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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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秋天相比往年,少了許多沉靜和穩重。三天兩頭就會起一陣妖風, 把所有人刮得七葷八素。

    早晨, 李燕妮失蹤的消息已傳得人盡皆知。

    ——大戲又開場了。

    因為夜間動靜太大, 村民都信了寡婦的說法:

    燕妮被江湖人追上,奸了,又埋了。

    這一說法如不可阻擋的沙暴席卷了家家戶戶,一時甚囂塵上。

    村裏處處響起生死無常的唏噓。

    大家紛紛感慨,燕妮果然是個沒福的娃子,沒命享受“縣主”的尊榮。

    ——大家的紅眼病、心疼病轉眼都好了,紛紛捧著一點子悲心, 作出一點子悲容,去李燕妮家門口圍觀。

    高傲的小紅樓,像墳墓一樣緊閉門戶。

    而guān fāng正式發出的消息,隻是縣主暫時失去了行蹤。

    貴人雷霆震怒之下, 瘋病發作,把江氏別宅的古董擺件都摔得稀巴爛, 狠狠處罰了自己的手下, 下達死令說:“就算翻遍蓮花縣的山脈, 挖下去三千尺, 也要把縣主找出來!”

    前來參加選親的江湖人,全部作為綁架嫌疑人扣留在議事堂。

    和李燕妮有過齟齬和話題的一幹男女, 都被列入嫌疑名單, 呈到了貴人的麵前。其中包括:

    長貴, 王寡婦, 李俊,江啟,以及另外兩名曾想納她為妾的老員外。

    貴人緊鑼密鼓從各州縣調來上千的人馬,要打仗似的開進了李家莊,把子母山脈一帶圍得水泄不通。

    衝冠一怒為紅顏,不過如此了!

    村人又懷著一點羨慕,感慨道:“燕妮兒雖然下場悲慘,到底也算值了。”

    嚴錦一如既往滿腦子迷霧,想不通這裏頭的把戲。

    難道這樣唱鬧一番,就能把“地頭蛇”翻找出來?

    怎麽可能呢?

    那可是隱在暗處多年,不但能控製獸類還能控製人的超級大魔頭,會對這樣一場浮誇戲買賬嗎?

    別提這魔頭,就算換作是她,也隻會躲在暗處,帶著鄙視的冷笑看著秦漠那小子上躥下跳吧!

    她坐在門堂的太陽光暈下,給丈夫縫著一雙皮靴。純作消遣,緩緩地開動腦筋梳理這其中的脈絡。

    ——感覺顱內的腦汁簡直比水泥還難攪動。

    丈夫去了屋後幹活。新屋基本已落成了。

    他說:“我去做些收尾,晚上就睡裏頭。”

    新家自從開建以來,他基本不許妻子踏足。說那是他的藏寶勝地,要到最後一刻揭曉。

    錦娘心有靈犀,也願意把驚喜留到最後。

    即便去竹林裏挑菜,也不會進去看。

    婚姻中雋永的詩意,必須來自忍耐與沉靜——她這麽覺得。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丈夫回到了前頭來。在她身前單膝跪下,平視她的眼睛說:“弄好了,晚上能睡進去。”

    錦娘微笑道,“沒有床真的不要緊嗎?這樣搬進新房,未免太草率了吧?”

    “本就沒打算放床。做的是地床,下麵打了很高很粗的樟木龍骨鋪上褥子,被子一拉就能睡。”

    錦娘聽得驚奇,難道是類似榻榻米的房間?

    見妻子神色,阿泰牽牽嘴角,換一種別有意味的語氣說:“地床既寬敞,又結實……隨便怎麽折騰也不會輕易碎掉。”

    錦娘望著他躊躇滿誌的樣子,嘴角忍不住痙攣。故作懵懂垂眸說:“我把這個邊兒縫上,跟你去瞧瞧吧。”雙頰卻飛起了紅暈。

    丈夫跪著沒有動。眼皮慵懶地耷拉著,目光如清水般tóu zhù在她的臉上,顯得沉靜又和緩;裏麵卻躍閃著細微的笑。

    一片溫馨的寧靜中,錦娘聽到了他輕輕吞咽口水的聲音……

    頭皮上不禁發了麻。心裏學他平日的口吻說了句:“要命的”

    她略微咳嗽一聲,找話題打岔道:“大哥,那個你徒弟這樣子一場大戲能行嗎?”

    他頓了一會,才說,“能行。”

    “萬一李燕妮又現身了呢?他不是唱不下去了嗎?”

    “她一現身,就讓小太歲去伺候。”

    錦娘:“……”

    放下手上做了一半的皮靴,“可是這樣弄得家家雞飛狗跳,又能逼出什麽來?就算對方覬覦李燕妮的靈藥吧,這會子人都消失了,人家還有必要出來咬餌嗎?”

    丈夫盯著她花朵似的嘴唇,一本正經地說:“我的錦娘,人家已經咬餌了。”

    “誒?已經咬餌了?”錦娘被這話題走向吸引住,“在哪裏,誰啊?”

    他的眼皮心不在焉地耷拉著,絲毫不像平時一樣喜歡賣關子了,直接告訴她說:“那個杜子衡和連振海原是子母山和桃花嶺的土匪。”

    “誒所以呢?”

