,就在極寒之地的門口,他一個杯子,她一個杯子。哪怕他的酒她從來喝不到,她卻總還是當他在身邊一樣,絮絮叨叨。
他以前就愛她這樣嘮叨的模樣,雖然他沒說過,可是葉塵記得,那時候他瞧她的目光,總是格外溫柔。
她曾經問過他,有沒有嫌她吵。
他想了想,同她說:“吵是有的,可是如果是你,卻覺得,這也不過就是熱鬧。”
“我一個人安靜了千萬年,有了你,總算有了熱鬧。”
如今他一個人在極寒之地,葉塵覺得,他那裏一定安靜極了,寂寞極了。
東陵沒有去的地方,大多艱險。
有些地方不能用法術,葉塵就像一個普通人,攀爬過高山,走過懸崖。
有些地方多的是野獸,葉塵就手提長劍,拚死而戰。
最危險的是有一次入九幽境,那裏是這天下除了忘川河外冤魂魍魎最多的地方,也是這天下至陰至邪之地。
葉塵被困在九幽境中一千年,她以自己的神魂為琴,奏了一千年的菩提曲,渡完了九幽境所有冤魂。
最後一個魂魄趕往輪回道時,葉塵明顯察覺,這天地之氣浩然一清。
她恍惚明白了如何去救東陵。
這世上有善有惡,隻要這世上好人比壞人多,這世上一片清明,那東陵心中的魔神自然不能作亂。
於是她一麵走訪東陵想要走訪的地方,一麵化作仙人,救濟蒼生。
她廣修學堂,育人授德。
她四處清掃妖邪,救人於水火。
又不知是多少歲月,人間四處是她和東陵的廟宇,她和東陵永遠執手相擁在一起,這是她第一座廟宇修建時,她親自刻下的第一座神像。
她要這份功德東陵也受,她要人間香火東陵也有。
而這時,她在天界已經少有敵手,渡化九幽境千萬冤魂後,她身上功德環繞,天帝破例,將她升為最新一位帝君。
這時候已經很少有人記得東陵的存在了。
也就隻有她,年年歲歲,去那極寒之地,苦等癡守,不問時長。
星輝閣裏的盒子越來越少,葉塵都不知道,那格子能不能撐到東陵出現在她麵前。
直到星輝閣隻剩下一個盒子那一年,葉塵握著那個格子,到了極寒之地門前。
她準備了許多酒,將盒子放在自己麵前。
然後她打開了那個盒子,盒子裏隻有一張紙條——
忘了我。
她收了星輝閣三千個盒子。
這是他給她的期限,三千年。如果三年年他都出不來,這一生,或許就再也無法出來。
這時候葉塵才知道,哪怕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東陵,有一天也是會認輸的。
他也有做不到的事,他也有做不到的承諾。
她沒說話,握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最後她幹脆砸了杯子,拿著酒壇子直接灌了下去。
他不在的時光裏,她學會了釀酒,這是她釀過最烈的酒。
她喝到不省人事,趴在極寒之地結界前幹嘔。
然而她已經聽他的話辟穀不食,胃裏也就這些酒,於是她嘔著嘔著,就嘔出血來,她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一旁。
受極寒之地影響,結界外也冷得讓人發寒。葉塵趴在地上,感覺雪花飄灑下來。
恍惚間,她覺得似乎有個人站在自己麵前,他看著自己,目光溫柔又絕望。
“東陵……”
她仰起頭來,隱約看見那人的麵容。
她往前爬了幾步,焦急道:“東陵……”
然而也就是這麽一瞬,那人影又從結界上消失。
什麽都沒有。
葉塵有些恍惚,她看著這茫茫天地,開始思索,這世上真的有東陵這個人嗎?
他真的如她記憶裏那樣愛過她,陪伴她,喜歡她嗎?
她呆呆站著,無法動彈,直到藏心走起來,扶起她道:“師娘,該回去了。”
她轉過頭去,看見白衣玉冠的藏心。
藏心扶著她,抬起眼來,目光堅定又溫柔。
“師娘,”他再喚了一聲:“該回了。”
葉塵有些恍惚,看著藏心,她張了張口,最後終於是點了點頭,被藏心扶著走了回去。
她沒回頭,如果她回頭,就能看見那結界之上,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遙遙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葉塵被藏心扶著回了東極宮的寢殿,她正要說什麽,就突然收到了一道莫無邪的傳信:“葉塵,忘川河……忘川河的封印開了!”
