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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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在家裏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衝了杯速溶咖啡,在自己的房間的軟椅上坐了下來。他的電腦桌麵上麵整整齊齊地存儲了一排文件, 桌麵是他最喜歡的球星科比·布萊恩特,桌麵上文件亂七八糟的,唯有那個文件夾幹幹淨淨,是顧關山畫的màn huà,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沈澤想起下午的那個吻。
他那時候隻是想親一下, 沈澤覺得他有資格, 想著隻要碰一下嘴唇都夠了——
但是當他真的吻了上去, 就有些意亂情迷, 他將顧關山推在窗玻璃上親吻,近乎粗魯地咬她的嘴唇, 但顧關山甚至稱得上溫順地仰起了頭。
後麵發生了什麽來著……
後來,雪厚厚地積了一層, 大海冰封,沈澤小心地將顧關山的手指捏在手心, 為她取暖。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裏,托馬斯將特蕾莎形容為“被人放在塗了樹脂的籃子裏順水漂來的孩子”。
對沈澤來說, 顧關山也是一個非常類似的符號, 牽動著他的呼吸和生命,猶如順尼羅河水飄來的摩西。
沈澤疲憊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思索著他們的未來。
未來, 沈澤曾經在一輛開往他們家的126路車上, 對謝真發短信說‘高中生談責任有點太早了’。
然後他遇到了他人生最大的一場災難, 卻也是他人生最大的xìng yùn。
沈澤拿過手機,給謝真發了條短信:‘我想和她過一輩子了。’
片刻後他的手機叮一聲響起,是曲若回的:‘你發錯人了。’
沈澤沒回,疲倦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翻看顧關山畫的東西——她畫的東西顏色明快又鮮亮,透著股童話般的陽光,線條明麗。
片刻後沈澤的父親推門走了進來。
“你果然沒學習,沈澤。”沈爸爸忍著火氣:“你說你打算怎麽辦——”
沈澤無所謂道:“沒什麽怎麽辦,我早戀了,現在無心學習。”
沈爸爸:“……”
“別裝作很驚訝的樣子,爸。”沈澤盯著沈爸爸,揉了揉眉心問,“我要是不早戀你才驚訝吧?”
沈爸爸問:“是哪個小太妹?長得好看不?”
沈澤:“特別好看,像個小仙女一樣。”
沈爸爸拉長了音:“哦——”
“但是不是小太妹。”沈澤想了想道,“是學習成績很好的一個小姑娘,你放心吧。”
沈爸爸顯然對沈澤一點希望都沒抱,嫌棄道:“你終於去禍害學霸了,離人家遠點,我還沒打算去學校挨學霸父母的這場訓,我都想好了,‘你家兒子把我家女兒帶壞了’——”
沈澤說:“我今天剛和她父母吵完一架。”
沈爸爸:“……”
“我讓他們吃了不少憋。”
沈爸爸:“……”
沈爸爸朝樓下怒吼道:“他娘!!你教育出的偏差更大了——!”
樓下沈媽媽尖叫:“明明是你的教育姓沈的——!別什麽鍋都朝我身上扣——!”
沈澤望著沈爸爸,字正腔圓地說:“沒有,相反,這是你們十幾年教育唯一沒有出偏差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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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以前也談過一兩場開玩笑一般的戀愛,他爸他媽都隱約地知道一些,但誰都沒關心,但是今天突然全圍了過來。
大概是沈爸爸拿了個‘沈澤終於狂到敢懟他老丈人’作噱頭的緣故,連張阿姨貌似都來偷聽了。
沈爸爸說:“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沈澤:“我還沒開始說……”
“你先說說是個什麽樣的小姑娘。”沈媽媽焦急道:“你把他爸媽怎麽了?”
沈澤糾結道:“就是……那個,那天在我們家住過一天晚上的,被我弄傷的那個……六班的,那個叫顧關山的……”
沈媽媽:“那個小姑娘是顧遠川的女兒?”
