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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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被上天選中的, 隨機章節。  沈澤納悶地想,“教了這麽多年書,竟然連什麽學生能扶,什麽學生不能扶都不明白麽?”

    沈澤家裏有錢,有錢的意思就是他的出路不止一條——一年幾十上百萬的留學費用, 在沈澤爸媽眼裏根本不算什麽。

    學習再差又怎樣呢?往新東方一塞,糊糊弄弄地考個yǎ sītuō fúsat, 出去四年鍍個海龜的金不也是條好出路?

    這世上確實沒啥公平可言, 普通孩子老老實實,隻能將高考當成鹹魚翻身的唯一機會, 沈澤四處惹是生非,還能對高考不屑一顧。

    曆史老師說:“沈澤, 你說一下希臘先哲的精神覺醒這一章講了什麽?”

    沈澤煩躁地道:“大概是講了精神覺醒的希臘先哲吧。”

    班裏被這句話逗得哄堂大笑,蒼老的曆史老師卻不打算放過沈澤, 刀子般鋒利的目光盯著他,顯然得不到正經的dá àn就絕不罷休。

    顧關山在下麵小聲提示道:“講了泰勒斯、智者學派和蘇格拉底、亞裏士多德——”

    沈澤厭煩地重複道:“智者學派和亞裏士多德。”

    曆史老師方點了點頭, 說:“哪怕是麵子工程你也得給我裝出來。……顧關山,剩下的問題你替你的同桌回答。”

    顧關山站了起來;沈澤一動椅子, 曆史老師冷冷道:“沈澤,等顧關山回答完再坐。”

    “顧關山這個學生——”老教師平淡地道:“我覺得在座的大家都認識吧?成績不錯, 上課喜歡開小差, 她的小màn huà我看過, 非常喜歡。”

    顧關山一陣說不出的不自在, 她站在沈澤旁邊有種手足無措之感, 班裏沒有人說話——大家心裏都明白,老教師說的是對的。

    曆史魏老師說:“顧關山和沈澤不太一樣。顧關山,我問你一個難一點的問題,智者學派的代表人物是誰,它的積極與消極影響是什麽?”

    太陽光透過枝丫映著黑板,窗外大雁南飛,初秋天高雲淡。

    顧關山站在渾濁的、粉筆灰飛揚的空氣中,不看書,朗聲答道:“代表人物是普羅塔哥拉。智者學派的積極作用是否定神或者命運等超自然力量左右人的作用,樹立人的尊嚴。消極作用是過分強調個人主觀感受,為極端個人主義打開了方便之門。”

    曆史魏老師讚許道:“背過了?”

    顧關山撓了撓頭,不太好意思地道:“沒怎麽背,把學案填了。”

    老教師點了點頭,說:“還是那句老生常談的話,人是要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的。”

    “無論是誰,都得脫離父母的陰影才算長大chéng rén——我們老師在高中教書,不隻是在幫你們參加高考,考上好大學,我們還在給你們獨立的資本和力量。”

    “沈澤,”曆史魏老師嚴厲道:“坐下。下節課還繼續提問你,回去看書。”

    -

    “這個老魏——”沈澤下課的時候擺弄著他的手機道:“夠執著的。”

    顧關山:“可是老魏很負責的,人也很好!我那次和丁芳芳去他辦公室問問題,丁芳芳肚子咕嚕一響,他怕我們餓了還給我們餅幹吃……”

    沈澤嗤地一笑:“我也給你餅幹吃啊,我是不是好人?”

    顧關山臉上頓時就有點發紅,說:“……這你就要問丁芳芳了。我吃的少。”

    丁芳芳shā rén的眼神兒剜了過來,似乎在怒吼‘關我屁事’,‘吃得多是我的錯嗎’似的。

    沈澤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卻突然靠近。他長得硬挺鼻梁高,猶如野性十足的小狼狗。顧關山一愣,還沒來得及後退,沈澤爪子一伸撈走了顧關山臉上的頭發。

    那一瞬間猶如慢動作,顧關山能夠清晰地看到沈澤鼻尖的汗水和手指分明的骨節,他們的呼吸那一瞬間都交纏了一下,像是夜裏糾纏的、接吻的風。

    沈澤認真地說:“有根頭發,要掉進你眼睛裏去了。”

    顧關山:“……”

    顧關山麵頰發紅,說:“好、好的……”

    那場景有點太過曖昧,顧關山幾乎都要控製不住地臉紅了——於是前排的丁芳芳開了口,打破曖昧:

    “狗男女。”

    顧關山:“……”