葉塵猛地抬頭,立刻帶著藏劍趕往冥府。
然而她方才出門,就遇上了帶著人來的少華。
“你們做什麽去?”
葉塵皺起眉頭,冥府出了這樣的事,她不信少華沒有感知。少華沉著臉,平靜道:“我先上東極宮布陣,順便來通知你,帶上十方鎮邪鏡。”
“帶了。”葉塵也知道這是什麽場合,大概猜測出了危險來:“忘川河下積攢開天辟地以來所有冤魂厲鬼,乃邪氣匯聚之地,它的封印解了,比當年九幽境要危險得多。”
說著,葉塵跟他來到東極宮前,看見少華讓他弟子列成一排,隨後他的弟子將手中長劍插入地麵,一道道金光閃現出來,少華懸空橫畫了數道劍氣,而後道:“走!”
“這是做什麽?”
葉塵不解,少華帶著她一麵趕路一麵解釋:“你知道為何忘川河的封印會突然破嗎?”
“為何?”
“因為,魔神在東陵體內已經成熟,即將出世。邪氣有感,便爆發出來,破除了封印。”
聽到這話,葉塵心頭一震:“那東陵……”
“東陵亦即將悟得大道,正在渡化魔神。是成是敗,就看今日。所以我在東極宮外布下陣法,絕不能讓半點邪氣被東陵所察覺。”
如果說如今東陵即將悟得大道,那他邊極有可能度化魔神。這樣的關鍵時刻,魔神必然瘋狂反撲。
在極寒之地的魔神經曆千年削弱,必然不比過往,然而若有半點邪氣進入,激起東陵的魔性,東陵道心不穩,便會成為魔神最好的養料。
這麽多年在一具身體裏,魔神早已化成東陵的心魔。
葉塵早已不是當年躲在東陵身後隻知道跑的那個無用仙主,少華這樣一提點,她立刻明白了關鍵所在。
她抬頭看向少華,平靜道:“你來應該還有其他事。”
少華渾身一震,卻是不敢回頭看她,葉塵抬手將頭發挽在耳後,淡道:“你說,我聽著。”
“忘川河這樣多的冤魂厲鬼,是斬不盡的。這世上的惡從來無法斬,隻能渡。”
葉塵沒說話,她點點頭。當年在九幽境,她便是如此做想,所以沒有一上來就硬碰硬,最重渡化了九幽境所有冤魂厲鬼。
“如今文昌和紫薇,在冥府外,已經布下了陣法。”
“然後?”
“天帝與我們商議,認為,再布下一個九幽境,由你在陣眼處,渡化邪氣,可能……更為合適。”
聽到這話,葉塵慢慢笑了。
“所以呢,你們會與我並肩作戰嗎?”
“這個陣法,會耗盡我們所有人的靈力,”少華捏起拳頭:“而且陣眼隻能有一人。一旦有任何差池,可啟動十方鎮邪鏡,重新再造一條忘川河。”
“為何不直接再造一條忘川河?”
葉塵平靜開口,少華似乎終於整理好了心情,轉頭看她:“以目前的情況,我們做不到。至少要等渡化一批冤魂後,才能做到。”
“我明白了。”葉塵點點頭,卻是忍不住笑了:“所以,其實你們並不指望我能渡化全部冤魂,是嗎?”
少華並沒有說話,葉塵轉過頭去,平靜開口:“你們的預計裏,我會死嗎?”
“我們必須成功。”
少華鎮定下來,他靜靜看著葉塵:“一旦我們失敗了,冤魂厲鬼將會直衝東極宮,東陵也就敗了。”
“少華,”葉塵歎了口氣:“你是不是知道我心裏根本沒有蒼生這種玩意兒,所以故意用東陵威脅我。”
“你心裏有沒有蒼生憐憫,”少華和她一起到了冥府,他沒回頭,卻十分肯定道:“你心裏不清楚嗎?”
