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凶手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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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到來讓楊富貴著實被驚嚇了一番。

    楊家整個上午忙得雞飛狗跳,總算給皇帝與楊柳曼騰好了一處幽雅中帶著低調奢華的住所。楊柳曼與顧君朝絲毫沒提被下毒的事,楊柳曼隻是叫來他們楊家的諸何管事,讓他將昨日沾手過那碗粥的下人都叫過來讓她“認識”。

    六個仆人三男三女站成一排。楊柳曼讓他們一一說昨天做了什麽。

    後來在藥要煎好的時候我被我們的廚子喊出去一塊兒買菜,就讓春桃幫忙看著好了就端過去。”

    春桃出列說:“是,後來他走了廚房就剩我一個人,我就看著蓮子羹,中途挽香姐來找我讓我拉了幾句家常。”

    哦?”楊柳曼問,“她進廚房了麽?”

    沒有。”春桃搖頭,“我們就在廚房外站著聊了幾句。”

    聊了多久呢。”楊柳曼問,“夠不夠一個人進去廚房再出來?”

    夠是夠。”春桃說,“隻是我們幾乎就是站在廚房門邊聊的,我還是麵對門的方向,這期間沒有人進出過廚房。”

    唔。。。。。。”楊柳曼沉思了下,忽然問,“挽香是誰,新來的丫鬟?”

    這時,一直靜立在一邊的諸何管家出列了:“啟稟娘娘,挽香是小的的妻子,三個月前她來到京城尋親沒想到親人已不在,恰巧碰到小的,小的就收留了她,後來——她就成了小的之妻。”

    楊柳曼:“三個月不見,你竟成親了?你最愛的不是我這個小寶貝了?你拋棄我了?”

    諸何年紀四十有加,從楊柳曼小時看著她長大,此時哭笑不得。

    小的惶恐。”管家諸何道,“您現在貴為皇上的小寶貝,老奴就不操心了。”

    一上午的審問下來沒審出個所以然,楊柳曼回到屋中見顧君朝斜臥在榻上吃葡萄,她伸了個腰,坐在太師椅上抓了串葡萄過來。

    審得怎麽樣?”顧君朝打了個嗬欠問。

    暫時還沒明確目標。”

    楊柳曼不以為然吃葡萄。

    我說你效率還真是遠遠不及我的暗衛。”顧君朝將一封信筏遞到楊柳曼手上,“真正有問題的,是她。”

    楊柳曼接過展開一看,眉頭皺了起來。

    打算怎麽處置。”顧君朝問。

    楊柳曼的皺眉隻維持了一瞬,她將信筏折起,恢複了輕鬆散漫的神情:“先調過來觀察觀察罷。”

    對了,”顧君朝忽然道,“昨日給你盛粥的那個碗像是官窯燒製出來的,花色不錯,手感溫潤,宮中似就沒這樣的。”

    那當然。。。。。。”楊柳曼正想顯擺忽然心念電轉。

    她在家中所有的用器,不管吃用洗漱,都是她專用的,這也給了別人下手的機會。

    你是說。。。。。。?”楊柳曼瞧向顧君朝。

    我的東西除了你從沒無固定不變,”顧君朝勾唇,“那樣的碗給我來一打,你當我想說什麽。”

    晚飯桌上擺滿了山參鮑魚等一係列珍饈,叫平日例行節約的楊家兄妹們看得食指大動。

    皇上的到來真是令楊府蓬蓽生輝,”楊富貴馬屁拍得響當當,“隻是不知皇上打算在此隆恩幾日?”

    楊柳曼一口水差點兒噴了出來。她老爹什麽都好,就是一件事,喜歡學文人。不好好說話經常用書麵語,關鍵是還常用常錯。

    顧君朝聞風不動地道:“宸妃在此幾日,朕就在此幾日。”

    楊富貴說:“甚好,甚好。”

    嶽父的生意近來如何?”顧君朝隨口問,將一筷子菜夾到楊柳曼碗中。

    我已經老了,”楊富貴裝模作樣長歎了聲,“生意上的很多事都是交給兒子們打理,很少親自過問,我也就是在家享享福,等到哪天抱抱孫兒咯。”

    哦?”顧君朝淡淡一笑,“朕本想著楊家善絲材,最近有一些興建土木的籌劃,既然您都已無心此事了那就。。。。。。。”

