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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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害怕一經產生, 就迅速演變成了恐懼。

    錦娘本能地往後退。

    黑熊紋絲不動。

    野兔子從它臂間滑落,掉進了雪地裏。

    那模樣詭異而陰暗。

    錦娘身上出了一層冷汗。花絲蓄勢待發。

    卻在這時,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強大的力量,把她卷進了廳內。

    ——就像被青蛙的舌頭卷走了一樣。

    阿泰出現了。

    他沉著臉跨出門檻。凶戾的眼睛死死望著黑熊。

    巍峨的身軀一步一步靠近。

    空氣似乎擰成兩把冷鐵長錐, 尖向著尖, 對峙著

    錦娘隻覺血液都結了冰。

    熊大肯定不對勁了, 她難過地想。

    ——阿泰甚至不與它對話呢。

    這念頭剛閃過, 那頭熊忽如黑浪掀空, 平地拔高兩丈!

    動作之迅猛,比成了精還可怕。

    在半空,它的鬃毛蓬張如鋼針,根根直立。揮舞著大掌飛撲了下來。

    掌風中煞氣滾滾,掃得雪霧漫天。

    一轉眼, 視野裏就一片模糊了。

    隨著丈夫一聲叱吒咆哮, 兩個巨大的黑影殺到了一處。肉搏之聲好似悶雷, “砰砰咚咚”招呼在彼此身上。

    錦娘聽得心驚膽戰,腳筋發軟。

    雪片如同流沙,在半空翻滾。好像卷起一個梨花大陣。

    兩個黑影陷在其中,飛騰撲縱, 殺得鏗鏗鏘鏘

    錦娘想起動物世界裏的搏殺。你死我活,殘酷冷血。

    她扶著門框, 一陣陣心驚肉跳。想幫忙又無從下手。

    明明上次殺大老虎時, 阿泰隻用一招就搞定的。

    今天, 卻好像不分伯仲。這隻熊該有多厲害啊!

    秦漠不知何時也來了。麵無表情在旁觀戰, 忽然輕聲對她說:“師父是不忍下手滅掉老熊,對方正好利用了他這一點。”

    錦娘的眼珠子遲鈍地轉動著,幹澀地吞咽了一下。

    對方?

    難道……

    兩頭“凶獸”殺得昏天黑地,神鬼皆驚。

    從院中到坡下,從樹梢到冰河,罡風呼呼直響,雪浪滔滔滾滾。

    滿園菜地被毀成了爛泥。柵欄倒得橫七豎八。

    坡邊的紅梅、山茶與蒼蘭,全被掀上了天

    叫錦娘揪心的事,她什麽也看不清。

    鏖戰持續了小半時辰,那翻騰的雪浪才終於消歇……

    她看清屹立著的是丈夫時,不禁渾身脫力,靠在了門上。

    這時,她才發現手裏的饅頭早已被捏成兩隻餅了。

    阿泰以公主抱的浪漫姿勢,把渾身是傷的熊大抱了上來。

    “呼呼,嗷嗚。”它奄奄一息地說。

    “嗷嗚個屁,爹都不認識了。還有臉嗷嗚!”

    阿泰猙獰地罵著,對妻子喚道,“錦娘,給它澆點靈泉。”

    錦娘一僵。她還沒進過那個空間呢。碰都沒想去碰。

    靈泉什麽的,自然也沒嚐試過。

    熊大的模樣似也等不及了,她幹脆甩出花絲從空中汲取靈氣。

    先救命再說,也顧不上冷了。

    “呼呼,嗷嗷。”熊大哀聲叫喚著,似在傾訴著什麽。

    “師父,它怎麽了?”