葉塵愣了愣,片刻後,她嗤笑出聲,天帝文昌紫薇等人已經在門口,葉塵看見一個巨大的光罩倒扣在冥府之上,光罩之中,無數冤魂厲鬼在瘋狂撞擊,咆哮。有來不及出來的仙官還在裏麵掙紮廝殺,然後被厲鬼撕成碎片。
天帝見葉塵到了,走上去道:“葉塵帝君……”
葉塵抬起手,止住天帝的話,平靜道:“少拿你虛情假意那一套對付我,話少華都同我說了,我隻有一個要求,”說著,她抿了抿唇:“等東陵出來,就告訴他,我轉世了吧。”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葉塵若是失敗了,那是不會有轉世的。
厲鬼會將她的神魂吞噬,不留半分痕跡。
然而葉塵沒有絲毫懼怕,她翻手幻化成琴,抱琴踏入陣法之中。
她剛一進入,厲鬼們便朝著她撕咬過來。葉塵麵色不動,開了結界一路行到忘川河邊。她抬手將十方鎮邪鏡立於上方,鎮邪鏡的光瞬間護在葉塵周邊,仿佛暗夜中一盞明燈。
尚在陣法裏的仙君都紛紛朝著葉塵衝過來,衝入那光芒之中。
十方鎮邪鏡由葉塵靈力操控,她用鎮邪鏡開辟出了一塊安全地帶,讓所有仙君得以休息後,將琴放在自己雙腿上,琴聲帶著靈力衝出去,那靈力仿佛春風一般,將厲鬼們紛紛環繞,一些厲鬼愣在原地,眼中閃過片刻清醒。
與其他神仙不同,葉塵從來擅長神魂攻擊,而在九幽境參悟那一百年,她學會的不是如何誅殺妖邪。
她不是消滅惡,她做的,隻是發現善。
平靜柔和的經文從她口中念出,合著琴聲,一個個冤魂厲鬼身上的邪氣仿佛被一雙手剝開,又扔入忘川河中洗淨。被渡化的魂魄化作光點,朝著陣法外飄散而去。如今冥府中已經容不下良善的魂魄,他們會被那些厲鬼瞬間撕碎吞噬。
一個、兩個、三個……
所有人在外麵靜靜看著這神奇的一幕,那忘川河邊的女子,閉眼撫琴,神色平靜,天地大道仿佛籠罩於她周身,那些讓所有神仙都覺得頭疼的冤魂厲鬼化作一個個光點,如星星一般飛向上空,讓她上空一點點亮起來,照亮了冥府。
而被葉塵護住的神仙,也是呆呆看著葉塵。
這位獨自一人渡化九幽境的帝君,原來是這樣溫柔一個人。她的靈氣,她的聲音,都如春風一般,讓人安穩又平和。
然而沒有多久,所有人就明顯發現她渡化的速度開始慢了下來。
她慢慢睜眼,聲音平穩:“我為你們開路,出去吧。”
旁邊的仙君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那琴聲如劍,激蕩開去,瞬間清出一條道來!
若說方才的琴聲柔如春風,那此刻的琴聲便銳如利劍,震得人心澎湃磅礴,仙君們迅速順著那條路逃竄出去,等最後一個仙君逃出來時,大家便見那將厲鬼們分開的靈力如同海浪拍打入海一般,瞬間消失了去。
十方鎮邪鏡驟然從陣法中飛出,落在了少華手中。
少華握著十方鎮邪鏡,看見厲鬼朝著忘川河畔盤腿而坐的女子尖叫著俯衝而去。
而那女子慢慢睜眼,笑容如蓮,盛開在唇角之上,合著那唇邊鮮血,帶了讓人驚豔美麗。
少華握著鏡子的手微微顫抖。
葉塵將十方鎮邪鏡送出來,自然之友一個原因 ,她的靈力,已經無以為繼。
她操控不了十方鎮邪鏡,所以將鎮邪鏡送了出來。
她渾身被厲鬼環繞,他們啃咬著她的血肉,然而她卻沒有放棄,她渾身鮮血淋漓,卻還是一下一下,艱難撥弄著琴弦。
她口中誦念經文,手上琴聲不絕。
每一道琴聲都出現得格外艱難,斷斷續續。
然而葉塵每一次撥動,外麵的人心便更深一層敬佩。
慢慢地,外麵的仙君自發盤腿坐在地上,將冥府環繞,跟著葉塵誦念經文。
他們本該退去,一旦陣法破後,他們這些小仙散仙都隻是給厲鬼果腹的份。這正邪戰場第一線,本該是屬於少華這些被常年供奉的帝君的。
然而看著那被厲鬼環繞著的女子,聽著那斷斷續續的琴聲,沒有一個人想要退卻。
若陣法破去,那就讓他們以血肉之軀,成為這第一線。
紫薇和文昌看著身後的仙君,歎息一聲,亦是閉上眼睛,盤腿坐下,跟著葉塵誦念經文。
