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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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錦二話不說,起身走向丈夫。

    未至身邊,隻覺胃裏壓不住,滾滾掀到了喉嚨。

    她立刻往遠處狂奔,半路“呴”一下,翻江倒海地吐了。

    心肝肺都在猛烈抽搐著……

    一整晚上,因為那詛咒的緣故,她無法遏製地聯想到被食人花吞吃的過程——身心如在十八層地獄。

    無論引來多少靈氣,也驅不散心底汩汩泌出的寒冷……

    一直吐到膽汁盡空了,髒腑裏的痙攣才平靜下來。

    這時才注意到,丈夫在焦急地拍著她的背

    嚴錦兩手撐膝緩緩起身,上氣不接下氣道:“……大哥,搞點酒來給我漱口吧。”

    好可憐的樣子

    他望了她一會,臉上死沉死沉地去了。

    路旁有一堆新燒的炭灰。嚴錦小心翼翼端了,覆在了汙物上。

    待丈夫提了酒壺來,她強忍辛辣,漱了幾口。又拿酒洗了下巴,才掏出帕子擦拭。

    酒過之處,皮膚好疼。想必都刺激紅了。

    收拾停當了,她神情蔫蔫地望著他。

    太丟臉了

    他靜靜站著。人一半在幽光裏,一半隱入黑暗。平常天黑會變成銀色的眼,這會子竟暗淡著。

    他在壓抑著情緒----嚴錦嗅出了這種味道。

    是嫌她丟臉?還是在心疼?

    分不清呢

    她咧嘴一笑,低聲幽默道:“吐成這樣,該不是有寶寶了吧……”

    丈夫:“……”

    一晚上未謀麵的雲信和尚,邁著普度眾生的步伐走來,溫聲道:“小徒讓夫人受了驚,罪過罪過。”

    嚴錦雙掌合十,“大師言重。不關那位大人的事。是我自己貪吃,吃傷了……”

    雲信可親地笑了。

    “胡說八道!”阿泰凶惡地說,“吃得比貓還少,能憑空吃傷了?”

    嚴錦:“……”

    他似乎認定她是被嚇的!

    看這蠻不講理的模樣,好像要遷怒秦漠了!

    這多不好!難道嘔吐一下還要訛上人家不成?

    這時,那位貴人也拋下官司,趨步出來慰問。

    嚴錦尷尬得不能落腳了,扯謊道,“大人寬心,原是在家就不舒服的……”

    秦漠真是“孝心拳拳”,溫和致歉道,“師嬸雖寬容,小侄卻不能自恕,明日必登門賠罪。這會子夜寒太重,請回去好好地休息吧。”

    嚴錦微愕。

    明日要登門啊……我去,是不是被“大侄子”趁機黏上來了?

    丈夫冷哼一聲,把酒壺往秦漠懷中一丟,牽起她的手離去了。

    議事堂前,精悍的護衛衝下台階,快步向人群聚集處走去。

    貌似有所發現了吧

    嚴錦想看結局,硬是被丈夫拖走了。

    到了夜色深處,他的眼睛亮了。銀色冷光如星子般在黑暗中升起來。

    他不高興地問,“不舒服為何不早說?”

    她低了頭,嘟噥道:“現在不是舒服了咩”

    “被個裝腔作勢的小子嚇成這樣,你這家夥是老鼠膽子吧?”

    她不回嘴。

    頓了一會,手吊住他脖子,爬樹似的往上攀。兩腿往他腰上一盤,如樹懶般抱住了他。

    丈夫:“……”

    她把腦袋往他肩窩裏一耷,頑皮地說,“不好意思,我又輕浮啦。”

    男人哼了一聲,身上無處發泄的戾氣漸漸消散了,無聲地環住了她的細腰。

    這種抱法略消魂……他一時立在夜色裏,有些忘步。

    她揪了揪他的大辮子說,“回家囉!”

