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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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裏不對勁呢?

    錦娘斂住目光, 不動聲色瞧著那妮子。

    之前打過幾次交道, 對這人的印象沒有哪次不是愚昧又荒唐!

    ——滿腦子低劣的奇思怪想,酷愛裝腔作勢。

    恰如演技不入流的小明星, 演什麽都生硬可笑。

    而眼前之人, 無論怎麽看都是一身仙氣,叫人挑不出絲毫毛病。

    不,更準確地說,她似乎有一股子……鬼氣。

    ——宛如從九幽深處走出來的尤物。

    隻見她邁著藝妓般輕盈細碎的步伐,如一朵梨花般飄上來。雪色襖子配了白裙, 不染一絲煙塵。微風拂過她的鬢發,青絲飛揚。肌膚勝雪,眸如點漆。

    ——這完全是練到滿級的李燕妮!

    錦娘真的被她驚豔到了,乃至有了驚嚇的感覺!

    而秦漠和林諄也都瞧直了眼,好像一見鍾情,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李燕妮走到三rén miàn前, 盈盈往下一拜,“民女冒昧前來, 望大人恕罪。”

    “靈玉縣主你……”秦漠突然回神似的,急切地說:“快快請起。”

    燕妮緩緩直起身來,頓一頓說,“聽聞大人在四處尋找民女,其實, 民女昨日一早便已回到家中了……”她的聲音小下去, 尾韻中飄出一點淒然, 十分引人遐思。

    秦漠立馬露出一臉的驚色,“既如此,縣主怎不打發人說一聲。本官得知縣主失蹤,心中真是憂急如焚”

    他滿腔子深情幾乎噴出來,顫聲道,“實不相瞞,本官苦尋不得,今天正準備殺幾個呢!”

    燕妮再次惶恐地行禮。

    錦娘上前去,扶了她一把。懷著滿腔疑惑,將一根花絲拋向了她耳下的紅痣

    咦!

    什麽也聽不見。

    李燕妮對她絕緣了!

    而且,連靈氣好像也沒了!

    錦娘瞬間有點心驚肉跳。頭皮上漫起了一股子寒意。

    燕妮抬起眼睫向她一瞥。目光幽深銳利,似乎瞬間把她洞穿了,微微地一笑。

    錦娘目光微動,綻開一個婉約的笑容來,“燕妮不如裏頭坐吧,外麵冷呢。”

    客客氣氣的,好像兩人從未交惡過!

    兩個美人的眼睛對視著。目光如兩抹驚鴻從彼此眼底飛掠而過,又各自收了回去。

    天啊,這怎麽可能是李燕妮呢!絕對不是。

    ——錦娘在心裏說。

    四人在一種詭異氣氛的籠罩下進了前廳。

    因為尚未準備早飯,沒什麽好招待的,錦娘招呼她入座,去廚房把夜裏焐著的紅豆湯熱了一下。

    期間,悄悄跑去臥房找她的主心骨,推推床上的龐然大物說,“哥,你快起來,李燕妮來了她很不對勁!”

    丈夫掀開眼皮惺忪地瞧了瞧她。長長的粗腿把被子一卷,翻了個身。

    表示完全沒興趣

    錦娘無奈地回到廚房。盛了三碗紅豆湯,加了冰糖,便往前廳端去。

    拉開障門一看,裏頭的劇情已經突變了:

    李燕妮竟跪在地上,聳動雙肩哭泣著。

    秦漠萬分無措,雙眼無辜地瞅著師娘

    好像在說:不關我的事!

    “這是怎的了,燕妮何故如此?”錦娘拿腔捏調地問。

    “師娘,她執意要取消招親。問她何故又不肯說。”

    錦娘放下紅豆湯,彎腰去扶李燕妮。“你先起吧,地上冷呢。”

    ——有史以來,她沒對這妮子如此客氣過!

    今天可能真遇到鬼了。

    這時,燕妮緩緩抬起一張臉來:清淚盈盈,梨花帶雨。

    一身冰雪仙氣似乎被屋內的暖意融解了,露出一個淒楚的內核來——恰是一種縈損柔腸、催人心碎的美。

    如果這是演出來的,演技足可封神了!

    隻聽她淒婉含淚道:“大人執意要問原因燕妮隻願對嫂子說。”

    秦漠委屈似的轉過臉,征詢地瞧著師娘。

    錦娘端起長輩架子,點頭道:“你和林護衛去門口等著吧。”

    秦漠對護衛做個眼色,各自端起紅豆湯,往門口去了。

    ——兩人往牆邊一杵,修長的人影被朝陽堂而皇之投射在門堂前!

    燕妮卻恍若不察,在錦娘的攙扶下起了身,坐到凳上兀自滴淚,靜美又哀絕地哭泣著

    錦娘默默地作陪,用澄澈的大眼瞧著她。似乎是個睿智而挑剔的看客,帶著一點審視置身事外,並不主動入她的戲。

    燕妮從袖中取出一塊雪錦帕兒,低頭拭淚。嗓音如似斷魂一般顫抖著,低聲傾訴道:“不敢相瞞,燕妮前夜被人追襲,遁入果林,被人……被人玷汙了。”

    “……!”

    錦娘目光一動,神色變深了。

    燕妮也不瞧她,玉手痙攣地握起來,猶如握住自己的苦果一般,滿臉無法形容的淒然絕望。

    “燕妮已非清白之軀無臉再談婚嫁!將來事情抖摟出來,唯有一死罷了。如今大人又為燕妮這等蒲柳之姿鬧得全縣不寧,叫人情何以堪……”

    錦娘震驚地望著她

    她在心裏命令自己,可不能慌了陣腳啊!