沈爸爸:“……你真出息。”
沈爸爸頭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問:“孩子他娘,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得現在給老顧打個diàn huà道歉……不成器的東西,我得從哪裏開始跟沈澤算賬啊?”
沈媽媽:“……”
沈澤煩躁地說:“你們聽我說完。”
沈爸爸又坐了回來,說:“你到底為什麽懟她爸媽?”
沈澤說:“——因為他們瘋了。”
窗外的朔風夾著雪和冰砸在他們家的窗戶上,沈澤看著他的父母,將那件事和盤托出。
他為人處世都不夠圓滑,可他無法控製,事到如今——沈澤還是需要自己的父母給他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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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母對顧關山的印象都不錯,但是他們不約而同地繞過了這一點,將沈澤罵到了臭頭。
指責他不應該用那種方式去解決問題,卻沒有留下任何一個解決方法。
沈澤躺在自己的床上沉思,想著顧關山,和傍晚的那個吻,想著她的人生和她的眼淚。
——無論如何都會讓她實現她的夢想。
那是個那麽好的女孩子,沈澤想,是他的心上人,她應該擁有最好的——隻是沈澤現在仍沒有支撐她的能力。
他將燈關了,聽著窗外靜謐落雪的夜晚,然後沈澤聽見了門上輕輕響起的三聲敲門聲。
來人敲門三聲,徑直推門進來,是他的父親。
沈澤的父親沈建軍問:“睡了沒?”
沈澤:“沒有。”
“我和你媽商量了一下。”沈爸爸說,“還是得和你講講,明天你得怎麽做。”
他將門關上了,歎了口氣道:“你他媽天天惹是生非,連談個戀愛都不讓人省心……”
沈爸爸坐在了沈澤的床邊,對沈澤說:“你媽說那小姑娘特別有禮貌。”
沈澤笑了起來,說:“她很好。”
沈爸爸想了想道:“我一直不理解老顧的育兒方針,這下更不理解了,但是看你的描述,我覺得這個顧關山有自己的主見,非常堅強,是個好孩子。”
沈爸爸道:“我沒打算誇你,但是,沈澤,這話我必須給你說明白。”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資助她上學。”沈爸爸嚴肅道:“學藝術其實也不貴,一年頂破了天十幾萬吧,這錢我是不放在心上的——問題是顧關山這個孩子。”
沈澤不理解地皺起眉頭。
“你得明白,”沈建軍道:“她人生還長得很,不應該在這裏欠咱們家這個大人情,而且沈澤,那樣的姑娘如果一旦欠了你的錢,你還能和她平等地交往嗎?”
“再壞也是父母。”沈建軍說,“無論走哪條路,對她的傷害都無法避免,但是說實話,走她父母的那條路,對她的傷害是最小的。”
沈澤難以理解地說:“可是,我們不能裝作這錢是我們借給她的嗎——”
沈建軍問:“然後你作為她的債主和她交往?”
