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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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泰的眼裏恢複了一貫的荒冷,緩慢轉過身去。

    “莊子上的江員外吧?”他語帶諷刺地說。

    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歡迎。

    江啟溫潤一笑,“正是區區在下。”說罷,深深一揖,謙卑至極的見了個禮。

    阿泰蹴身讓開,齜牙不滿道:“有何事速速道來,寒舍鄙陋,就不請江員外屈尊落足了。”

    “哪裏,哪裏。”江啟好像被誇了似的,滿麵春風地說。溫和打了個“哈哈”,看向了身旁的李燕妮。

    目光流轉間,若有還無地掠過了門堂前的嚴錦。

    李燕妮嬌俏一笑,“阿泰哥,事情是這樣的。江員外聽聞村中糧食頻頻丟失,怕極啦。這膽小鬼,家有十來個護院還怕不夠,還想從村上聘些青壯保護他,問我可有厲害的人。我本不想攬這檔子事,可是這家夥是我家果園的老主顧,不敢不理呢!”

    阿泰不耐煩聽完,惡聲打斷道,“所以?”

    李燕妮撓撓下巴,嬌憨地支吾道:“所以就來找你了嘛!你是最厲害的呀!”

    內心卻冷笑一聲,補充道:“而且,江啟原就是你老婆的姘夫之一啊,卻好死不死纏上了我這炮灰!他若單身未娶倒也算高富帥,偏偏是個有家室的,我跟他攪和什麽勁!還不如把他帶正主這兒來,讓他們趕快走劇情,省的纏得煩人!誰特麽要給他當妾!”

    充滿幸災樂禍的算計,聽得嚴錦心中的火舌一竄三尺高。

    感覺就算拿雞屎糊這死妮子,也不能解氣了。

    而江啟聽阿泰那樣反問,愈發謙卑起來,殷殷地說,“江某不才,得聞周兄乃是不世出的英雄,有意想拜為敝府的護院總教,還請足下憐我欽慕之意……”

    阿泰忍無可忍,胸腔裏如老虎似的轟鳴了一聲。

    李燕妮嚇了一跳。連忙豎起一根手指在腦袋旁晃了晃,俏皮又狡黠地說:“十兩,我跟他說月資起碼十兩哦,他同意了我才領人過來的。”

    江啟縱容地一笑。目光再次從嚴錦身上掠了一下。

    李燕妮察覺這種小眼神,心中輕蔑又得意:“就知道這對狗男女會對上眼。好吧好吧,你們該幹嘛就幹嘛,我絕不會泄密的哦!”

    嚴錦好氣好氣。

    內心的小人早已咬牙切齒,毫不客氣探出所有“花絲”,吞噬起了她的靈氣。“臭丫頭,你作妖一回,我吸你一次!”

    清溪般的靈氣從李燕妮耳側的紅痣上湧出,向嚴錦飛渡,轉了個圈兒——全被她引到蘿卜地裏去了。

    這廂,阿泰瞧著一對自說自話的男女,滿臉嫌惡幾乎滴下來,“老子不樂意。二位快滾吧。再呆下去,我可要拉不住我這雙拳頭了。”

    江啟寬宏笑道,“周兄果然是個爽直的性情中人。這樣吧,我出二十兩月資如何?另外……嫂夫人也可在莊上幫些閑工!豈不妙哉?”

    嚴錦立馬張口懟道:“我家日子好得很!為何去給人當狗!別說二十兩,二百兩也摔你臉上去!二位走吧,不要再來!”

    阿泰本想直接揍人的,聽妻子這樣一說,又捺住了拳頭,破口罵道:“不知羞恥的豪戶,自量有幾個臭錢,把臉養得比屁股還大!走走走!”

    李燕妮滿麵通紅,羞得眼睛裏汪出水來,委屈地叫道:“你們夫妻好不知禮!凶什麽凶啊,我還不是念在同村之誼,想幫你們多點入帳罷了!你,你們一點不識好人的心!”