    這個燕妮太古怪、太詭異了,忽然shàng mén來自毀清譽,背後一定藏著巨大的陰謀!

    直覺告訴她,被玷汙的事完全沒影子!

    這妮子會不會就是對長貴靈洗的那個呢?但是,她的眼珠子是黑的——又黑又新,像嬰兒一樣。

    臉倒是活脫脫一個李燕妮啊,連紅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樣。

    唯一的不同是,她的“紅痣”是絕緣的

    難道像阿泰昨夜說的,對方繼一次亮招不成後,準備耍心計了?

    錦娘自認腦子簡單,卻不願在大事當前時拖了丈夫和徒弟的後腿。少不得打起精神應對了。

    她輕聲問道:“你可知當時那人是誰啊?”

    燕妮用帕子捂住嘴,堵著哭聲,一個勁兒搖頭……

    其形可憐至極。

    錦娘又猶豫問道:“是江湖人嗎?”

    燕妮隻是搖頭,聲音不成樣地說:“我,被蒙了眼求嫂子莫問了。”

    錦娘住了聲,同情地瞧著她痛不欲生的模樣。

    腦子裏拚命轉動著

    這個李燕妮沒了靈氣,是因為發生了什麽意外,還是根本就沒有空間?

    她究竟是被人動了手腳的正牌貨,還是徹頭徹尾的假冒貨呢?

    這樣跑過來自毀清譽,於“對弈”雙方而言又有何深意呢?

    李燕妮不待她想周全,又作勢往地上跪。

    錦娘連忙伸手扶住她。

    那妮子要癱了似的,半蹲著說,“嫂子是貴人的師娘,說話他一定會聽燕妮命苦,隻求安靜度日,不敢再處處丟人現眼了!”

    錦娘把她扶回凳子上,“這又有什麽,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真若不願,他還能逼你不成”

    頓了頓,又支招兒說,“實在不肯,你把免死金牌拿出來砸他的臉。免死金牌是皇上給的,還壓不過他一個親王世子?”

    燕妮聞言,隻是拭淚,“這種時候,嫂子何必尋我這苦命人開心?縣主之號不過是個空名頭罷了,那些賞賜之物何曾兌現過?”

    錦娘微頓,天真地吃驚道:“竟……竟未兌現過?”

    燕妮愴然搖頭。抬起眼望著她,目光裏一片赤誠和哀傷。

    錦娘心中暗歎:誒喲,真是滴水不漏啊。

    難道是我想錯了嗎?

    不,滴水不漏才可疑呢!

    ——原來的李燕妮可是lòu dòng百出的家夥!

    別人提起免死金牌,她恐怕會打腫臉充胖子,默認自己有呢!

    ——哪會如此坦誠?

    錦娘定住心神,又回歸正題說:“此事讓我跟那徒弟說一聲也沒什麽,可是你就不想尋出那惡人來?”

    燕妮淒楚地搖搖頭,“女人家,隻能自認命苦罷了……何必再鬧得風風雨雨。”

    此話也是女子之常情,挑不出毛病!

    錦娘歎口氣,換一種交心的口吻說:“照我看,你又何必聲張出來呢隻當啥事沒有,有他一個世子爺鎮著,還有誰亂嚼舌根子不成?再說了,當時天那麽黑,那人也未必知道是你!”

    燕妮隻是不語,淒楚地沉默著一副心神俱碎的模樣。

    錦娘瞧她一會,複又低柔地勸道:“我倒是想勸你,既然不想查那惡人是誰,幹脆就當沒發生,照樣選親不誤;你人既出現了,又突然取消選親,倒會叫那些人懷疑真發生了壞事……”

    講到這裏,錦娘心中忽然掠過一個驚人的想法:

    女子名聲若是被毀了,除非出家做姑子,不然最好的出路就隻能……給人當妾了吧?

    咦

    她的腦子裏一動,好像觸摸到了什麽。

    燕妮心意已決似的,如灰燼般沉默著。

    錦娘招呼道:“剛熱的紅豆湯,你喝一點吧。”

    燕妮靜靜站起身,淒絕道:“此事就請嫂子代為周旋,燕妮先回去了。”

    她以弱柳之態曲膝一拜,緩緩往外走。似乎這一通傾訴耗盡心力,步姿輕得發飄,像在夢遊。

    錦娘瞧著她,隻覺五髒六腑被詭異的感覺死死揪緊了。

    燕妮走到外麵,似乎看不到秦漠和林諄兩個大活人,卻在菜畦旁駐了足,哀婉地打量著那些菜

    好像睹物思人般,靜靜地出著神。

    錦娘心裏打了個“咯噔”:這家夥搞了半天,不會是為了來試探我的底細的吧?

    若單純是這原因,何必唱一番苦情戲呢!

    錦娘不敢掉以輕心,決定反將一軍,輕步上前道,“燕妮,你看嫂子這菜如今長得還好吧?”

    燕妮側臉對著她,用哀柔入骨的聲音說:“嫂子這蘿卜倒長得水靈靈的,難得的好呢。”

    錦娘聽在耳中,越發覺得不妙

    她微微一笑,自然又親近地說:“這還不多虧了你嘛!一盆子靈泉水澆下去,兩天就大了,吃起來香得叫人淌眼淚!”

    燕妮目光閃了閃

    錦娘忽然不太好意思,猶豫著問道:“燕妮兒,嫂子現在說這話可能不太合適,你那寶貝泉水能再給我點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