沈澤:“……”
“——最好的辦法是,你去道歉。”沈建軍說,“和老顧認真地講講他女兒有多喜歡畫畫,畫的有多好看,哪怕是吹也得給她吹出個前途無量來,該做的讓步一定要做,該裝的孫子一定要裝,老顧既然能和你談,說明他願意讓步,就看你怎麽讓他屈服了。”
沈建軍又道:“如果他還是不願意,也不是沒辦法,但那樣的話你就得和那個小姑娘達成共識:我資助她,她不能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但是沈澤,你知道——”
沈澤幹澀地說:“——我知道,這基本不可能。”
沈澤又道:“……我明白了。”
沈建軍欣慰道:“明白就行。”轉身就要走。
然後沈澤突然喊住了沈建軍:“爸。”
沈建軍正要離開,回頭一看,沈澤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桌麵上是一張畫,畫裏有垂墜的花朵和藤蘿,陽光閃爍在花葉上,貓咪睡在紫藤蘿的陰影裏,一個長滿雀斑的小女孩敲響了一扇掩映在花裏的紅木門。
“她畫的?”沈建軍吃驚地問。
沈澤不無驕傲地點了點頭。
沈建軍沉默了很久,由衷道:“——她是真的,前途無量。”
“而且你說得對。”沈建軍沉默了一下,在黑暗裏說:“這是咱家的教育,唯一沒有出偏差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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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世界銀裝素裹,路上的雪化了一半,又被凍了個結實。
沈澤踏了雙籃球鞋,套著自己的羽絨服,穿著牛仔褲和絨線帽,推門走進了他家旁邊的星巴克。
星巴克裏暖氣氤氳,一股阿拉比卡咖啡豆的香味撲麵而來,沈澤去點了一杯美式,在窗邊落座,等待另一方他正在等待的人的到來。
——昨晚他的父親說了很多,沈澤明白那些話聽上去並不好聽,卻是真的。
他能做的隻有保護,以自己的讓步和底線為顧關山鋪平道路,卻無法讓她擺脫原生的家庭。
沈澤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幼稚和無力,卻又無可奈何,他握著拳頭,然後他看見了顧遠川推門走了進來。
沈澤重新打量了一下顧遠川。
顧遠川作為中年人其實是長得十分俊秀的,有種文質彬彬的模樣,沈澤想起以前做課外文言文時讀過的一句話:‘含氣飲露,則其清也’。
他點了杯紅茶拿鐵,端著來了沈澤的對麵。
沈澤麵對上他時總覺得很是出戲,因為顧遠川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我是顧關山的父親’——無論是從氣質還是外表上,他們的血緣紐帶都是如此的明顯以致密不可分。
另一方麵他又清晰地知道這個男人是——在這世上,傷害他的關山最深的人。
他冰冷、扭曲又喜怒不定,控製欲極強,將金錢看得極重,又極為暴虐。
“你來了?”顧遠川沒甚情緒地問:“你想和我談什麽,腹稿打好了麽?”
沈澤忍了忍,道:“請坐。”
顧遠川落了座,閑適地望著沈澤。
沈澤低聲下氣地叫了一聲:“顧叔。”
“別叫我顧叔。”顧遠川帶著絲嘲諷道:“不是要證明我是傻逼嗎?”
沈澤說:“……我是想和您談談,關山去學美術的事情。”
出乎沈澤意料的是,顧遠川說:“你說說看。”
沈澤本以為他會神色不虞,或者幹脆直接發難,指不定還會掀了桌子就走——他做了準備應對所有可能的反應,卻沒想到顧遠川如此順從。
沈澤抬起頭,望著顧遠川道:“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有才的人。”
“每個見過她的人都會這麽講,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我也沒見過她那樣優秀的人。”沈澤說:“她會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學習也好,畫畫也好……你什麽時候抽空看過她畫的東西嗎?我是個外行,可連我都能看出她的靈氣。”
沈澤拿出自己的ipad,將顧關山完成的彩色màn huà遞給他看。
“很多大學畢業的人,都未必能畫成這樣子。”沈澤艱難地說,“這是因為她喜歡,所以才願意做。如果你看過她畫畫的模樣……”
連你也會被觸動。
她就是那樣好,沈澤想。
顧遠川頓了頓,問:“你準備的就是這些情懷票?”
“你知道我為什麽阻止她學美術麽?”顧遠川嘲弄道:“就是因為這些東西沒有意義,情懷啊,夢想啊,愛啊,什麽什麽的。誰都會說。可到了該付錢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個樣子,用愛可吃不了飯。”
顧遠川又冰冷道:“——但是我很討厭浪費時間。”
沈澤微一頓,抬起頭看向顧遠川。
顧遠川盯著沈澤。
“——結論,我們已經有了。”
用自己為顧關山鋪平道路——他想。
麵子又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