    -

    夏天總是來得快,去的也快,平均溫度降到20度似乎也就是轉瞬間的事情——眨眼間,秋天就真正地來了。

    顧關山周五的晚上吃完飯後,一個人坐校園的在湖邊發呆。

    夜晚的風冰涼,樹影淩亂,顧關山凍得有些哆嗦——周五的晚自習一向管得比較鬆,老師也是要回去抱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因此在這種沒什麽人管的晚自習,男生會出去上網,女生則會有些頭對頭看玩遊戲的,而顧關山,是出來發呆的那一個。

    丁芳芳知道顧關山這樣要抑鬱——她曾經試圖和顧關山一起去,顧關山卻反複地、態度堅決地拒絕了她。

    周五了,在顧關山心頭壓了一周的苦悶終於能夠爆發,而顧關山也終於有機會,凍得哆哆嗦嗦地坐在湖邊看看天邊的月亮了。

    顧關山小時候就想,沒有人能夠理解這樣的生活。

    顧關山活在一個人人羨慕的家庭裏,父母都是高知,生活幹淨,家庭富足,為了顧關山的教育付出一切——幼兒園時顧關山家窮,但她媽媽執意讓顧關山上了雙語幼兒園;小學時送顧關山去學才藝,為了顧關山上學,他們家裏買了車、買了房;初中時走關係走hòu mén,將顧關山送去了最好的初中。

    她自己也明白,把這些付出理解為虛榮和攀比,是對自己的父母不公平的。

    這些付出應該是愛,可那種愛在被顧關山感受到之前,就變成了令人絕望的桎梏。

    ——你要考上好大學,顧關山的父親說。

    ——你要有個養家糊口的本領。顧關山的母親說。

    孩子不務正業,而這對高知父母就要負起責任來,身體力行地教育走到歧路上的孩子。

    家暴就是這樣的東西,它可能發生在每個人的身上,但每個人都羞於啟齒,努力粉飾自己家的hé píng。

    顧關山粉飾不來,卻絕不認輸,她微弱而底氣不足、卻又不屈不撓地反抗著。

    ……

    顧關山不知坐了多久,坐的腳都麻了。卻突然被使勁拍了一下肩膀——她回頭一看,是沈澤。

    沈澤隨意地問:“你做什麽呢?”

    第一節晚自習剛結束,整個教學樓裏人聲嘈雜,秋日夜晚的花落了一地,月季葉在風中顫抖。

    顧關山一呆:“啊?啊……?”

    那十幾歲的扛把子少年站在顧關山身邊,生澀道:“我去你們班找你來著,怎麽在這裏吹風?”

    “在這兒呆著不冷麽——”沈澤在顧關山身邊坐下,伸手一摸顧關山瘦削的肩膀:“——喲,這麽涼,你是在這兒窩了多久啊?”

    顧關山抖抖地說:“吃、吃過飯就在這坐著了……你怎麽找到我的?”

    沈澤道:“丁芳芳讓我來的……怎麽了?心情不好?”

    顧關山扯了扯嘴角,道:“還行吧……”

    “就是心情不好。”沈澤打量了顧關山一下,篤定地拋出解決方法:“——我帶你買個好吃的?”

    顧關山被這哄小孩般的話逗得笑了出來,柔和地說:“不是,我家裏有點破事而已。”

    “嗯……”沈澤說,“反正吃東西沒錯,那我帶你去買好吃的。”

    顧關山哧哧地笑著問:“你要帶我買什麽?”

    沈澤理所當然:“買你喜歡吃的啊。”

    他太執著了,顧關山卻隻覺得說不出的溫暖,笑道:“——那我給你買你喜歡吃的,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沈澤:“哦?”

    夜風嘩地吹過,地上的月季花瓣打著旋兒,課間已過,教學樓恢複沉寂,而沈澤聽見了顧關山的問題:

    “——這棟房子真美啊。”她說。

    那甚至根本不是個問題,沈澤不知道顧關山說的是什麽,意象是什麽,隻知道顧關山眼睛裏像是有著萬千星辰,她的身後有著一千個燦爛的太陽。

    他那一瞬間隻覺得嗓子都有些發緊,想都不想地反問:“是……是嗎?”

    顧關山笑了起來,對沈澤說:“好,你想吃什麽我都給你買,走吧。”

    沈澤一愣:“正確dá àn是什麽?話說那是個什麽問題?我答對了?”

    顧關山心情很好地道:“沒有,可我心情好。”

    沈澤啞口無言:“……”

    沈澤跟著顧關山往校園超市走,卻突然意識到這句話他讀過。

    《小王子》裏說:你如果告訴大人,你見到了一棟漂亮的、紅磚瓦的、窗上長著天竺葵,屋頂上棲息著白鴿的房子,那他們根本想象不出這棟房子的模樣。你必須告訴他們:“我見到了一棟價值十萬法郎的房子。”他們才會驚呼:“這棟房子真美啊!”

