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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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燕妮聞言, 緩緩轉過了身去。神態淡婉,與世無爭。

    秦漠上前兩步, 用一種嶄新的目光打量她。好似人生初見,眼裏充滿敬意和好奇。

    仿佛在說:好一個奇女子!

    嚴錦目睹他惺惺作態, 頭皮都麻了。

    燕妮見他不語, 款款一福,淡然問道:“不知貴人還有何吩咐?”

    秦漠和顏悅色道:“姑娘果然不是凡人,既有如此妙手回春的神術,為何埋沒鄉間?”

    “人各有誌罷了。”

    秦漠越發欣賞不已,“姑娘雖有幽蘭之誌,本官卻不能負恩不報。若不是姑娘, 本官現在已經跟閻王在喝茶了!”

    嚴錦心說:想得挺美, 喝茶哩!拔舌還差不多!

    “舉手之勞罷了, 貴人不必記掛於心。”燕妮說。神態很清淡。

    這份清淡妙得很。既顯得溫婉不失禮節, 又暗藏一份“哀莫大於心死”的味道,使她瞧上去無比的神秘高潔。

    秦漠擺了擺手,表示不敢苟同, “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本官受‘湧泉’之恩, 就該把天河拉下來報答你!”

    燕妮微笑說:“貴人言重,民女不敢。”

    “誒——為何不敢!你且說說, 有何心願想要達成?但凡本官力所能及, 定如你所願。”

    燕妮靜默半晌, 緩緩抬眼說, “既如此, 就請貴人取消這次的招親吧。燕妮如今聲名盡毀,此生唯願古佛青燈,姻緣之事不談也罷!”

    秦漠皺眉:“聲名盡毀?!什麽意思?”

    燕妮咬唇不語。目光像死了一樣,一片空寂。

    秦漠看向林諄,冷聲質問道:“怎麽回事?”

    林諄上前耳語一番。也不知說的哪國語言,幾息功夫,就叫主子明白了一切。

    那貴人當場大發雷霆,“砰——”一巴掌,把旁邊的案幾拍碎了。

    嚴錦被這隻浮誇的瘋犬嚇得一抽。心肝肺都擰起來了!

    阿泰連忙扶了扶妻子,對那徒弟的背影翻了個嫌棄的大白眼!

    “事態失控至此,為何沒人來稟報本官!豈有此理!招親乃是本官示意為李姑娘張羅的,如今竟弄得烏煙瘴氣,爾等置本官顏麵於何地!”

    他上綱上線,把下屬們劈頭蓋臉訓斥一通,氣得心絞痛似的喘了好一會,才稍微平靜下來。

    這一通淫威下來,裏外跪了一大片。

    燕妮也跪了。

    秦漠親自上前,虛扶她一把,“姑娘快快請起。奴才們辦事不當,倒叫姑娘受委屈了。”

    燕妮寵辱不驚地起了身。目光若有若無地從嚴錦身上一掠。

    很是得了臉!

    秦漠搖著官步,走到屋子中央,君臨天下一般說道:“林諄,請本官的尚方寶劍和禦賜令牌來!”

    林諄立刻照做。

    不一會兒,低頭哈腰把東西從隔壁捧了過來,恭恭敬敬往龕桌上一供!

    一幫草民如似到了金鑾殿,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秦漠擲地有聲說道:“諸位,當今聖上賜我寶劍,上到佞臣汙吏下至凶徒暴民,皆可先斬後奏!也賜我禦令,上至社稷功臣下至民間善人,皆可行旨封賞!”

    說完,他十分器重地看向李燕妮,“如今李姑娘妙手回春,救皇族性命於危難,實在奇功不可沒!本官要代聖上頒旨,好好地封賞你!”

    燕妮目光微閃,低頭道:“大人言重,民女不敢當。”

    嚴錦隻覺眼皮在跳。

    代聖上頒旨啊

    秦漠卻已開口道:“今封李氏燕妮為‘縣主’,賜良田百畝,白銀千兩,封號‘靈玉’。賜免死金牌一枚!將來子息享一切貴族待遇!”

    院中一眾驚掉了眼珠子。

    天啊,莫非真要拿天河之水來報恩了?連萬金難求的免死金牌也賞賜了下來!這是怎麽說的!

    李燕妮也始料不及。一臉的淡婉神情維係不住,瞠目結舌張大了嘴。樣子傻極了。

    嚴錦困惑極了:一個親王世子有權封賞“縣主”嗎?還大嘴一張就賜人免死金牌!

    雖說是“代上頒旨”,但是這也太僭越了吧……

    秦漠卻嫌震撼不夠,又嚴肅地吩咐道:“林諄,立刻張榜告之全縣,替靈玉縣主正名。縣主乃天仙臨凡,有起死回生之異術,為人冰清玉潔,不容褻瀆!即日起,凡有汙言詆毀者,格殺勿論!”