經文本無意義,是因葉塵將自己的仙力注入其中,才有了作用。
與葉塵所修道全然不同的其他仙君誦念,本該沒有任何意義,然而他們念出的經文,卻每一個字都變成金字,飄散在空中。
這些經文圍繞著陣法,葉塵盤腿坐在中間,感覺身上已經隻剩累累白骨。
她有些撐不住了。
她很累了。
可是她一想到,如果這些東西衝出去,就會直衝東極宮,就會到達那人麵前,那人或許就功虧一簣,被魔神徹底占領,她就覺得,她必須堅持下去。
少華問她心裏有沒有蒼生,那自然是有的。
可是和他們這些帝君不一樣,和願意為了天界忘情絕愛、獨守極寒之地千年的東陵不一樣,蒼生在她心裏,太小了。
她渡化九幽境,她走到今天,成為天界赫赫有名的葉塵帝君,也不過是,她想離那個人,更近一點,而已。
他愛天下蒼生,她便愛。
他要護天下蒼生,她便護。
她是他親手造出來的一把琴,他給了她琴身,用自己的血將她化形,又在她年幼時將她喂養長大……
他的一切,她都覺得,極好極好。
她覺得特別累。
可她不能閉眼,她數不清周邊還有多少冤魂厲鬼,隻能是麻木彈奏著,然後叫出那個人的名字:“東陵……”
她已經念不出經文了。
她的嗓音已啞,哪怕這兩個字,都念得格外艱難。
“東陵。”
而千裏之外的極寒之地,東陵似乎聽見有人在喚他。
極寒之地冰雪千裏,他身披寒霜,慢慢起身。
那聲音仿佛是呼喚,帶著無可奈何和哀求。
“你聽啊,”有人在說:“她在叫你。”
“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那人桀桀笑開:“你看,你看啊,她要死了。”
說著,空中幻化出一麵鏡子,葉塵出現在上方。
她被鬼魅環繞,卻端坐不動,她身上已經被啃咬得隻剩下累累白骨,可她卻仍舊在堅持著,撥動著她的琴弦。
東陵靜靜看著她,那聲音笑著道:“當年你為了天下蒼生忘了她,如今她要死了,你是不是也要為天下蒼生辜負她?”
雷劫在天上雲集,東陵看著畫麵,眼都沒眨。
哪怕是這樣的葉塵,他也覺得是極美的。
魔神化作一道黑氣,環繞在他周身。
“怎麽樣,東陵,”他的手指指在東陵心口:“疼嗎?”
說著,它大笑出聲:“疼就對了,你讓我不好過,那大家誰都不好過!”
聽到這話,東陵也笑了。
“為什麽要辜負呢?”
他抬袖,那畫麵便落到地上,仿佛是一道門一般,他提步而入,唇邊帶著笑意:“這樣好的姑娘。”
葉塵覺得自己的靈力已經撐不住了。
她的骨頭開始變得透明,也就是東陵的名字,成為她唯一的信念。
然而,便就是這個時候,她感覺有一道光柔軟推開了周邊啃噬著她的冤魂,痛苦逐漸減輕,她抬起頭來,看見那光芒之中,白衣青年提步而入。
還如第一次見麵那樣,白衫銀袍,頭頂金冠,卷雲紋路壓在衣角邊上,古樸莊重。
他逆光而來,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她仰頭,呆呆看著他。
此刻她已經是一具鮮血淋漓的白骨,然而他看她的目光,卻依舊溫柔如初。
她張了張口,沙啞出聲:“東……陵……”
東陵蹲下身來,伸出廣袖,將她攬入懷中:“夫人,我來晚了。”
說話間,磅礴的靈力灌入葉塵身體之中,她身體快速複原,一點一點恢複了原先的模樣。
然而她沒有看到的是,在東陵背後,無數冤魂厲鬼卷入了他的身體,少華和天帝激動出聲:“東陵!停下!停下!”
可東陵沒回話,他用靈力隔絕了外麵的一切,葉塵在他懷中,聽著他的心跳,眼淚噴湧而出。
那一句“夫人,我來晚了”仿佛成了這世上最大的委屈,她隻是聽著,便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死死抱著他,沙啞道:“我以為……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怎麽會呢?”東陵瞧著她,目光溫和:“你被欺負了,我怎麽會不來呢?”
