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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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慶先表演一番書生的斯文,之後卻把臉一板,宛如他父親上了身,官威凜凜開了腔:

    “諸位興許還不知道,新任的縣令老爺就要來。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一把就要燒一燒這個田賦!諸位,不是小事啊!你們想想,這種荒唐消息傳到大老爺耳朵裏去,他會作何感想?”

    他把話頓住,嚴厲的目光掃視著在場每個人,“他的感想就是,你們李家莊一窩子刁民惡棍!拿這種借口搪塞他?搪塞得了嗎?我不妨跟大夥交交底,他的身份來頭嚇死你——他是當今最得聖寵的寶親王世子!人家不是隨便誰都能拿捏的七品小芝麻官呐!人家一個指頭碾死你一個村!”

    他露出一種充滿敵意的冷笑來,“你們拿這種lòu dòng百出的借口搪塞這種身份的貴人,敢問他有閑心陪你玩嗎?我告訴你們,集體抓去吃牢飯是輕的,搞不好先抓幾個殺一殺!”

    ——他儼然從父親那裏繼承了權力的旗幟,招展得奔放自如。

    嚴錦聽得目瞪口呆。

    這就是開會的目的嗎?不是調查糧食怎麽丟的,搞了半天還是在敦促賦稅?

    地上,長貴娘打個滾,哭墳似的大叫起來:“還有沒有王法了!這個天下還有沒有王法!吃牢飯好啊,牢飯也是飯,你現在就把我抓去吃!我全家馬上統統要餓死了!”

    幾個躺在地上的婦人都跟著哭嚷起來。

    “嚎啥子喪!”裏長像被宰的鴨子般大吼一聲。

    哭聲一滯,之後,以愈加洶湧的勢頭卷土重來。

    裏長父子的權威鎮不住失主們的絕望,場麵轉眼就失控了。

    李元慶瞥了鄉簿大人一眼,大聲疾呼道,“諸位高鄰,且聽小生一言!不是不給你們破案,而是事急從權,咱們要先想辦法把稅賦湊齊!丟掉的糧食也要找,那麽多肯定能找回來的。”

    “啥意思?啥個叫湊齊稅賦?”有人大聲地問。

    李元慶似乎膽怯,瞧了父親一眼。

    裏長用急火燒壞的嗓子“嘎嘎”地說:“有餘糧的人家拿出一部分來,互相借一借,先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立刻響起嗤笑、冷笑和惡罵聲。

    “度難關?度你祖宗十八代!”有婦人指著台上罵,“除了你們豪戶,誰家有餘糧!你們咋不開倉放糧!按我說,就去你們這些財主家搜搜,糧食指不定都在你們家!”

    嚴錦驚得下巴骨脫臼。好厲害啊,活脫脫一個豪傑孫二娘!

    比她這個現代人出息多了!

    阿泰垂眸看她放光的臉,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張蘭芳!”裏長連名帶姓怒斥一聲,“你是不是想造反!”

    “誰敢搶我的糧,我造他祖宗十八代的反!”潑婦一蹦三尺高,指天罵地。

    四周紛紛附和。

    裏長渾身發抖,腦袋顫得像風中的鬆果,帶著哭腔對鄉簿說:“不行了,要趕緊上報,叫派兵來!”

    鄉簿無精打采,滿臉厭惡。

    下麵亂成一團。裏長顯然又灰頭土臉落了敗。

    情勢一度失控。

    漸漸的,四奶奶的“老鼠精”一說,開始在人群中傳開。眾鄉親集體拋棄了裏長和鄉簿,自發展開商議。

    “搜吧。家家戶戶先搜一遍,附近山洞子裏也去找,老鼠喜歡藏洞!”一個叫周長根的黑臉大叔提出建議,迅速得到擁護。

    “對,先去搜!”

    “阿泰,你是村裏最強的,這事兒你不能袖手旁觀。”周長根德高望重地說,“你來領個頭吧。”

    阿泰冷冷地說:“我領不了頭。”

    “領不了頭,你也要參與。”周長根退一步。

    “是啊,萬一真找出老鼠精,我們誰能打得過?就全靠你啦!”

    最後,大家決定讓周長根領頭,組成了一支二十人的青壯搜查隊。阿泰被拖了進去。

    裏長看到治下百姓在沒有他的情況下,井然有序組織了行動,整個人傻眼愣在了台上。

    都在嫌棄他無能是吧?

    他滿臉通紅,如被人抽了幾個耳摑子。忽然大吼一聲衝下台說:“等一下,本大人親自領隊!”

    百姓無比嫌棄地沉默了。

    鄉簿大人仰頭朝天翻個大白眼。一動不動留在了台上。

    阿泰碰碰妻子的手,輕聲道:“先家去做飯。我過會子回去。”

    “嗯。”嚴錦仰頭瞧著他,也輕輕地說,“要是真有老鼠精,你還是逃吧。”

    “哼,放心。我先把裏長塞進它嘴裏。”

    嚴錦捂嘴笑了。

    丈夫微微彎了一下眼睛,隨著搜查隊先行離開了。

    之後,嚴錦也隨著人潮解散。

    剛走沒幾步,旁邊竄出一個李元慶來,斯文揖了一禮道,“見過嫂子。前日聽說阿泰哥娶得佳婦,沒想到竟是如此天香絕色!小生元慶這廂有禮了。”

    前後的村民聽此酸溜溜的風月話,集體向這邊看。目光都複雜起來。

    嚴錦一陣錯愕。

    眼角瞥到王寡婦一臉諷刺又陰暗的表情,頓時十分警惕:

    古代女子名節重於泰山,跟他們這種行為不端之人搭話,搞不好就會萬劫不複——不知為什麽,她就是有這種性命攸關的直覺。

    她掩住臉龐,讓開此人。一個字也不搭理地走了。

    李元慶抬抬寬大的袖子,脈脈含情注視著她的背影。與王寡婦交流了一個晦暗的眼神。

    走在嚴錦身邊的,是一名打扮清爽的女子。

    從她的臉上,嚴錦捕捉到了一絲尖銳的鄙視。

    人家在看不起她!