    “是!”侍衛鏗鏘應道。

    李燕妮心頭狂跳。杏眼中亮起了兩簇火苗!

    雖然太過高調並非她的風格,但是想到狠狠打臉所有人,不禁感到一陣刺激的快意從心頭淌了過去。

    她緩緩抬眼,把一束挑釁的目光投向嚴錦,輕輕一掠,又不著痕跡收了回去。

    然後,俯首謝恩道:“燕妮叩謝世子爺恩賞!”

    這就算是坦然領受了!

    秦漠親切笑一笑,“縣主無需多禮。招親一事是本官疏忽了。往下的事,本官會親自督管,定為縣主覓得如意佳婿!”

    李燕妮下巴一掉,“還……還要招親嗎?”

    “當然!本官一言既出,絕不反悔。靈玉縣主還請寬心,以你如今的尊貴,那些浮浪之徒豈有狗膽再湊上來?本官親自照看,定會保證莊重無疑了。”

    李燕妮心思暗轉,一時神態羞澀,柔聲傾訴道:“燕妮當日衝動,說了些孩子氣的話……其實燕妮出身低微,絕不敢心高氣大。對姻緣一事不過和世間女子一樣,指望一個情投意合的人罷了。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如此大張旗鼓地招親,怎麽想都不太妥……”

    秦漠抬手打斷她,臉上的親切眼見就稀薄了下去,“本官親自主持,縣主還不放心麽?”

    李燕妮:“……”

    她如今有些忌憚他,見狀立刻不敢再說什麽了。

    反正,憑幾滴空間泉水就博得一份潑天富貴,她也不虧什麽!

    他愛折騰就折騰去吧!

    如此一想,款款行禮道:“既如此,就有勞大人了。”

    秦漠又恢複笑容,“甚好。縣主先回去吧。此事交給本官即可。”

    李燕妮張了張嘴,想問一下各種賞賜何時會到賬,是否會有縣主府,卻又怕顯得小家子氣,便婉然一笑,行禮告退了。

    心想,這種身份的人總不會騙她!

    臨走前,她似笑非笑向嚴錦夫婦顧盼一眼,昂首挺胸出了門。

    在眾人靜穆的注視下,身披萬丈榮光去了。

    秦漠親自送到簷下,直到她走遠了,才春風拂麵對眾人說:“各位員外都寬心吧。吃了靈玉縣主的靈藥,本官已康複無礙!”

    “太神奇了!若非親眼所見,不敢相信!”江啟等人紛紛表示驚奇。

    秦漠有點得意忘形,十分不莊重地撩起袍子,把小腿露給大夥瞧,“你們看,連傷口都愈合了!

    “呀!果真如此!了不得,了不得!”某員外驚得眼珠子鼓出來,“我早覺得李姑娘不是凡人!她種的果子又大又圓,連一隻蟲害的都沒有!不是仙人怎麽可能!”

    “正是這話。諸位不曉得,當時本官恍恍惚惚的,三魂早已離了七魄,沒頭沒腦就跟著陰差去了,任憑我師父苦喊就是回不了頭!忽然,一股強大的生機淌入體內,那一刻,真是醍醐灌頂,甘露灑心啊!四肢百骸都開出花來!簡直舒服得瘋了,本官立馬一個騰身,跳回了陽間!”

    他喜笑顏開,滿臉是重生的快活與得意!

    眾人配合著哈哈大笑!彼此交讚稱奇,一片喜氣洋洋。

    如是慶賀一通,秦漠稱改日再設宴謝過大家,便把人打發走了。

    *

    曲終人散,院中落得一片安靜。

    徒弟撓了撓腮幫子,緩緩回頭,對著師父咧嘴一笑。

    嚴錦:“……”

    阿泰緩緩盤起雙臂,漠然注視著他。

    秦漠見狀不妙,連忙“蹬蹬”走進來,二話不說往地上一跪。“徒弟不像話,連累師父師娘受驚了!”跪得行雲流水,好像從小練到大似的。

    阿泰拎住他的後頸,拎貓似的把人揪起來往椅子裏一扔。麵無表情坐了下來。

    秦漠連忙端正坐姿,小心翼翼地陪笑。

    阿泰滿肚子惡氣,破口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害得老子陪你做戲,丟盡一輩子威風!”

    秦漠嘴角一抽,連忙起身垂首道,“多虧了師父,這場戲算是唱到位了。”

    嚴錦不解,扭頭問丈夫:“哪裏到位了?”

    她看不出他有號哭的必要嘛,陰森森地喊魂就更沒必要了!

