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太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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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心胸狹隘的侏儒整宿追捕靈玉縣主。如瘋子一般, 惹得各家的狗吠成一片。

    寡婦放飛自我的狂笑, 徹夜回響不絕。

    ——村子裏, 到處彌漫著雞飛狗跳的氛圍。

    就連最東頭這戶人家,向來的寧靜也發生了嚴重崩壞——由於男主人太清心寡欲的原因,居然把床給睡斷了!

    塌陷程度非“粉身碎骨”不可形容。

    妻子本在溫暖的被窩裏睡得好好的,半點防備沒有,忽然四腳朝天墮入一堆狼藉。

    銅板、銀子、以及碎木塊“嘩啦啦”鋪開一地。細皮嫩肉的嬌軀躺在廢墟裏半晌不能動彈。

    這一刻,真是無語問蒼天,欲哭無淚……

    丈夫手忙腳亂把妻子撈起來, 又是吹,又是撣,窘出了一身熱汗。

    竟還老著臉皮說:“瞧你這傻家夥幹的好事,這下往哪兒睡!”

    妻子諷刺說:“真沒想到, 我一句話石破天驚!把床都轟碎了!”

    丈夫“嘿嘿”笑了幾聲,順著妻子給的台階滾下來, 帶點撒嬌口吻責備道:“這事兒咋不早點跟哥哥說呢!”

    “我求你——還是自稱老子吧。”妻子撒嬌抱怨道。

    丈夫渾身發熱地噎了半晌, 嘟噥道, “……你這女子不像話。這麽大的事都瞞著究竟是何居心!”

    “沒有瞞你!你反正不管什麽動動腦子就能知道了, 還用我說嗎?”

    丈夫:“……”

    今兒居然嘴拙,有點辯不過她了!

    他幹脆不逞口舌之威, 徑直把人抱了起來。

    黑暗中, 響起了一下“咕嚕”吞口水的聲音

    過了一會, 號稱清心寡欲的男人用一種寡廉鮮恥的語氣說, “我的錦娘咱們站著來也行吧?既然沒了床,幹脆就別睡得啦!”

    ……

    一大早,秦漠穿過田間晨霧,來師父家吃早飯。發現家中氣氛煥然一新,洋溢著說不出的靈動。

    明明師父的臉一如往常像塊鐵板,可他偏偏覺出鐵板下在開花,燦爛又傲驕,開得錦繡斑斕。

    有喜事!

    徒弟自作聰明展開了聯想:“莫非我這小師娘有了?”

    要是來一個小師弟,本人地位會迅速下降吧?

    ——他充滿危機感地想。

    想完又暗笑自己小人胸襟,這種飛醋也要吃。果然有點娘們兒習氣。

    他決定不拈這種酸,卻還是忍不住問:“師父今日心情極好?”

    師父瞥他一眼說:“無事。不過昨夜功夫有所進益罷了。”

    徒弟立刻由衷地恭喜了他——各自歡喜。

    嚴錦抱膝坐在灶膛前,凝眸望著熊熊歡躍的火苗。

    心中頗有預見地想:“往後恐怕每天都要追求‘功夫進益’了吧?真要命啊”

    “事情都知曉了吧?”外頭傳來阿泰的聲音。

    “知曉了。哈哈”秦漠的語氣得意起來,“那小太歲說,給他傳音的男人聲音沉渾,徒弟一聽便知是師父無疑了。師父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他是弟子的人。”

    嚴錦頓時直起身子,把耳朵豎了起來。

    丈夫不屑地說:“老子倒沒深想太多,不過挑個最醜的罷了!我說你這渾小子,先前不是說叫幾個護衛上麽?怎又挑了這等偉人來?”

    秦漠壞笑幾聲,“是我誤會了,手下那幾個竟沒人肯參加招親。都說跟幾隻花孔雀爭一個村姑,會喪盡一世英名!抵死不肯!那林諄也是,竟也不肯為了我這主子犧牲一把。徒弟對這幫人心灰意冷,也就作罷了!”

    “卻又為何尋那個矮將軍來?”師父歪著嘴角發笑。

    “說起這一宗……”徒弟邀功似的說道,“先前弟子去李家保媒,那李姑娘拿出一根蒺藜鞭抽打長貴,口中罵他是‘武大郎似的三寸丁’,語氣厭惡之極……”

    “武大郎?”

    “嗯,武大郎!當時徒弟留了一份心,命人四處去查。可是,村中並無此人,村民也不知曉這句俚語。找遍整個蓮花縣,沒人聽說過三寸丁的武大郎”

    嚴錦吃不消地抹了抹臉!

    翻得出來才怪呢!人家在清河縣賣炊餅呐!

    秦漠促狹地笑了笑,“恰好在追查時,林諄結識了一位身手了得的侏儒,江湖人稱‘小太歲’!

    因為營生艱難,經常攬些別人不幹的活計,比老鼠還擅長鑽營。徒弟一聽,趕緊命人把這三寸丁招來,好好伺候縣主大人!”

    師父也笑了,似乎總算對徒弟有了點滿意,在他肩上讚許地拍了一巴掌。

    嚴錦聽得直搖頭。這對師徒在一塊兒能攪得天翻地覆!

    被他們同時看不順眼的李燕妮,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啦!