    阿泰陰沉著臉,“這蠢貨被人附身了。”

    熊大無辜地望向錦娘,琥珀色的眼裏濕漉漉的。

    似乎在表示:你聽見了吧,我是被壞人附身了。

    阿泰把這隻五大三粗的熊橫放到簷下,走到妻子身邊為她取暖。

    強大的暖流從錦娘的脊柱上淌了過去。

    “附身?”錦娘麵色蒼白地問,“會是上頭那一位嗎?”

    附身是他的能力嗎?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熊大那種冰冷的視線,跟她上回感受到的如出一轍。冷得像錐子,似要刺進她的肌膚裏。

    秦漠麵色也很凝重。

    阿泰抵在妻子背上的手做了一個很小的安撫動作。“對方不是小角色。僅憑魂體操控老熊,戰力已是了得。若是真身上陣,或許能跟老子一戰”

    錦娘瞥他一眼。咋這麽狂呢!

    阿泰未注意到她的眼神,若有所思道,“奇就奇在,那家夥居然……也能控製溫度。嗯”

    “跟師父一樣?”

    “嗯……”

    三人交換眼神,困惑地沉默了一會。

    “師父,眼下該怎麽辦?”

    阿泰回過神,“附身這種邪技,可用咒印破之。老子得把那幫兒郎們喚來,先戳個印子。不然以後老搞窩裏反可不行。”

    他惡狠狠瞪了熊大一眼,“都像這東西,可有老子受的!”

    熊大:“呼呼……”

    “呼個屁。再呼呼,老子把你這顆大腦袋呼下來。”

    他惡聲訓斥完,走到滿地狼藉的院中,向著山林長嘯了三聲。

    漸漸恢複元氣的熊大亢奮地坐起來,“呼呼”不止,如潑婦一般拍打地麵,張著嘴直發狠。

    好像在說,“老子又是一條好漢了。”

    錦娘抽抽嘴角,停止了靈氣的澆灌。

    不一會兒,“兒郎”們全都衝出了林子。

    轟隆隆響聲大作,揚起千堆雪——比上回來的數量還多。

    猩猩、灰狼,黑熊,雲豹,山貓,狐狸,老虎……居然還有林雕!

    足足四五十隻,擠滿了整個院子。宛如要開森林大會。各自發出不同的叫聲。

    眼睛如孩子似的,瞅著它們的龍頭老大。

    錦娘瞧得眼皮直抽筋。

    想到丈夫過去就是與這幫家夥廝混,心頭泛起說不清楚的滋味。好像既淒涼,又可笑,還有一種童話色彩。

    阿泰冷漠地瞥著這幫兒郎。似也覺這一幕荒唐又幻滅,忍不住露出一種嫌棄的神態。

    他充滿嘲諷地說:“這幫蠢貨就隻會裝乖,一個個像孫子似的,每月就搞幾隻山雞孝敬爺爺。有時想一想養這些玩意兒幹啥,幹脆都宰了下鍋得了!”

    那些猛獸似通人性,全都不敢出聲了。各個斂氣屏息,學起了乖寶寶。一隻狼居然咧開嘴,露出了哈士奇一般的詭異笑容。

    錦娘瞧得忍俊不禁,向老大進諫道:“算啦。孝敬得也不少了。大夥捕個獵不容易。自己可能都餓著肚子呢。”

    眾獸一致望著她。

    丈夫傲慢瞥她一眼,“女人不要多嘴。”

    他閱兵似的巡視兩步。覺得當著徒弟和愛妻,也沒法訓話太多。便一聲不吭走到下麵,給每隻腦門子上摁圖釘似的利索打了個咒印。

    完事,拍拍巴掌道,“行了,都滾吧。誰要是再讓人附了,老子直接宰掉下鍋。”

    眾獸愣了一瞬,呼啦啦散去。

    滿院濘泥中,留下五花八門的爪印。各種奇特的臭味比霧霾還頑固地嫋繞著,久久無法散去。

    秦漠這才回神,唏噓笑道,“天下無奇不有啊!無奇不有。”

    *

    熊大被附身的事,讓錦娘的心頭罩上了一層陰影。

    阿泰去洗澡時,她跟進去,檢查他的傷口。

    有不少爪印。

    但是,都沒有破皮——他的身體確實強悍得沒邊兒了。

    “有哪兒痛不?不要緊吧?”