    為什麽?就因為她被李元慶搭訕了?

    真是豈有此理!嚴錦十分鬱悶。

    就算自己沒有理睬,但是隻要傳開“李元慶看上了阿泰的媳婦”這種謠言,也會對自己造成可怕的衝擊吧。

    萬一大塊頭被怒火衝昏頭,捏死她也極有可能。

    想到這裏,她沒出息地冒出一點冷汗來。

    身旁的少女還在打量她。

    此女梳著半紮發式,戴著銀色發花,十六七歲模樣,身穿淺綠衫子,麵龐白皙。在一眾村婦裏,顯得與眾不同。

    而且,她的身上似乎存在一種精純的靈氣----嚴錦的“花絲”發現了這一點,立刻伸探出去,發自本能想要吞噬。

    不曾想,當“花絲”接觸到少女時,忽然好像通了電,接收到一束奇怪的腦電波!

    嚴錦起初困惑,明白是怎麽回事後,頭皮猛地炸了開來。

    那是一種冷靜的、幸災樂禍的旁觀者語氣,聽上去就像是diàn yǐng的旁白:

    “……劇情終於要開始了吧。真倒黴,居然掉進這種到處是肉的垃圾文裏……哼,女主長得還挺漂亮,氣質比小龍女還脫俗。誰能想到本性是個淫氣衝天的。”

    “既然嫌老公粗鄙,幹脆逃跑,天高海闊任鳥飛唄!你丫又不敢!既然依附了人家,你特麽就該好好的守著!怎能一有俊俏的書生勾搭,就忍不住張開腿!媽呀,我怎麽看了這種無恥的文,穿越過來一定就是我的報應吧。好在咱隻是一個小炮灰,跟主劇情沒關係。又有空間在手,也不至於混得太慘!”

    “哎!就是可惜她老公啦。明明長那麽帥,全身都是荷爾蒙的超級硬漢呐……睡那種男人,一定會酥到骨頭裏吧?真是想不通,女主放著這種男人不要,去跟那些小白臉勾勾搭搭,這審美觀我特麽也是服了。”

    嚴錦毛骨悚然。

    為什麽自己能聽見她腦子裏的想法?

    是因為“花絲”溝通著她身上的靈氣嗎?

    她收回“花絲”,啊,果然聽不見了!

    嚴錦的雞皮疙瘩集體起立著——如此說來,這個少女是掉進了一本書裏?

    這世界是一本書嗎?

    嚴錦立刻予以否定。

    這是現實的世界。擁有萬丈紅塵、人間百態的世界。

    僅僅憑一本書、而且是一本“到處是肉的垃圾書”,無法構造出這樣的世界吧。

    真若存在一本書,肯定也隻是描寫了這世界裏發生的故事而已。

    少女一定哪裏弄錯了。

    嚴錦心中發寒地想:“她說的女主就是我嗎?……可是,我怎麽可能是那種一被勾搭就張開腿的人呢?太離譜了!我才不是!”

    “燕妮姐——燕妮姐姐!”有女娃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嚴錦看到身旁少女回了頭,展顏一笑,俏皮地揮了揮手。

    賣糕的,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燕妮!

    嚴錦抿住了嘴唇。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李燕妮嫣然一笑,溫和地對她說:“你就是阿泰嫂吧?我叫李燕妮。”

    嚴錦心裏亂亂的,不知該說什麽,再次對她點了一個頭。

    王寡婦不知何時跟在了身後,妖妖嬈嬈地說:“阿泰家的是個大美人!比皇宮裏的娘娘還好看呢。燕妮你跟人家比就是個庸脂俗粉。個子矮,臉盤太方,額頭跟壽星老兒似的。啊喲喂,看你一眼都嫌多。”

    ——王寡婦就是如此討嫌!張口就惹人厭!

    李燕妮一點都不動氣,揚起下巴冷豔地說:“我本來就是庸脂俗粉!這一點我自己清楚。倒是你,一個寡婦家滿腔子不甘心,一天到晚跟這個比跟那個比,像話嗎?!”

    她的話贏得眾人叫好。

    “燕妮還算庸脂俗粉,王水娣你算啥,一根爛鹹菜幫子。”有婦人冷語相譏。

    王寡婦再次受到四麵八方的排擠。沒人可憐她。

    嚴錦閉著嘴巴,快步向前走著。不看任何人,也不與任何人說話。

    一想到李燕妮的內心獨白,就感到十分在意。

    什麽叫淫|氣衝天?她一點都不淫好嗎?

    長貴娘如一個大炮筒子,從她身邊大步走了過去,雄赳赳氣昂昂的,口中大罵道:“全都不是好東西!沒一個好東西!有些人少裝貞潔烈女,你成天勾得人家少年郎想東想西,晚上連家也不歸,你個騷x也是爛到芯子的貨!總有一天接王寡婦的班!”

    李燕妮的臉一沉,渾身如結一層霜。

    四周沒人敢接長貴娘的話。包括王寡婦也不敢。

    她現在就像瘋了似的,渾身上下寫著“擋我者死”

    嚴錦到了家,心裏亂糟糟的小漩渦才平定些。

    頭一次覺得,住得離他們遠遠的真是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