    楊富貴暗拍大腿,後悔不迭。

    誰特麽想那麽早抱孫子,他銀子還沒賺夠呢。

    用過飯後幾個姨娘和楊柳曼的兄妹先行退下,就他們三人聊了會兒天,楊柳曼抬首看天色已晚頻頻咳嗽,奈何他爹一心拉著顧君朝切磋茶藝,直到半個時辰後才有放他們離開的意思。

    這時,隻見顧君朝淡淡抬眸,目光鎖定到了一旁立著的那個丫頭身上:“我看那個叫挽香的仆婦不錯,就讓她到我們院中來服侍。”

    此話一出,楊老爺麵色變了變,叫挽香的仆婦麵色變了變,挽香的丈夫管家諸何的麵色亦變了變。楊柳曼一臉端莊賢淑不嫉妒,內心樂得靜觀其變。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挽香出列垂首說:“奴婢手拙,還怕服侍不好娘娘與聖駕。”

    怎麽。”顧君朝有些不爽了,“不願意?”

    這語氣有些不滿,氣壓有些低沉,整個大堂空氣忽然安靜。

    挽香瘦弱的雙肩抖了抖:“那奴婢拾掇拾掇就搬過去。”

    瑩白的月色如一層迷蒙的紗衣,罩在院子裏。

    方才楊柳曼說去與楊柳菁敘舊這麽一敘就是半個時辰,院子裏隻有顧君朝對月小酌,或者說,還有立在他身邊為他斟酒的挽香。待她再度伸手斟酒之時,一隻大掌伸過來將她的手握住了。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撩撥:“朕聽說玉指纖纖軟,金蓮步步嬌。是否就如你這般?”

    挽香垂首嬌羞輕笑:“皇上說的該是娘娘,奴婢常年勞作,手早已是遍布痕跡。”

    朕倒不覺。”

    顧君朝的食指輕撫過她的指腹,帶來一陣酥麻,她險些無法站住。

    緊接著,顧君朝伸手將她腰帶扯下、仰麵坐在太師椅上,淡淡道:“上來。”

    挽香垂首看向他。

    如斯俊美的男子,此生難得一見。更何況是九五之尊,她,的夫君。仇恨的火焰在她心中越發燃燒她就笑得越是嫵媚。

    酒意微醺,她近前兩步,輕輕提起雪白裙擺,坐到了顧君朝身上。

    陰影靠近,顧君朝眸中揚起笑意,隻聽得楊柳曼高八度的聲音:“你們在作什麽?!”

    挽香愕然回首,隻見一巴掌揮下來。

    啪——”地聲脆響,將她打到了地上。

    楊柳曼站在顧君朝身邊看向她:“你以為你是什麽身份,不過是個卑賤的女婢,即便要給皇上納妃也輪不到你!”

    挽香的眼淚一滴滴滴到地上,臉上一個鮮紅掌印,痛恨交加。

    她正欲反駁,隻見顧君朝淡聲說:“我與宸妃有話要說,你先下去吧。”

    挽香心念一轉,咬了咬牙便退了下去。

    院中有一秒的安靜,楊柳曼與顧君朝對視著,楊柳曼忽然彎腰在顧君朝臉上親了口,顧君朝順勢一拉便將她拉入懷中:“要我來試她的是你,吃味的也是你,你想怎麽,嗯?”

    楊柳曼嘿嘿笑了:“你猜你在這兒的時候我發現了什麽。挽香養了隻貓,竟然在昨日也。。。。。。”

    朕不想聽。”顧君朝打斷俯首,吻上了她的唇,“要朕幫你,朕自然得拿點兒報酬。”

    色字頭上一把刀,不知怎地,除去那些逢場作戲,能誘惑他的,隻楊柳曼而已。

    院中一地如紗的朦朧月色,顧君朝將楊柳曼抱進了屋。

    第二天,楊柳曼將挽香單獨叫進了院中。

    日光之下無新事,清幽竹影輕晃,竹林中發出沙沙的輕響。

    你家是在錦州。。。。。。?”楊柳曼搖著扇兒,饒有興致地問,“你十六到京城來尋親不巧遇了親人離散,被我們的諸管家收留,這才嫁給了他。”

    是。”