    所以做人啊,第一不能狂,第二不能裝。

    ——萬一遇上更狂更會裝的,可就完蛋了。

    不一會兒,她把早飯擺上了桌。

    大米熬製的稀湯,配白菜肉包、蘿卜絲包,煎雞脯肉,另有一盤絆菠菜,一碟蒸鹹魚,再加一盤蜂蜜核桃糕。

    師徒二人挺搶食,吃得生龍活虎。心到眼到口到,誰也不跟對方客氣。吃出了一種別樣的歡騰,一種家的氣氛。

    好像外麵環伺的危機從不存在;好像是親骨肉一家人。

    這位貴人徒弟似乎有著別樣的情懷。

    他好像恨不得是他們親生的。全身上下擺足了“承歡膝下”的姿態。

    難怪雲信和尚說,這家夥天性裏帶著一股癡。果然沒錯。

    人前智計無雙、睥睨眾生,一轉身卻跑這茅舍裏,給人當兒子!

    ——也隻有他了!

    早飯剛吃完,一身孤冷的林諄沿河而來。

    這名貼身侍衛最近老貼不到主子的身,被拋棄的哀怨感別提多嚴重了。

    到了門前,先弓腰行了禮,冷淡地稟報道:“世子爺,小太歲遣人來報,他追著靈玉縣主在果林中跑了幾十匝,人影子忽然一霎不見了。之後再未出現!”

    秦漠“嘿嘿”一笑。

    阿泰也扭起嘴角微笑,代徒弟發號施令道,“遣幾個侍衛去,在她消失的那處紮營。不拘多少日隻管等著,她不出來就別走開。”

    “是。”

    師徒相視一眼。

    嚴錦不禁皺了眉,插話道:“……為何搞得跟痛打落水狗似的?李燕妮雖然狂,也不必追剿個沒完吧”

    阿泰瞧她一眼,煞有介事把家主的威嚴端起來,低聲訓道,“婦人家懂什麽?男人謀事,女人家莫要多嘴。洗碗去吧。”

    嚴錦:“……”

    這牲口今天有點囂張呐!

    莫非覺得從此可以盡情做個丈夫,裏外都要把譜兒擺出來了?

    丈夫耍完威風心裏虛得厲害,又向妻子遞了個求饒的眼神。飛閃著睫毛暗示她:聽話,給哥哥一個麵子!

    嚴錦隻當沒看見,垂了眼,默默把碗收走了。心裏覺得好氣又好笑!

    ——真是虛榮又幼稚的男人!

    好意思整天把佛理掛在嘴上,可算認識你的真麵目了!

    秦漠滿臉掛著未經世事的無邪,裝作沒看懂師父做戲的小眼神。

    “師父,弟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換做往常,阿泰鐵定要讓他閉嘴別講,今日卻有興趣聽一聽。“講吧。”

    秦漠猶豫一下,低聲進諫:“師娘溫柔賢淑,您這樣呼來喝去的不太好吧……”

    師父冷眼瞥他,高高在上地說:“你小子尚未娶親,又懂什麽婚姻之道?也敢來指教老子?”

    徒弟撓撓頭,謙卑地說:“師父說的是。”

    天底下就您一人最懂!

    師父八麵威風地坐著,凜然問道:“往下這出戲,你小子打算如何唱下去?”

    徒弟壓低聲音,微微湊近了說:“徒弟這一回去,馬上就發個雷霆之怒,把相幹人等都扣留下來,徹底追查綁架靈玉縣主的嫌犯!不但這會子來招親的,就連往日跟她有過首尾的,一一翻個底朝天來。”

    師父略一點頭,算是首肯他的方案,“陰謀耍得歡,隻別忘了練功。等人家懶得耍陰謀,直接放開手腳跟你幹,你怕是要完蛋的!”

    “謹遵師父教誨!”

    “嗯。今日便不考你功夫了,明日來了再做計較。滾吧。”

    徒弟心中知道,他忙著要去哄師娘了,連忙畢恭畢敬起身告辭。

    拐去廚房口,“孝心”十足打聲招呼:“師娘,那我去了。”

    ——乖得像個親兒子。

    嚴錦早已習慣他的肉麻和貪吃,把剩下的幾個包子用布帕子包了,“帶回去吃吧……也給林護衛嚐嚐。”

    世子爺立刻欣然接到手裏,“多謝師娘。”

    林諄麵色木然:“……”

    帶了那麽多次,從沒哪次肯給他嚐一口的。

    這種jí pǐn人類,天下肯定找不出第二個!

    *

    過了一會,丈夫無所事事地晃進廚房,語氣親呢地說:“我的錦娘忙活啥呢?”

    “婦道人家能忙活啥,左右是瞎忙唄。”

    “心眼就是小”他捂了捂她的小手,噙著笑責備道:“偶爾給男人做一回臉又怎的了?”

    “你在徒弟跟前臉還不夠大麽?”錦娘斜乜他一眼,忍著笑諷刺他,“當初死活不肯收人家,現在當師父還當出戲癮了!哪天人家回了京城,你恐怕要捏個陶人兒來喊你師父!”

    “這女人的伶牙俐齒真可怕”

    “可怕啥?你把臉做得這麽大,仔細將來沒人捧著砸到下巴!”

    丈夫任由她數落。把人抱得高高的,自在地晃起了步子。滿臉都寫著春風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