“塵塵,”他撫摸著她的頭發,靠著她,仿佛要把畢生的溫柔用在此刻:“我終於確定,我喜歡你,不是邪念。”
“你在我心裏,真的比天下蒼生,要重要。”
“我舍不得你受半分委屈,也忍不得你受半分傷害。”
“你在極寒之地前每一句話我都聽著,你來的每一麵,我都凝望。”
“我想,這份等待,得多苦啊。”
東陵身上散發著光芒,他背上吞噬著所有的冤魂厲鬼,早已變得鮮血淋漓,腐爛膿腫。
他慢慢離開她的懷抱,認真看著她:“所以,別這麽辛苦了,嗯?”
說著,他在她耳邊低語了三個字。
葉塵不可思議抬頭。
“你說……什麽?”
她聲音打著顫,然而也就是那瞬間,邪氣猛地爆開,蓬勃而來,東陵將她反手狠狠推去,直直墜下忘川河下。
十方鎮邪鏡從少華手中瞬間飛出,光芒籠罩在東陵身上,一個複雜的陣法在地麵驟然爆開。
忘川河水從兩邊卷席而來,那個白衣青年墜落下去,葉塵猛地衝過去,卻被少華一把拉住。
她看著那青年墜落下去,朝她微微笑開,河水從兩邊翻湧淹沒他,她聽到他的話——
殺了我,乖。
他將這天地邪氣吸入了自己的身體,將自己徹底當做了容器。
當年他就給了她一道咒,她可以隨時隨地殺了他。
如今他用十方鎮邪鏡和陣法重新恢複了忘川河的封印,然而他卻也深知,體內同時裝著魔神和這樣多冤魂厲鬼的他,根本不可能問得大道,渡化魔神。
與其多年後他喪失神智帶來蒼生大劫,不如此時此刻,就這樣,殺了他。
所有人都明白東陵的意思,他們看著跪在忘川河邊的葉塵,想要開口,卻什麽都開不了。
許久後,天帝走上去,慢慢道:“葉塵帝君……就按照東陵帝君的話,做吧……”
葉塵沒說話,她看著那翻滾的忘川河水,整個人呆滯在原地。
天帝歎了口氣,再喚了一聲:“葉塵帝君……”
“其實他早就知道的。”
葉塵突然開口。
此刻沒有任何人敢打攪她,隻聽她慢慢道:“當年遇見莫無邪,他將邪氣引入身體之中,其實他就知道,早晚有這麽一天。”
“莫無邪是魔神設計東陵的第一步,他要蘇醒,他需要東陵擁有心魔。”
“他用了莫無邪當引子,激發了東陵心中的魔氣,而我就像東陵心魔的食物,對我的愛,對我的欲,因我而起的嫉妒憤怒,統統都是東陵的邪念。”
“他知道,他統統知道。可是,他還是要陪著我。”
“葉塵……”少華也走上來,沙啞道:“追究過去,還有什麽意義呢?”
葉塵沒說話,她看著忘川河水,回憶著過往:“遇到醜女的時候,他就知道忘川河的封印不穩。後來我跟著他來冥府,那時候忘川河的冤魂厲鬼便已經跑了許多,所以河水變淺。他早該辭去泰山府君的位置。”
“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辭了這個位置,天帝就會察覺他的不對,會對我不利,會不讓我們在一起。”
“他是不是特別荒唐?”
葉塵苦笑開來,眼淚落入忘川河中:“一個帝君,所有人都期望著他,所有人都指望著他,可是他卻總想著,要 娶一個姑娘,想和她過一輩子。”
“可是他怎麽能呢?”
“費盡心機,在極寒之地苦修三千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娶不了她,每一次她在極寒之地徘徊,對於他而言,都是一場淩遲。”
“他見不得她受苦,見不得她難過,與其如此……不如從容就義,為天下蒼生而死。”
“他死了,她總能放下。”
說到這裏,葉塵笑出聲來,她捏緊了拳頭,看著河水中倒映著的麵容,顫抖著身子:“自以為是……太自以為是……”
“他憑什麽就覺得我不願意再等三千年?!”
葉塵猛地抬頭,眼中露出戾氣:“莫說三千年,三萬年,三十萬年,等到忘川河枯,等到日墜月毀,我也等得!他憑什麽做這樣的決定?!”
“葉塵!”