    這麽算來,我們還是同鄉。”楊柳曼招招手,“過來,為我揉揉肩。”

    挽香小心翼翼為楊柳曼揉著肩捏著背,生怕她還對昨日之事介懷。

    我聽說,你養了隻名叫曼曼的貓兒。”楊柳曼問。

    是,隻是前幾天不小心吃了耗子藥,被奴婢埋了。”

    這時隻聽不遠處有丫鬟議論的聲音傳來。

    當年三姨娘被趕出去之時還懷著老爺的孩子,確實是挺淒慘的啊。”

    但我聽說那孩子不是老爺的呢,是三姨娘私通他人才。。。。。。”

    楊柳曼抬手端起杯子,輕輕啜了口茶:“你可知道這為何我們楊府沒有三姨娘?”

    奴婢聽說,”挽香說,“三姨娘早前做了錯事,在楊家來京之前被趕出了府。”

    楊柳曼輕歎了聲:“三姨娘是所有姨娘中麵容最出色的,隻是那樣漂亮的皮囊之下卻掩藏著一顆蛇蠍心。”

    按在楊柳曼肩上的手忽然停了。

    嗯?”她抬首看向挽香。

    挽香垂眸道:“茶涼了,奴婢去幫娘娘換一壺。”

    楊柳曼眯著眼,停了扇兒。

    挽香拎著茶壺,走到院門口之時隻聽楊柳曼道:“看在同鄉的份上,你也不該在粥裏下毒害我。”

    我沒有!”挽香轉身看向高高在上的楊柳曼,咬牙道,“娘娘,說句公道話,您要因昨晚的事遷怒奴婢,無論怎麽處罰奴婢也認了,隻是不能拿沒有的事來誣陷人。”

    哦?”

    您也知道,我在他們給您煎藥的時候我並沒有進去過藥房,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哦。”楊柳曼輕搖著扇子,微眯眼輕笑,“你沒有下毒的機會,你的貓兒呢。”

    挽香麵色一變。

    看著她的神色楊柳曼心中已有底數。

    我聽說還雲城中有一樁舊案,就是主人每日以吃食訓練其寵物把東西叼去廚房放進碗裏,待那仇敵到來,就讓寵物將毒藥叼去廚房,放在那仇敵所專用的碗中。”楊柳曼微笑道,“你說,奇不奇?”

    奴婢不知娘娘在說什麽。”挽香麵色煞白,卻仍然堅持咬牙反駁。

    你那日去與煎藥的丫鬟春桃聊天故意引她出藥房,不就是為了方便那隻貓兒能把藥銜進去?”楊柳曼問。

    那日奴婢去與春桃敘話隻是為了為諸何總管討教些除濕熱的方法,若您不信可以去問春桃,”挽香昂著頭,“娘娘恐怕是多慮了。”

    很好,”楊柳曼冷笑著搖扇,“你這麽倒讓我想起個人。當初在錦州城的時候有一年鬧災荒,楊府救了個流落的貌美女子。我爹見她顛沛流離好心好意地收留,她卻動了歪念誘惑我爹,終被納為姨娘。若是止此也不算什麽,偏她野心極大,仗著自己貌美得了一寸就想進一丈,那年她誘惑於我爹使她沉浸溫柔鄉疏於防範,暗地裏毒死了我娘親生的大哥不說,還先後讓兩個姨娘肚裏的孩子流產,弄得各人互相懷疑,暗生猜疑妒忌,讓家宅極不太平烏煙瘴氣,而我娘在那年兒子死了,女兒走丟,氣得大病一場險些就去了。”

    楊柳曼麵上雲淡風輕,但實際卻永遠記得五歲的她被賣到一個遠離錦州的破落青樓,時過半年被她娘找到時看見她娘的樣子。整個人瘦了一圈,形銷骨立,麵容枯槁,如同一個將死之人。

    她可以受苦,但她由不得有人這樣欺負她家人。

    後來才知道她天生體弱不易受孕,為了爭搶寵愛,竟在我爹的吃食中下斷絕子嗣的藥,”楊柳曼一聲輕歎,“挽香,你說三姨娘這女人,該不該死,歹不歹毒?”