    江啟的臉皮倒是比鐵打的還厚,繼續款款深情道:“自古有劉備三顧茅廬,傳為佳話。我江啟待周兄和嫂夫人心懷敬重,絕無半分輕侮之意。”

    阿泰充滿警告地“嗚”了一聲,聲音裏湧出一抹殺氣來。眼露下三白,灰色的瞳仁冷酷地瞪著江員外,“不知死活的東西,不走了是吧?”

    李燕妮見那表情,身子骨都軟了。

    腦子裏仿佛弦斷了似的,“嚶嚀”了一聲:“啊,天哪,這男人帥得沒邊兒了,好想跟他來場騎乘啊。”

    嚴錦心說:“氣死我了這個混賬欠扁的女liú máng!我讓你色!”

    蘿卜地裏灌到了五尺深,她幹脆又把靈氣澆到旁邊荒著的地裏……

    而那個江啟,臉皮之厚似乎已至臻境,還在那裏絮叨個沒完沒了:“伯牙撫琴,子期善聽;幽蘭在穀”

    話音未落,阿泰忍無可忍伸出大手,叉著他的脖子把人提了起來:“酸溜溜的屁話一籮筐,再說一個字,老子把你這顆塞滿穰草的腦袋擰下來!”

    江啟被他捏得滿臉充血,眼珠子鼓爆如田雞。

    李燕妮尖叫著撲上去,拉阿泰的手:“放開啦,放開啦!怎麽打人呢?”

    嚴錦連忙上前,一把扯開李燕妮,毫不客氣搡了開去。“哥,你讓他們滾蛋。”

    阿泰瞥了她一眼,猙獰的麵孔漸漸平靜下來。雙眼冷戾地望著江啟,一字一句吐出石塊般冷硬的話來:

    “江員外,你不是個好東西,我很清楚。你究竟是懷著什麽目的而來,老子也了如明鏡。想要活得久一點,就趕緊回去把滿腦子齷齪低賤的念頭洗洗幹淨,離老子家人遠點。以後膽敢再來,會讓你痛徹心扉,一輩子追悔莫及。明白了吧?”

    江啟的臉被越來越近的死亡擠得變形,好容易從喉嚨裏吐出“明白”二字,被阿泰一把扔下了坡。

    儒雅被粉碎一空,狼狽得叫人不忍直視!

    李燕妮望著阿泰,含淚跺了跺腳;肅著小臉衝下去,將人扶了起來。“你沒事吧?”

    江啟揉著脖子,顫巍巍起了身。緩緩抬起了臉。

    他好像出門沒帶別的miàn jù,都這樣了,既不憤怒,也不羞恥,臉上依然是春風般的溫潤,好像無論受怎樣的折磨,此心始終不渝。

    簡直比橡皮人還耐造,溫潤得近乎凶殘了。

    隻見那廝拍拍塵灰,謝幕似的對坡上一拜。抬起眼時,目光柔和得像老奶奶……

    嚴錦毛骨悚然,胃裏都翻湧起來。

    李燕妮氣鼓鼓地說:“行啦,咱們滾吧。人家一點不領情呢!”

    嚴錦“切”了一下,大聲道:“李燕妮,你也不許再來。你也不是好東西!”

    李燕妮冷冰冰回頭看著他們,“不知好歹!以後請我來也不來。”

    心裏恨得磨牙吮血,罵了一句:“好個下賤東西!”

    兩人灰頭土臉的,相偕離去。走出老遠,李燕妮的罵聲仍不絕於耳。

    阿泰冷冷注視他們的背影。

    凶性大發的臉漸漸歸於深沉。仿佛驚濤駭浪過後的海麵,變得平靜而莫測。

    嚴錦餘怒未消,氣鼓鼓地查看她的菜地去了。

    遠處的村口,扶乩儀式如火如荼地展開了。敲金擊鈸,喧囂入耳。從院中瞧去,可見人頭攢動,場麵盛大。

    一排彩衣乩童繞著圈子,以古老奇異的腔調高唱“請神歌”。

    黑色道衣的神爺在戲台上載歌載舞。時而誦咒,時而“咦呀”怪叫。

    漸漸的,太陽被烏雲遮掩了。

    村莊上空翻騰著一種陰暗的色澤。

    山樹寂寂,鳥叫聲也消失了。

    阿泰走到她身邊,垂眸望著她說,“姓江的是條毒蛇。以後遇到遠著點。”

    嚴錦站直身體,信誓旦旦表白道:“我曉得。不光是他,村裏男人我都遠著。誰也別想來跟我嬉皮笑臉!我是阿泰家的!”