天帝提高了聲音:“你在說什麽?!”
葉塵目光漸冷,她慢慢抬起頭來,一字一句:“我等他。”
“你等不到的!”
天帝劇烈呼吸起來,他緩和了自己的語氣,慢慢勸說:“葉塵,連東陵自己都說了,讓你殺了他。他如今集這天地至陰至邪於一身,那就相當於是一個煉丹爐,魔神本就以邪氣為養料,你覺得他將這些東西都鎖在身體裏,結果是什麽?!”
“葉塵,”天帝上前一步:“東陵不會回來,若他回來,那也不是東陵了!他讓你動手,必然是給了你動手的法子,動手吧!”
葉塵沒說話,她將目光移到少華身上:“少華,你也不信他,是嗎?”
少華抿了抿唇,片刻後,他慢慢跪了下去。
“請葉塵帝君,動手吧。”
隨著少華的動作,一個又一個神仙跪了下去,葉塵看著他們沉默著跪下,忍不住一點一點綻開了笑容。
“哈……哈哈哈哈……”
她笑出聲來,直到最後,天帝也跪在了她麵前。
“孤知道,對不住你們二位。”
天帝艱難出聲:“可是,還請葉塵帝君,動手吧。”
聽到這話,葉塵終於慢慢收住了笑。她站在忘川河邊,看著眾人。
她目光一片清澈,亮若星辰。河邊風吹得她廣袖獵獵作響,她抬起手來,壓住自己頭發。
“我知道你們不信他,可是,沒有關係。”
她轉過頭去,看著那忘川河水,麵上全是溫柔。
“天下人都不信他,我信。”
“天下人都放棄他,我守。”
“天下人都不渡他,我渡。”
“天下人都不愛他,”她退了一步,放低了聲音,那聲音溫柔又美好,仿佛用盡了她一聲所有的眷戀與歡喜,成了那低低一聲——我愛。
話音剛落,她猛地展袖,倒入忘川河中。
少華驚叫出聲:“葉塵!!”
然而卻隻來的急堪堪碰到她的衣角,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人墜入河水之中。
葉塵沉入河中時,腦海中竟是浮現了當年她同月霞的話。
“佛主舍身飼鷹,我如今渡他,自然也是要舍身來渡。他要我血肉,我給他血肉,用善去抵消他的惡,方才能讓他回到最初。”
“可,值得嗎?”
“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等你喜歡一個人,你自然會明白,值得不值得。”
月霞……
她看到河底的微光,她拚命朝他遊了過去,然後抓住了他的手。
他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她擁抱住他,用自己的神識探入他的神識。
那一瞬間,無數記憶磅礴而來。
她看到了那個叫顧嘉楠的少年,在月光下被她拉扯著一路狂奔;
她看到那個叫君衍的劍修,白衣玉冠,手提長劍,背對著年幼的她,擋在她身前;
她看到那個叫艾爾特的貴族少年,抵抗著結界之力,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說那一句,我喜歡你 ;
她看到那個叫沈景逢的劍客,立於浮滿了河燈的河畔,含笑回頭;
她看到那個叫林澗西的風水師,站在門口,苦等她四十一年;
她還看到那個叫陸涼的青年操縱著飛船,在槍林彈雨中,揚起一個驕傲絢爛的笑容;
看到那個文弱的秦昭太子在冬天將她的腳抱在懷裏,眉眼裏全是不該屬於一個宮廷人的溫柔;
看到她在那戰亂的年代裏等到的盛世繁華;
看到她愛慕那個人同她擁抱在一起迎接盛大的死亡。
她說,她一定愛了東陵好幾輩子,才有這樣的深情厚誼。
這一次,她終於明白,這真的是好幾輩子的糾纏。
她低低笑開,吻上東陵薄涼的唇。
“我愛你。”
“我的東陵。”
我愛你。
我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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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塵清醒的時候,回到了那個熟悉的獨立空間。
三八和666並肩站著,一看見葉塵,就開始激烈鼓掌。
葉塵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了一聲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第一次看見活著的s級任務完成者,還是我的宿主,我有點激動!”
三八聲音都開始顫抖了。
葉塵還沒從情緒裏緩過來,焦急道:“東陵呢?”
“哦,你馬上就可以看見他了。”
666立刻接話,冷靜道:“離開這裏,你們就會回到現實世界,我們也就和你們告別了。”
“告別?”