    砰——”水壺被扔在了地上。

    挽香麵色通紅,神情激動,咬著牙雙肩發顫。

    把她逐出這楊家都是輕的,”楊柳曼冷笑,“要我說,不僅該讓她死,還該讓她和她肚裏的野種。。。。。。”

    你胡說!”挽香撲向楊柳曼,“我不是野種!娘不是惡毒的人,真正惡毒的人是你!”

    楊柳曼抬眸看向挽香,彎了彎唇。

    她麵色一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承認了什麽。就在那一瞬間,她眼神忽然淩厲起來,雙手掐住了楊柳曼的喉嚨。挽香十指用勁,心想她都已知道了,反正自己已無法逃脫,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要怪就怪你非要跟我單獨談。”她咬牙加重手上力道。

    楊柳曼絲毫沒有掙紮的意思,這時,院門口傳來一聲輕喚:“挽香,住手。”

    挽香一怔,回首看到諸何總管,也就是她的夫婿站在院門口。就在此時,她手上忽被一個力道一揚,向後一個空翻,重重摔在地上。

    你膽兒倒是大。”顧君朝站在楊柳曼身邊。

    他掃了眼楊柳曼頸上紅痕,目光冷冷看向挽香,此刻隻覺她死有餘辜。

    楊柳曼自己倒不覺得什麽,笑著道:“你到還雲城來,嫁給諸何總管,喂了那隻名叫曼曼的貓兒,都是為了這一日,挽香挽香,難道不就是在祭奠你娘,采芸香?”

    挽香麵色已變了又變,最終仍是咬牙:“若娘娘硬要如此認定,請拿出證據來。”

    楊柳曼瞧著她,不在意地輕捏著自己指甲,淡聲:“證據?你以為那隻貓被你扔到河中我們就找不到了麽?”

    這時諸何管家從旁讓開,一些仆從抬著個小架子進來放在地上,掀開那架子上的布,赫然就是挽香養的那隻貓兒。

    沒想到最後竟是因為這隻畜生功虧一簣。”

    挽香終是長出口氣,跌坐在地。她麵色慘白地笑了笑:“我從西域商人那裏高價買來毒藥‘香繡球’,他們說這毒除非以特殊方式,否則試不出來。我以為這藥足以毒死你,卻沒想你竟如此謹慎,在家中吃飯還要驗毒。更不曾想那藥毒性太烈,竟將銜藥而去的貓兒也一並毒死。”

    楊柳曼真是默默地抹了把汗。

    若不是顧君朝來,恐怕她現在的確已然躺屍了。

    你當年使毒計把懷胎十月的我娘趕回去,直到現在還傳播流言誹謗我娘,”她恨恨道,“楊柳曼,這世上恐怕沒有比你更狠毒的人!”

    風拂過簾,楊柳曼淡聲:“當年你娘做的事,將她趕出家門算是輕的了。而你,的確也不是我們楊家的孩子,是你娘與另一個男人所生。”

    你撒謊!”挽香聲嘶力竭,終於流下淚來。

    挽香,”諸何總管開口了,“當年的事我也在場,大小姐所說句句屬實,當年就是因三姨娘有孕老爺才仁慈放了她。隻怕,是你給自己的娘騙了。”

    挽香看向他,絕望而無助地嗚咽起來。

    看著這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子楊柳曼心下有些憐憫,三姨娘何許人也她最清楚,為達目的恐怕是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惜利用的,活著如此,就連死了,也要灑下仇恨的種子。隻不過,挽香是無論如何不能留在楊家了。

    你走罷。”楊柳曼輕歎了聲。

    被眼淚糊了臉的挽香驚詫抬首,她以為她的下場定會十分淒慘,卻沒想到隻是被逐出楊家。按楊家規矩,敢對主子下毒不利的可是會被杖責至死。

    我並不是那種對任何人都趕盡殺絕的人,隻要你從此不再出現在我麵前,從此我們便相安無事。”楊柳曼說,“還有管家諸何,若你想同她一道離開,我不會攔你。”

    諸何拱首作作揖:“娘娘仁慈,小的願休去挽香,留在楊家終身侍奉。”

    那好。”楊柳曼淡淡掃了挽香一眼,“你今晚就離開罷,我不想再看見你。”

    夕陽如血。

    一個瘦弱的倩影背著包裹拿著一紙休書站在楊府外。

    她看向朱紅大門,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從此以後,她和這楊家,便再無半點兒瓜葛。

    她轉過身去,越走越遠。