    他的目光微動,被取悅的心情浮出表麵,又給逼了回去。

    轉眼,他恢複了一貫的威嚴,緩緩舒了口氣。慢條斯理將上衣脫了下來。

    “我去林子裏一趟。”

    “誒?”

    “很快回來,在家莫怕。”

    嚴錦下意識向他赤膊的上身瞧了一眼。

    或許是qíng rén眼裏出西施,心中忽然對這布滿汗毛的男性身體生出一抹無法形容的驚豔來。

    他真是雄壯啊!胸膛如同山巒,腹肌板塊分明。線條如刻如鏤,猙獰虯結,偉岸到了森嚴的地步。

    哪怕站著不動,也有無形的力量也在他身上奔騰著——雄性的特征登峰造極。

    真是男人中的男人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一時站著沒有動。

    直到她低了頭,雙頰飛滿紅暈,他才揚了揚嘴角,大步下了坡去。

    他像矯健的豹子跳到河的對岸,以凶殘的速度衝進了山林。

    片刻之後,腋下夾著兩棵粗大的樹幹走了出來,足有十來米長,根樁和枝椏都被削平了。

    他輕鬆越過河,麵無表情走進柴棚,放下木頭後又進了林子。

    如是往返七八次。弄了許多木頭回來!

    ----想必林子裏的熊大熊二根本不敢管!

    嚴錦知道他在發泄。

    ——-明明強大到可以輕鬆抹殺任何人,卻努力克製著自己的行為。這不是易事。

    沒人要求他這樣管束自己,但毫無疑問,他的內心是有準則的。

    而且,是一種慈悲高尚的準則,嚴錦這麽覺得。

    她蹲在菜地裏,默默瞧了一會,忍不住學了他的口吻說:“喂——這樣耍帥也該適可而止了吧。再帥下去,是不是想讓我窒息!”

    “何為耍帥?”他停步問。

    “耍帥嘛,就是向心儀之人拚命展現你的魅力,好比孔雀開屏。”

    他挑挑眉毛,大步走向她,“老子讓你見識一下何謂耍帥!”

    他兩手往下一抄,將她打橫抱起來,往空中一丟,拋了一個三四米的高高!

    “啊——”嚴錦炸裂式尖叫,“接住我——”

    他忍笑將人接住,“如何?要不要老子耍帥?”

    她躺在他臂彎裏,興奮地踢踢小腳,“再耍!把我拋高點!”

    “嗬——”他表示對膽小鬼刮目相看,手臂一揚,將她往上一拋。

    嚴錦閉上了眼睛,盡情笑起來。空氣裏卷起了快活的漩渦……

    十來下過後,他忽然不拋了,戛然而止將她抱在懷裏,凝目向遠處望著。眉頭皺了起來。

    嚴錦的笑聲也沉澱下來。

    這時,才忽然發現喧鬧的扶乩儀式結束了。村口方向幾乎一片死寂。

    人群靜默地散去。隔著老遠,也能感到失魂落魄的氣氛。

    他們低著頭,緩慢走在田間幹道上,仿佛成了行屍走肉。

    似乎有人暈倒了,似乎還有人在抹淚。

    嚴錦心中一驚。“跳大神的說了啥?”

    “不知。”

    “你不是能聽老遠嘛!”

    “老子剛才滿耳朵被你的笑聲灌滿了。啥也沒聽見。”他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低頭啃住她白裏透紅的腮幫子,拉起一口軟綿綿的肉。

    “這可糟啦!”她把他毛茸茸的臉一推,嚴肅地拗起身子,“咱們啥也不知,豈非陷入不利之地?感覺大家都像著魔啦……”

    “嘖嘖,瞧瞧你這方寸大亂的樣子,這輩子還能指望你有出息嗎?!放心吧—就算要獻měi nǚ也輪不上你。你沒資格啦。”

    她拍他一下,“我又不是這意思。你快把耳朵豎起來,聽聽他們談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