葉塵呆了呆,三八露出不舍的表情來,經過了這麽多世界,三八終於升級成為了能擁有各種表情的係統,它點點頭,歎息道:“是啊,你們把任務完成了,我們就該離開了。你現在才從剛才世界出來,等你離開這裏,你就會想起你原有的記憶。”
“我原有的記憶。”
“是的,你們完成了s任務,我們也獲得了最高權限,已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你們評判完成的標準是什麽?”
“是你們綁定我們係統時最初的目標。”
聽到這話,葉塵徹底蒙了。她感覺自己被綁定三八完全就是一個意外。666明顯知道葉塵在蒙圈什麽,細心解釋道:“我說過,其實這個s級任務的世界,才是你真實的世界。你真正的身份,應該就是裏麵的翁山仙主葉塵。”
“而你綁定三八時,其實你的任務就是要渡化反派,將東陵身上的邪氣祛除幹淨。”
“而東陵也是如此。”
“東陵不能擁有太多怨念不甘,所以他要承擔一個救世任務,要成為裏麵最順風順水的人。而你要感化他,給他愛和鼓勵。”
“而最後一個任務的評級標準,就是你給東陵的愛和善,是否足夠他去渡化魔神。你本來就做了很多事,在你願意相信他為他跳入忘川河渡他那瞬間,你給他的愛和善就足夠了。”
“在現實世界中,東陵並沒有遇到你,仙魔大戰後,他吃下絕情丹,獨自對抗魔神,後來冥府忘川河封印破掉,他就自己將自己封印進入忘川河中。這時候天帝明白,僅靠絕情是不足以讓東陵渡化魔神的,於是找到了我們,要求我們用一個又一個世界磨練東陵的心境。”
“那我呢?”
“你是東陵唯一喜歡過的人,所以當年天帝就找上了你,問你願不願意接下這個任務。你為了天下蒼生答應了,於是和東陵一同綁定了我們係統,進入了每個世界。為了讓你快速適應一下世界,主機就將你首先投放在了信息複雜的二十一世紀,等你徹底能和我們溝通後,將三八派了過來。”
聽到這話,葉塵大概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點了點頭道:“那……我還有個問題。”
“你問吧。”
三八急促道:“我來回答你!”
葉塵看出三八一直被666搶答覺得很沒麵子,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她輕咳了一聲道,接著道:“那你們到底是什麽?就是ai嗎?”
“每個世界有每個世界的運行方式,你們世界裏,你們是神仙。而我們也有我們的世界。我們是一個科技世界,ai是統治者,然而我們身處宇宙,能量不是自然而然來的,是需要有人來產生製造能量。因此我們和各個世界都有聯係,解決那個世界相應的問題,換取能量。”
“我們通過製造書中的小世界的方式去解決人心所產生的問題,獲取能量的方式也有很多種。我們出現在不同的世界,會化成那個世界相應的形態,比如天帝是我們的客戶,我們接待他的時候就會化成另一個神仙。”
“明白了。”
葉塵點點頭,看著一臉懵逼的三八,三八憋了半天,終於道:“不是說好我答嗎?”
“你會嗎?”
666平淡看三八一眼,三八正要說話,666接著道:“會也沒用,你說不清楚。”
“女人,你不要太過分!”
三八憋紅了臉,666嗤笑出聲:“你又和那個總去總裁世界的係統交流了?”
葉塵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心裏柔軟下來。她看著三八,眼裏全是留戀。
三八察覺到葉塵的目光,轉過頭來。
一人一係統靜靜對立,葉塵終於道:“三八,來,抱抱。”
三八看了666一眼,666點點頭:“去吧。”
三八狂奔到葉塵懷裏,一人一係統抱在一起。
“以後別在宿主腦子裏抽煙了,不是每個宿主都我這麽好的。”
葉塵歎息出聲,三八換成了“哭”那個表情,眼淚像小河一樣流淌。
葉塵拍拍他的背,微笑道:“三八,我有沒有告訴你。”
三八抬頭看她,葉塵微微一笑:“你真的是個特別好,特別好的係統。”
三八愣愣看著她,葉塵放開他,拍了拍它的頭:“以後能來看我嗎?”
“可以!”
三八立刻道:“我休假就來!”