    ——大人們隻會讚歎十萬法郎的房子,少年人才在意窗台上的天竺葵。

    她在表達什麽?沈澤微微皺起眉頭,這個姑娘。

    六班變成了文科班,而那些想去學理的人都被分到了一班和七班,一周劃出三天下午走班,走班的下午的教學內容——就是各自班級上各自難度的政史地理化生。文科班和理科班按著‘要高考還是要會考’的標準來設置小六科的教學難度。

    丁芳芳坐在顧關山前排,哢嚓哢嚓地吃著顧關山的薯片,疑道:“你在給沈澤改yīng yǔ卷子?”

    顧關山將紅筆哢噠了一下,凝重地點了點頭:“對,他專門交給我的,他交給我的時候,他們班學習委員……那個鄒敏?都快把我盯穿了。我懷疑他想借刀shā rén。”

    丁芳芳嘀咕:“那你接過來做什麽,給自己找事嗎……”

    然後丁芳芳看到了沈澤那張驚天地泣鬼神、“天下紅雨”般的卷子全貌,感歎:“謔!錯這麽多!你猜猜他會不會拚abcd啊?”

    顧關山想了想,鄭重地說:“從他能拚對literature來看,他應該是認識二十六個字母的——一個猜想,不一定對,這個單詞是抄的也說不定哦。”

    丁芳芳:“……哦。”

    “至於為什麽我接過這份改錯——”顧關山陷入沉思,又訂正了個詞上去:“因為你現在吃的零食是他買的。”

    丁芳芳:“……”

    丁芳芳手裏的薯片掉了。

    丁芳芳:“……我怎麽覺得這麽抓心撓肝的難受呢,像是在吃我閨女的賣身銀子,不吃了!萬惡的黃瓜味薯片,我今天是不會寵幸你了……”

    顧關山:“……”

    顧關山:“丁芳芳你竟然還會和吃的過不去?”

    丁芳芳麻利地將薯片袋子口紮了,湊過去對顧關山道:“你畢竟不太一樣嘛,顧關山。說起來六班、一班和七班是互相走班的,你覺得誰會走班過來?我希望一班的謝真過來,上次見到他打籃球,就覺得他真他娘的是個人物——”

    顧關山深吸了口氣,放下了紅筆:“你又戀愛了?”

    一百六十斤的丁芳芳忸怩地扭了扭。

    顧關山難以置信地看著丁芳芳,半天憋出句:“……三、三天一個,學校裏到底哪來這麽多男生給你你喜歡呢?”

    丁芳芳:“因為你的芳芳我,永遠年輕。”

    顧關山:“吃|屎。”

    -

    班裏討論文理分科數日後,文理走班的第一天下午,陳東就炸了。

    但是他炸歸炸,卻炸的很安靜,因為他不敢和來人當麵叫板——沈澤的確是討厭的,但他這種大魔王誰惹誰傻逼——因此沈澤將書包往顧關山身旁一放的時候,誰都沒敢吱聲。

    顧關山戰戰兢兢地看著沈澤在自己身側落座。

    坐在顧關山前桌的丁芳芳一臉不忍卒視,班裏——或者說,每個借閱過那本“陳東與沈澤的幸福生活”的人——都安靜如雞,看著顧關山的眼神裏都透露著同情。

    顧關山努力忽視同情的目光:“……”

    顧關山艱難地對沈澤道:“你、你介不介意換……換個位置?”

    沈澤一推桌子,隨意地問:“為啥?”

    顧關山顫抖道:“你好哥們謝真剛來呀!你真的不去找後排的謝真坐嗎?”

    沈澤無視了顧關山,不良少年在教室第三排落座,距離他的死黨起碼隔了三排,沈澤這位置是生怕老師看不到他似的,主動跑到了老師的眼皮子底下坐著。

    顧關山這下一肚子吐槽都沒處吐,丁芳芳則打定了主意不摻和顧關山的破事,顧關山憋得想死,回頭望向陳東,希望硬骨頭的陳東能上來和沈澤算賬,讓這場景不那麽窒息。

    陳東望著窗外數葉子。

    顧關山:“……”

    班裏有幾個和沈澤熟的男孩,一看沈澤坐在了顧關山身邊,都沒上來和沈澤打招呼——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沈澤收拾顧關山的時候連自己一起一網打盡。

    但是沈澤並不是來收拾小姑娘的,他嘴角一咧,極具侵略意味地看著顧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