    聲音故作活潑,卻明顯透著無力。

    他偏過頭,用粗糙的胡茬臉蹭一蹭她的脖頸。半晌,胸腔裏低沉喚了一聲,“錦娘”

    “嗯”

    “還難受嗎?”

    “不了。一點不難受了。”她很乖地說。

    聲音單薄又脆弱。

    他挺立在夜色中,半晌沒有動。之後,緩慢又輕柔地邁開了步伐。

    她微笑道,“我覺得自己好受寵現在算不算騎你頭上作威作福啦?”

    “切,就憑你,這輩子沒指望了!不過,騎不了頭上,你可以騎胯嘛。那樣想怎麽作威作福都行。”

    她把頭埋在他肩窩裏笑,含糊地說,“我才不想呢。”

    他也無聲地笑了,半晌不甘心地說,“偶爾放肆些也不要緊……”

    “才不上當……”

    “沒良心的東西。自己下去走吧,老子不抱了。”話雖如此說,鐵臂卻把她箍得緊緊的。

    星光搖曳,夜色溫柔醉人……

    隻是一時,村口方向又喧聲大作,驚了這對夫婦的好氣氛。

    那“森羅殿”似乎又搖身一變,成夏威夷海灘了。

    遙看去,人影攢動,燈光也在婆娑起舞

    “咦,大哥,糧食找到了吧?”嚴錦驚奇地問。

    “傻家夥,怎麽可能找不到?”

    “誒?!為毛啊?”

    “笨。肯定能找到嘛。”

    嚴錦納悶極了。

    仿佛被灌下一口雞血,身上來了力氣。

    男人略微後仰,瞧瞧她精神起來的樣子,不由彎了彎眼睛。

    接著,又不客氣地數落她:“所以你這家夥過去到底瞎湊了什麽熱鬧!除了把自己嚇得嘔吐,半點門道都沒瞧出來,是吧?”

    “門道……啥!有陰謀?”

    男人對她歎為觀止似的,誇張地“噢”了一聲。

    “你說呢,那小子為何要大張旗鼓擺宴?”

    “他說,為了罪己還有撫民啊……”

    嚴錦說完,難為情地咧了咧嘴。果然有點蠢,居然相信這種假大空官話!

    她連忙捂住他的嘴,嘻嘻笑道,“ 你別講,讓我自己想想。”

    丈夫非常瞧不起地哼了一聲,張嘴叼住她的手指頭,嫌棄道,“切,全是酒味……”

    嚴錦由著他吃手,一邊開動腦筋,一邊嘀咕道:“反正有一點我是看出來了。他欺騙了村民的感情,拿酒把人家的秘密騙了出來。真狡詐!而且一點不以此為恥,臉說變就變!”

    “這叫兵不厭詐。”他口齒含糊地說,“還瞧出啥來?”

    她把手奪回來,在他肩上擦擦,“可能還想借此機會觀察觀察。”

    “觀察甚麽?”

    “觀察誰有嫌疑……”

    阿泰發出一聲悶笑,“還有呢?”

    嚴錦歪著腦袋,困惑至極地說:“嘖——我就是不明白,為何糧食真會在秘道裏……現在回頭想想,當時他好像故意引導別人往秘道上扯,李燕妮一跳出來,簡直是正中下懷,一拍即合然後再興師動眾去找——立刻就大功告捷了!簡直有如神助!嘿,世上哪來這種巧合嘛!”

    “所以呢?”他的眼裏光芒一漾,口吻像在逗孩子。

    嚴錦凝思著,沿著唯一可能的方向摸下去,結論令自己不敢相信。

    “所以……啊喲我去,他本來就知道糧食在那兒?”

    丈夫默然不語。眼裏有淺淺的笑。

    嚴錦學柯南的樣子摸住了下巴,“有可能嗎?”