    因為那時,李燕妮根本不在場呀!

    丈夫嘴裏“嘖”了一聲,示意女人家不許多嘴。

    冷著臉問:“我且問你,往下要如何行事?就算那人受靈藥吸引前來參選,你又如何甄別出來?”

    秦漠目光閃爍。

    師娘在場,他不好意思露出陰暗麵啊……

    但是轉念一想,日久見人心,自己反正也藏不了多久,不如早點暴露本性也罷了。

    他支吾一二,幹脆說道:“徒弟的打算是,讓手下幾個護衛也參加招親,把其中一個定給李燕妮就罷了。那人對靈藥誌在必得,不會放過李燕妮這等肥餌,接下來必會有所動作,上演一場奪婚大戲!”

    阿泰輕咳一聲,微不可見地抽抽嘴角,又板著臉訓道:“狡詐成性的東西,如此豈不坑了那名護衛!”

    秦漠詫異地抬眼,忍笑道:“如何就坑了他?那些小子見了李姑娘各個眼睛發直,隻當我是瞎子瞧不見呢!再說,那女子身懷奇術……”

    “哼,最好收攏在身邊,為皇家所用是吧?!”

    阿泰充滿諷刺地說,“反正你就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狡詐東西!想必對老子懷的也是這份心思吧!”

    秦漠連忙往地上一跪,“徒弟對師父純屬崇拜,絕無半分利用之心。”

    “有沒有這份心,你反正都利用了。老子一瞧你這張壞得出水的臉,就覺得肝疼。”

    “求師父消氣。”徒弟可憐巴巴地說。

    “滾起來,別裝得像個娘們!”

    “是。”

    這對師徒,簡直讓嚴錦不忍直視

    師父丟了一回臉,把徒弟嗬罵一通才出了惡氣。

    “事已至此,你要謹慎布局,不可輕舉妄動,拿人命冒險!”

    秦漠用告密的語氣說:“那女子不會出事。據暗衛說,她似有隱遁之術!人在眼前,嗖一下就不見了,然後又能憑空冒出來……”

    “老子說的不是李燕妮!”阿泰沒好氣地說,“她死了倒也罷了。”

    嚴錦:“……”

    上回被惡心到這種地步了嗎?

    阿泰嘟了嘟薄唇,蹙眉道,“那女子心性不貞,滿腦子愚蠢的奇思怪想,最喜歡喬張作致,亂演一通!你別拿她作了餌,最後把你自己掛在了鉤子上!”

    嚴錦“嗬嗬”笑了出來。

    丈夫責備地飛她一眼。見她笑得快活,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

    秦漠羞紅了臉,“師父放心,徒弟豈是眼瞎的人。”

    “既如此你就放手幹吧。早些把破事了結,麻利滾回京城去。為了早點把你這東西打發走,老子也不在乎給你利用了!”

    秦漠:“……”

    阿泰鼻孔裏哼了一聲。牽了妻子起來,打道回府。

    “師父師娘,用了飯再走吧。”

    “家裏還吃得起飯,不用你孝敬呢!”師父沒好氣嗆了一句。

    徒弟輕咳一聲,如哈巴狗一般跟在後麵,把夫妻倆送出了門。

    嚴錦忽然想了起來,不由轉身提醒道:“你剛才嘴巴一張,就賞了人家白銀千兩,還有什麽免死金牌,這些東西都沒給呢,到時候真拿得出來麽?”

    秦漠目光閃爍,“……”

    丈夫吃不消地歪起整張臉,望著妻子說:“啊,你這種天真的傻家夥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吧!那些東西哪裏需要拿出來!”

    “咦……!”

    秦漠見師父窺破自己的陰暗,臉上更紅了,嘟嘟囔囔辯解道:“那女子輕狂無狀,敢指著小爺鼻子罵!不把她的頭摁下去難消小爺心頭之恨!”

    “你在老子跟前自稱爺?”

    “……啊,沒!”

    嚴錦啞口無言瞪著這對活寶,半天還是沒明白,“……好吧,就算我天真傻氣吧,你都說要賞賜人家了,為何不需要拿出來?”

    秦漠像小媳婦似的,紅著臉忸怩作態。

    丈夫“嘖”了一聲,再也受不了地說:“你沒聽清嗎?他是代皇帝頒旨,李燕妮好意思來要,就讓她找皇帝去嘛!他一個小小的世子,哪兒來的資格賜人免死金牌!”

    “我輕易也不這麽整人……都怪那女子實在太招人氣了!”秦漠低聲說。

    嚴錦啞然,“……”

    這徒弟真讓她醉了。以後誰家女子嫁給這貨,簡直倒了八輩子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