“那好。”葉塵笑彎了眉眼:“一定要記得來看我啊。”
三八繼續淚流滿麵,葉塵有些扛不住了,咳嗽了一聲:“用微笑來告別吧。”
三八微微一愣,片刻後,它換成了第一次見麵時,那個qq微笑表情。
葉塵眼中露出懷念,她擺了擺手,溫和道:“三八,再見。”
說著,她轉頭看向666:“666,和東陵告別了嗎?”
“嗯,”666聲音有點啞:“說了。”
“那麽,”葉塵替她扶正了小綠帽:“和三八好好過日子,別欺負他。我知道,”她小聲說:“你可喜歡他了。”
這一次,666沒有生氣。她和三八一起看著葉塵站起身,搖著手轉身,迎著光芒而去,走出了大門。
等葉塵腳踏在到地麵上,她回過頭,看見那光芒慢慢消失,隻有那個qq微笑表情,依稀能見。
明明是在微笑,卻讓葉塵覺得,心裏有種想哭的情緒。
她吸了吸鼻子,轉過身,看見熟悉的洞府。
這裏是翁山。
腦海裏無數記憶翻湧而來。
原來她真的是翁山仙主,葉塵。
隻是她沒有和東陵接觸,天道大劫後,她便悄悄躲了起來,從來沒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有任何交集。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不是不認識他,不是不知道他,隻是她藏著那份卑微的愛意,永遠偷偷摸摸等待。
所以在天帝來找她時,她義無反顧答應了天帝,將幫著東陵渡化那天地邪氣。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了天下蒼生,她卻知道,自己為的,隻是那份小小的私心。
她慢慢走出自己的洞府,打開了大門。
便就是這刻,白鶴從天而來,化作少年跌跌撞撞摔在葉塵麵前,拽住葉塵的袖子,焦急道:“不……不好了!仙主,那個,那個在忘川河下傳聞已經死了的東陵帝君來了!”
“來就來了,”葉塵笑出聲來:“你怕什麽?”
“你沒聽過他的傳聞嗎?!”白染滿臉震驚:“他可是見人就打的!仙主,你趕緊逃吧,我替你拖住,他現在被我叫人攔在山下了,走,我帶你著你逃……”
“別逃了。”
葉塵歎了口氣,打斷了白染,白染焦急道:“仙主,你不能放棄自己啊!”
“不是我放棄自己,而是,喏,”葉塵將手從袖子中探了出來,指了指前方:“他來了。”
白染迅速回頭,而後便見一個俊美青年,白衫銀袍,頭頂華冠,提劍從容而來。
他所過之處,天時逆轉,滿山花開。
然而那灼灼春花不及他唇角一笑,那滿山春光不及他眼角流光。
葉塵依靠著門欄,雙手抱在胸前,笑著看那人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他眼中全是熟悉的微笑,卻還是恭恭敬敬行禮:“在下東陵,見過道友。”
“所為何來?”
葉塵歪了歪頭,笑意越深。
東陵一寸一寸打量著她的眉眼,眼中風起雲湧。
“在下夫人在此,”他抬手,撫上她的麵容:“自然是,為提親而來。”
“聘禮帶了嗎?”
這話一出,東陵便愣了,看著東陵的表情,葉塵靠近他,雙手環上他的脖子,掛在他身上道:“聘禮沒帶也沒關係,嫁到我翁山來,也是可以的呀?”
聽到這話,東陵卻也不惱。他緩緩笑開,卻是點了點頭:“好啊。”
“那以後,”他擁抱住她:“我這輩子,就交給你了。”
葉塵不說話,她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溫度。
“顧嘉楠,”她突然叫他,東陵應了聲:“嗯。”
“師父。”
“我在。”
“艾爾特。”
“是我。”
“沈景逢。”
“嗯。”
……
葉塵一個個名字叫過去,他一個個名字應著。
所有回憶浮現在她腦海裏,她身體微微顫抖,眼淚湧上眼眶。
直到最後,她叫——
東陵。
他久久沒有回應,葉塵慢慢抬頭,看見他溫柔的眼。
“不該叫東陵,”他歎了口氣:“該叫夫君。”
葉塵破涕而笑。
她抱著他:“你記不記得,你曾經答應過,不能白頭偕老,但能生死不離。”
“我記得。”
“這一次,我們能白頭偕老了嗎?”
“好。”
東陵應聲:“這一次,我與你,白頭偕老,生死不離。”
葉塵閉上眼睛。
她說——
東陵,我想吃糖醋排骨了。
這一次,她可以完完整整,吃一輩子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