    ……

    她兀自苦著腦子,等回神時,發現已到家了。

    他放她下來,去壁上點了油燈。

    嚴錦這才想起來,“哥,你晚上沒吃東西吧?”

    “跟和尚一起用的素餐。”

    “啊……”她放了心,歪著頭問,“你說,秦漠為何會知道糧食在秘道裏呢?總不能是他自己塞進去的吧”

    丈夫瞟她一眼,歪了歪嘴角,“今兒還要洗澡嗎?身子不舒服就邋遢一晚吧。”

    嚴錦整個人卻魔怔了,“啊喲喂,我好像摸到了真相的大腿……啊,什麽?不行!澡要洗的!不洗不許躺床上。”

    “每天洗啊洗,老子一身毛都快被洗禿了。”他咕噥著,進房取了洗澡用的大布巾子和澡具,把她抱了出去。

    妻子還傻傻的。被自己摸到的“真相大腿”驚豔到了。

    怎麽可能呢?

    糧食是他自己塞進去的嗎?

    也不是沒可能!

    如果他提早叫人了解過這村莊,很容易就曉得有這處秘道。

    可是近萬斤糧,又怎能躲開眾人耳目搬進秘道?

    丈夫脫了她的衣服,把人抱進熱乎乎的水裏。

    “哼,腦子快想穿了吧?”他拿毛巾撩水在她身上,輕輕擦洗著。

    嚴錦長吸一口氣,又緩緩舒出來,“想來想去,下午運菜時最可疑。來的車子也太多了。還喲喝著報菜名兒,搞得鬧哄哄的……那麽多車,最後也沒吃上多少菜嘛!”

    “嗯,”丈夫的胸腔裏低鳴一聲,“好家夥,你可算抓到點子了!”

    “誒!果真是那會放進去的?”

    “嗯。”

    “可是,當時裏長他們都在啊!”

    “支開那些家夥的方法可太多了。”

    “啊”

    嚴錦受到一次三觀暴擊。瞠目傻了半天,搖頭道:“可是動機呢,他這不是犯傻嗎?”

    “嗯?”

    “為了破案倒貼糧食。這樣的蠢事正常人都不會幹呐!”

    “這可不是蠢……”他捏捏她的腮幫子,“如果正兒八經去破案,根本不可能嘛。丟得那麽離奇,對方會沒本事藏得住?一味糾纏於真相,隻會讓自己陷入沼澤,初來乍到就顏麵盡失,無法下台。”

    “所以,他願意付出這些糧食,讓自己迅速立足?”

    “這是一方麵。”他緩緩眨了眨眼,“若我所料不錯,這家夥來此是為圖謀大事。接下來怕是會頻繁往來李家莊。哼,老子這師叔正好讓他拿來當筏子!”

    嚴錦又被驚到。

    寶礦越挖越深了啊!

    “你想想,”丈夫譏誚地冷笑一下,“堂堂貴族到這地方當縣令,本身就不太正常吧?抽瘋也沒這個抽法的!”

    “噢”她發出一聲了悟的喟歎。

    醍醐灌頂啊。

    “可是萬一糧食再丟咋辦?”她問。

    “再丟的話就正中他下懷!有的是辦法攪雲弄雨了。”

    “為啥!”

    他彎彎眼,並不回答,隻把聲音低些說:“哼,就怕不再丟了,往下的事就會越來越棘手。看那小子如何招架!”

    嚴錦怔怔的。丈夫的腦回路她怕是一輩子趕不上了。

    這些古人的腦子簡直就是千年盤絲洞嘛!

    她還是識相些,做個“無才就是德”的封建婦女吧

    嚴錦吐出一口氣,放過了自己。

    心情一鬆,人也頑皮起來。

    腳丫子如連枷似的在水中拍打一通,掀起了水花無數。

    丈夫忽然摟住她,“噓,別動,有人往家來了……”

    “誰啊?”她壓著聲音問,“不會又是王寡婦三個吧?”

    “哼,是姓李的倆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