    “無妨。”丈夫坐在熱氣蒸騰的浴池裏,心不在焉地撩著水清理自己。

    錦娘拿起毛巾幫他洗,輕聲嘀咕道,“真可怕……我看你打架,全身都在發抖。”

    “沒出息。他就算附在天兵身上,也幹不過老子。”

    “你謙虛點吧。這麽狂倒叫我擔心。”

    丈夫的威風受到質疑,不滿道:“今兒要不是顧及老熊,解決那混蛋還不是三兩招的事兒?你不信老子?”

    “信。”

    “那就好了嘛……”過了會兒,他困惑地歪起嘴巴,“有件事兒老子倒一時沒想明白。”

    “啥?”

    “……以那家夥的實力能在瞬間取你性命,或者擄走,但是,他並沒有這麽做。”

    “我也不是容易讓人得手的呀!”

    “就你這樣的 還不比捉隻兔子簡單?有花絲也沒用,他能控溫,直接給你來個極限速凍,你就完蛋了。”

    錦娘頓住了手。倒也是。這麽一想,真是後怕極了。

    “那他為何不下手呢?”

    丈夫沉吟了一會,“想來想去,可能有兩個原因。”“什麽?”

    “第一,我鬥膽猜想,上頭的空間是個荒原。毫無靈氣,貧瘠到了極點。他要生存下來,就必須派人大量掠奪靈氣。所以,你被稱作敵人也不算為過。”

    “但是,現在他下來了。”

    “沒錯。他下來了。”丈夫麵容嚴峻地說,“這盤棋就被他下活了。咱這世界雖比不得靈玉的空間,但是靈氣也不缺乏。那麽,他的生存問題就解決了。接下來,就昂首闊步向稱霸世界的目標努力了。”

    “啊 ”

    妻子就此思索著。

    “相比之下,老子倒更值得忌憚了。所以他附身在熊大身上,先來試水老子的能力,打得過最好,打不過逃了也不虧啥。”

    他稍頓一會,又推翻了自己的理論,“但是,這也說不通。就算你的威脅不重要了,將你挾製住的話豈不是等於捏住了老子的命門?”

    “其實,我覺得他當時就是想出手的。”

    丈夫搖搖頭,眼睛眯成一條縫,“戰鬥你也瞧見了。他若想出手,你根本逃無可逃。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根本沒想動你。他甚至裝模作樣帶了幾隻野兔子來瞧你呢假如老子沒出現的話……”

    “我覺得你的說法不對。”錦娘嘟了嘟嘴,“難不成那樣的壞人還有不打女人的氣節嗎?”

    “也可能是第二種原因啊……”丈夫戲謔地瞧向她。

    “啥?”

    他挑起一側的眉毛,“那個混賬覬覦你的美色。想鏟除掉老子,把你占為己有。”

    “……你別瞎說。開這種玩笑你不嫌寒磣呐!”

    錦娘有點生氣。

    阿泰連忙捏捏妻子的臉,表示歉意。

    心裏卻說,“老子可不是在開玩笑……”

    錦娘哼了一聲。歪頭回憶了一會,不太確定地說,“其實,如果非要辨出熊大當時的情感……我覺得隻有用‘恨’才能形容。冰冷刺骨的恨。”

    丈夫聞言,緩緩皺緊了眉。

    這件事太複雜了。

    就連他這種聰明的腦袋也想不透了。

    他收拾起亂糟糟的思緒,歎口氣說:“你這家夥怎麽還沒進空間瞧瞧?”

    “啊,我……忘了。”

    丈夫瞥著她,“這種天下少有的新鮮事兒也會忘我說,你這家夥,不會是害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