    丈夫抬起眼,手肘撐住膝蓋,略微湊近她的臉說,“你想想,對方籌謀多年,爪子都伸到京城去了,會放過本地的山匪勢力嗎?”

    錦娘心頭如似撥動一個開關,亮起一盞燈,“不會!”

    “嗯,當然不會。所以,山匪肯定早就是他的人了。但是這一大幫子山匪又太紮眼。龐大的組織想要為人所不知保持高度神秘,就必須泯然於眾生。所以早前幾年這些山匪都從了良,分散於市井中幹起了正經營生”

    錦娘發現他越湊越近,不禁往後讓了讓,疑惑道:“有點道理。可是,他們既然都從了良,定然把過往都抹滅了吧?秦漠又如何得知他們是山匪呢?”

    丈夫把手擱在她腰上,似乎怕她從杌子上摔下去,“錦娘想說什麽?”

    “我是瞎想的萬一秦漠這消息是錯的呢,畢竟這蓮花縣是人家的地盤啊。給你弄個假消息還不簡單?說不定陸坤那個不相幹的才是壞人呢?”

    丈夫露出一種堪稱迷人的笑,“腦子總算會拐彎了。不過就算如此,也還是咬餌了吧?”

    錦娘一陣錯愕,很佩服地點頭道,“大哥說得有道理所以不管怎樣,這幾個俊美男子一出現,就等於咬住餌了是吧?”

    “沒錯。”他十分肉麻地誇讚道,“我的錦娘很聰明。”

    “求你啦,還是喊我傻家夥吧……”她抽抽嘴角,帶點戲謔說,“咱們可是清心寡欲的老實夫妻呀。誇來誇去,也太巧言令色了吧。”

    丈夫獰笑道,“再敢提清心寡欲這種虛頭花腦的詞,老子就白日宣淫表示抗議”

    錦娘:“……”

    兩人故作嚴肅地對視著,各自嘴角的笑乍隱乍現,最終一個不慎爆發開來,又羞又甜地不能忍,抵住彼此的額頭,傻笑個沒完沒了

    直到秦漠派了一個護衛來,請師父去幫忙坐鎮聽審二人的蜜月時光才被生生打攪了。

    *

    村口的議事堂成了臨時公堂。

    夫婦倆抵達時,看到一幫待審的人如同瘟雞般被歸置在李氏祠堂的門口。一眼瞧去,完全是昏庸老爺要草菅人命的架勢。

    這戲唱得有點不倫不類。還沒問訊,就禁錮別人的自由了。簡直是不講王法,一派胡來。

    但是又好像越是如此,越有瘋狂的戰意,越叫人摸不著頭腦。

    阿泰的目光掃視每個人的表情上,臉上神色深不可測。

    嚴錦小聲地說:“對方肯定是故意咬餌的。他對秦漠的套路肯定了如指掌,瞧著他扯住一根蜘蛛絲走進又黑又深的蜘蛛洞裏,一定潛伏在暗處陰笑吧。”

    丈夫隻是眯眼瞧著那幫人,沒有說話。

    嚴錦抿了抿唇。總感覺現在像一場棋局對弈。對方樂得讓秦漠先蹦躂幾下子,然後會祭出一個精妙的殺招,讓他一潰千裏。

    她心裏突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隨丈夫進了議事堂。

    秦漠像個閻王爺似的,沉著臉坐在案後——被審者是長貴。

    貼身護衛林諄臨時充當書簿,如判官似的拿著一支筆,在錄簿上劃來寫去……字跡如鬼畫符。

    見師父到了,秦漠起身相迎。阿泰做了個手勢讓他坐下,領著妻子坐到了一邊的木屏後麵。

    從木屏上鏤空的花紋瞧去,長貴已完全恢複了年輕簇新的皮囊。看上去比從前白了不少。個頭不高,卻眉眼清秀。

    或許是情傷未愈,也或許是遭遇靈洗的緣故,兩眼的神采好似灰燼,折射出一個蒼白、倦怠,永遠也沒法恢複活力的靈魂。

    連從前那份瘋狂的執著也沒了。

    秦漠一張口審問,問題就十分勁爆。

    錦娘剛坐下來,就聽見他石破天驚地甩出一句:“上回你說和李縣主有了肌膚之親,事情如何發生的,如實道來吧!”

    錦娘瞧了丈夫一眼,“……”

    阿泰抽抽嘴角,對外麵的徒弟傳音道:“別的無需糾纏,隻問他之前那三晚與他在果林子裏的,究竟是誰!”

    秦漠神色一動,正要重新發問,長貴已經用做夢的語氣開了口:“那天晚上,燕妮兒突然出現在我房裏,說她全身好熱好燙,說她心裏其實是有我的,要不是我那個娘,早就跟了我……我們是一對苦命鴛鴦。”

    長貴木著臉沉默片刻,“我跟她一起進了林子。她主動脫的衣服……”

    秦漠打斷他問道:“你確定是李燕妮?”

    “確定。”

    “天那麽黑,為何能確定?”

    “她提了燈來,讓我瞧清了她的臉……”長貴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